发现另一个中国-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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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游民,就是由于各种原因而从宗法网络中脱离出的人们。我把这种现象称之为“脱序”,即脱离主流社会秩序之意。游民虽然历代都有,但是游民能够形成群体,在城镇之间流动却是在宋代,所以江湖的形成大体上说也是在宋代。因此作为首次写到江湖的小说《水浒传》,其故事形成于南宋期间,也就是不奇怪的了。
游民从宗法网络中流离了出来,在宗法制度中他没有了角色位置,宗法制度所赋予他的角色意识不存在了,其在宗法共同体保护下所形成的萎缩的个性也要改变,否则就不能生存。所以游民与宗法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和思想意识。在《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中,我就游民思想倾向提出了四条:
①鲜明的反社会精神。一般说来他们希望社会动乱,因为只有在社会动乱中,才有可能改变他们的处境。如《沙家浜》中胡传魁所唱的“世乱英雄起四方”。
②主动进击精神。与宗法人的萎缩个性恰恰相反,他们只有以主动出击才能获取利益,争得生存,他们最懂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电视连续剧《水浒》的主题歌中所唱“该出手时就出手”,就是最为生动形象的刻画。游民出身的李逵就是“先打后商量”,其他阶层的人则不敢,动作之前要反复犹豫的。
③帮派意识很强。因为游民在求生存、争发展的过程中往往有所依附,对于其所依附者,游民有极强的向心力、凝聚力。他们往往是只讲利益,只讲敌我,不讲是非。《水浒传》中,凡是梁山所做的则一切都对,同样的事他人做就不对。例如杀人放火,梁山人做,那就是好汉的勾当;崔道成、丘小乙去做,就是伤天害理,就是绿林中强贼。
④因为没有了角色意识,儒家所构造的社会意识在游民那里被冲垮或被冲淡了。当求生存成为第一要义的时候,人性中的“恶”被充分地调动了起来。那种因为追求赤裸裸的“利”所表现出的野蛮,往往是不加掩饰的。游民在脱离宗法网络的同时,也脱离了在宗法制度下所形成的文明,这是古代中国的惟一文明,摒弃了这些,实际上是远离了文明。这些在《水浒传》中有十分鲜明的表现。例如对金钱财货的追求、行为的野蛮残酷和对女人的敌视,等等。
2游民与江湖人
游民脱离了宗法后,生活对他来说是茫茫一片,只能浑浑噩噩被动地去求生,像没有走出未庄时的阿Q,就是处在这种缺乏自觉状态的游民;当他们闯荡了一些时间后,如果还没有被淘汰,有了一些经验能力,并且能够与自己同命运的游民结合起来去谋生的时候,他们就逐渐成了江湖人。其标志就是能够在江湖上走动和奋斗了。
当然组成江湖的江湖人不仅仅是游民,笼统地说来,在江湖上走的都是江湖人。以觅食求生存为基本诉求的游民是江湖人的主体,其数量最多。其他还包括生活在主流社会边缘、抱有不逞之志,希望能在江湖这个灰色群体中得以一逞的人们,如宋江、柴进一类;也有一些青年羡慕古之游侠,愿意打抱不平,充当社会良心,而投入江湖成为侠者,《水浒传》中的鲁智深就近于这类人;更有数量很大、并对当时及后世精神生活发生重要影响的江湖艺人。
江湖艺人基本上也形成于宋代,由于宋代城市结构的变化,从城坊制变为街巷制,商业手工业繁荣起来,促进了对娱乐业的需求。于是一些具有文艺天分的游民,在流入城市后可以通过创作和表演通俗文艺作品来谋生,他们便是最早的江湖艺人。江湖艺人的生活状态、思想情绪,与一般游民很少有差别。他们演说或表演自己熟悉的江湖人的故事,这些故事的冒险性、传奇性对生活在宗法制度的人们很有吸引力,因为宗法人过的是周而复始、平淡无奇的生活。
江湖艺人大多有些文化,头脑比较灵活,心智较为发达。游民的思想情绪、游民的个性,没有文化的游民很难说清楚,而江湖艺人却能够通过他们所创作的通俗文艺作品表达出来,因此,他们的一些作品就成为游民文化的载体。《水浒传》虽然成书于明代,出自于一位文人之手,但宋江的故事始创于宋代,最初的创造,还是当时的江湖艺人。明代的施耐庵基本上没有改变原创者的思想倾向,《水浒传》也可以看作是游民思想和江湖文化的载体。
说江湖(5)
中篇
一、社会边缘人与江湖
上篇着重谈了游民与江湖的关系,游民是我们所探讨的江湖主体,因此谈论江湖必先谈游民。这些大多在拙著《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中已经涉及到,所以这里说得比较简单。其实在江湖中兴涛作浪的,以及江湖的中坚力量或者江湖领袖,往往不是游民。游民在啸聚山林时,大多是喽罗,最高也就是个小头目,而那些绿林班头、江湖领袖,则多是主流社会的边缘人物,如《水浒传》中的宋江、柴进、晁盖、鲁智深等。
这些人物在未脱离主流社会时,或由于社会地位,或由于当局的排挤,或由于自己的选择,他们处在社会的边缘,非常容易走上反社会的道路。这些人仿佛是失去电子或带有多余电子的离子,在物质的化学变化中是极活跃的因素,他们在社会变化中具有极大的能量。这些人群曾经引起统治集团的关注,但没有很好的办法可以进行有效的控制。
1什么是社会边缘人
“社会边缘人”有广义和狭义两种。广义地说,凡是脱离主流社会的都可以视为社会边缘人,包括那些浪迹江湖的游民,甚至已经进入反社会团体的叛逆者,因为相对全社会来说,他们是处在边缘状态的;狭义的“社会边缘人”是指处于主流社会边缘的人们,这种人时时刻刻可能会脱离主流社会,站到主流社会的对立面去,成为主流社会的反对者。统治者对于这类人物特别关注(有时关注过分,起反作用,反而促成他们向对立面的转化),谨防他们冲击主流社会,对统治阶级的地位和利益造成威胁。
过去的边缘人不像现代那么潇洒,如经济学家汪丁丁在他的随笔集《走向边缘》序中,仅仅把“边缘”看成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非主流’的生活方式”,并认为“假如一个社会里面所有的人都局限于‘主流’的生活方式,那么,这个社会的创造力和生命力的源泉迟早会枯竭”;这对学术来说是正确的,各个学科的原教旨的“学究”,大多只能抱残守缺,新的追求、新的发现往往属于被视为野狐禅的边缘学人,意识到这一点的边缘人是独来独往、天马行空的。可是在古代社会里,处于边缘状态的人们常常要被视为“造反者”的后备军,是要受到主流社会人们的嫉视,甚至要被送上火刑场的。布鲁诺不就是一个例证吗?处在下层的边缘人更是要被打压的。
应该看到中国社会既不像欧洲中世纪,教皇、教士、贵族、农奴、商人、手工业者,各守其业,历数代而不变;也不像现代的欧洲,人们的社会角色像万花筒似的,变得令人眼花缭乱。与欧美近代相比,中国社会的绝大多数人,其社会角色是相对稳定的;如果与欧洲的中世纪相比,各阶层之间的流动还是很频繁的。因此,一个王朝的兴盛时期,社会秩序比较稳定,统治者、被统治者,各安其位,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此时某个社会群体是处于社会主流,还是流荡在边缘,可以清清楚楚地显示出来。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往往有不同的社会边缘人。
中国古代是宗法社会,这个社会的边缘人就是脱离宗法的人们,在他们没有违法、没有身陷囹圄、没有啸聚山林时,他们还是会被主流社会视为处在边缘状态的人们。久而久之,游民逐渐从边缘走到主流社会的对抗面。也有许多本属于主流社会中的各阶层人物,由于种种原因成为了社会边缘人。
2社会边缘人形成的原因
社会边缘人的形成大致有三种原因:一是经济的原因迫使主流社会的人们流向边缘;二是统治者的政策导致一些本应属于主流社会的群体边缘化;三是一些身处主流的人士主动走向边缘。
①我们说古代的中国是宗法社会,它的社会基础是“士农工商”等四民,他们被视为社会的柱石,这是从社会结构的角度看的。如果从经济的角度观察,其财产的多寡,生产效率的高低,则是其社会地位是否能得到保证的一个重要原因。没有饭吃的人自然会产生一种边缘感。历史学家孙达人在《中国农民的变迁》一书中指出,宗法社会中国农民的生产可用“小”、“少”、“散”三字概括:“小”是生产规模狭小,而且自宋代以来越来越小;“少”是指财产很少,直可以“一贫如洗”来形容,大多数农民仅靠农耕是不足以糊口的,还要从事其他副业以补不足;“散”主要指居住分散,除了宗族戚里外,基本上没有其他交往,不能形成有自觉意识的群体。手工业者、商人大多也是如此。这种经济现实很容易破坏他们的社会地位,特别是农民,正如汉代晁错所说,今法律“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任你把这些人捧到天上,他们也不会有社会主人的感觉。因此,从社会规定来说,士农工商是处于社会主流的,但是贫困则可能把他们中的一些人抛向社会边缘。因此部分农村人口的边缘化,最后成为流民或游民,这是小农的经济状况日益恶化形成的。
说江湖(6)
②其次是统治政策造成的。古代社会是专制社会,统治者的意志对于社会的走向影响极大,他们制定的政策和法令,也可能把某个阶层或某个群体推到社会边缘。例如宋代武将焦光瓒率部降金,宋乃贬其部伍为“堕民”;明初把元末割据一方的张士诚和方国珍的部属划为“堕民”,这些人群被驱逐出主流社会,成为边缘群体,人们称之为“贱民”。“吏”的社会地位的变迁,也与统治者政策有关。宋代以前,吏是官僚队伍中的一员,只是级别低了一些;宋代和宋代以后,“吏”逐渐边缘化;明代和明以后,吏则成为边缘人。这就与宋太祖期间开始禁止吏人参加科举考试有关(见《续资治通鉴·端拱二年》),士农工商都能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僚队伍,而吏人反而不能,其社会地位显然低于平民,再加上这个群体是官与民的中介,他们贪赃枉法、欺压百姓,道德水平低下,更为人们所贱视。
又如宋代重文轻武的政策和对于武官的防范,军人与行伍出身的将领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视。军人都要“黥面”,视之如盗贼。北宋官至枢密使的狄青,因是行伍出身,官至高位,面上仍有黥文。狄青曾对人说,文臣韩琦“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一进士及第耳”,所以总觉得在韩琦面前矮一头。狄青为人极谦和,就这样,后有彗星出,也被指责为“跋扈可虑,出青知陈州。同日以魏公(韩琦)代之。是夕,彗灭”(《默记》卷上)。枢密使相当于现在的总参谋长,位尊权重,尚且如此,一般武将的情况可以想见。《水浒传》中也有武将受文官歧视、社会歧视的现实反映,清风寨的知寨刘高,除了贪赃枉法和使阴谋诡计外一无所长,但他是正知寨,就有能力陷害武将、副知寨花荣。他的话在上级那里要比花荣的话管用。《水浒传》一书代表了社会边缘人的心声,书中处处为武将鸣不平,抨击“假文墨”、“大头巾”(高级文官)。这些恰恰是当时社会中的主流人物。
③另外,就是个人的选择。也就是说,社会没有逼迫他,也没有人迫害他,走向边缘完全是他个人的选择。现在“走向边缘”没有什么现实的危险了,特别是在学术领域,因此汪丁丁先生可以很洒脱地说,“真正的生活是主流以外的生活,这被海德格尔叫做‘世界’”。可是古代人们勇敢地脱离主流,洒脱地走向边缘的人是不多的。沉沦于社会底层的、处于社会边缘状态的人们,许多通过发家致富或科举考试,甚至是捐纳买官等多种途径来挤入主流社会,从而改善自己的处境。另外,也有从主流走向边缘的。这大多是不安于平庸的循规蹈矩生活的年轻人。他们追求冒险,追求不平凡,这些想法和行为也可能促使他们离开自己本应有的社会位置,成为边缘人物。例如一些向慕古代侠客的热血青年,勇于充当社会良心,打抱不平,反抗社会,便成为自我边缘化的游侠。当然有野心的人更容易成为边缘人。如项羽见到秦始皇的车驾的威风,倡言:“彼可取而代之。”刘邦则说:“大丈夫当如此也。”如果他们只是说说就完事了还好,当他们处心积虑,筹备实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