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小说网 > 文学电子书 > 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 >

第96节

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第96节

小说: 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延和殿宁静无声,群臣挺胸引颈倾听着皇帝赵顼的自我剖白:
  “朕之所治,虽非圣世,但朕决不以文字之罪而杀人,更不会以文字为狱而累罪于天下文人,招致千古不绝之唾骂!”
  吴充由衷地叩头谢恩:
  “陛下英明天纵,天下归心,大宋必然中兴。臣向圣上祝贺!”
  皇帝赵顼接着大声说出了对苏轼一案的裁决:
  “众卿听旨:苏轼以诗赋文字讥讽朝政,有罪当罚。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御史中丞李定、知谏院张璪、监察御史舒亶、监察御史里行何正臣,你们同意朕的裁决吗?”
  李定、舒亶、何正臣、张璪,知道皇上的态度无可挽回了,悻悻跪倒,同声回答:
  “圣上英明,裁决极当。”
  “众卿听旨:应天府签书判官苏辙,以其‘身官’为苏轼赎罪,猥亵朝廷官职,贬为覆州监酒;王巩不尊朝廷法令,拒交与苏轼往还诗文,逐放宾州;驸马都尉王诜,对抗朝廷法令,拒交苏轼谤世诗文,本当削除一切官爵,但念贤惠公主正在病中,朕特旨赦免。枢密使冯京、三司使章惇、同修起居注王安礼,你们同意朕的裁决吗?”
  冯京、章惇、王安礼叩头高声欢呼:
  “圣上英明,裁决至当!”
  “众卿听旨:司马光、张方平、范镇、刘攽、孙觉、李常、钱藻等人,均与苏轼诗赋文字讥讽朝政有涉,各罚铜二十斤,以示警告。群臣众卿,你们以为朕之裁决如何?”
  百官礼拜欢呼,欢呼皇帝的英明,欢呼苏轼的得释,欢呼一场“文字狱”的消解。
  欢呼声传出大内,传遍京都,黎庶百姓的欲望是容易满足的,苏轼得救了,皇帝赵顼成了一个公认的英明的君王。
  十二月二十九日,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了京都的园林、殿宇、街巷、河面,一个冰清玉洁的夭地,晶莹而令人醉迷。黄昏时分,雪厚尺许,街上行人都躲进了家门,空中的寒鸦“哇哇”地叫着,寻觅着落脚的枝头。
  在这黄昏的沉寂中,苏轼走出了东城街北面的御史台监狱,儿子苏迈和歌伎琵琶在监狱门外迎接他。死里逃生的苏轼,抱着四个多月不见的儿子苏迈痛哭,抚着十年离别、十年牵挂的歌伎琵琶苦笑。一场恶梦,哭笑不得的恶梦啊!
  夜将至,往哪儿去呢?他想去驸马府向朋友王诜和贤惠公主面谢累友之罪,但蓬头垢面、浑身污尘、虱子满头、须髭成结,去不得。而且罪责在身,也不敢再给朋友添累加罪。他想去西冈老屋,带着儿子苏迈祭奠上屋里祖先的灵牌,和那位十年不见的看门老仆过一个清冷宁静的年节,可老屋已凋敝瓦落,看门老人已故去两年,不能去了,也不忍去了。他想租屋旅店,剪理发须,洗澡更衣,与儿子苏迈过几天清闲的日子,筹划未来的生计出路,可店钱、饭钱全无,连湖州渔女的送别赠物——一支金簪、一双玉镯,都被迈儿换钱糊口了。雪厚尺许,四路断绝,他只有接受歌伎琵琶再三的邀请,走向东角楼街的瓦肆,走向歌伎们安身立命的梅花棚。
  梅花棚,巷弄里一座半出地面、半入地下的圆形宽阔屋宇,四周用木橡架设,形成一个高出地面一丈五尺的尖顶,木橡上围铺着竹条编织的席榻,上涂黄泥成盖,四周有门窗采光通气,有冬暖夏凉之利。此处原是说书讲史的娱乐场,琵琶等人购得后,内外装修别致,更名为“梅花棚”,已成京都颇有名气的歌舞场所。今夜,飞雪飘落,冰霜凝结,已成了一座晶莹白玉般的银装玉家,远远望去,颇显壮美巍峨,气势胜过四周的食馆、店铺多了。
  苏轼刚刚走近梅花棚,一曲牵魂动魄的歌声从玉冢中传来,拥着苏轼,牵出苏轼情怀中的千头万绪: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也不须惊怪,沈
  郎易瘦,也不须惊怪,潘鬓先愁。总是难禁,许多魔
  难,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欢杳杳,后会
  悠悠。
  凝眸。悔上层楼。谩惹起、新愁压旧愁。向彩笺
  写遍,相思字了,重重封卷,密寄书邮。料到伊行,时
  时开看,一看一回和泪收。须知道,似这般病染,两
  处心头。
  牵魂动魄的相思,无尽无了的相思,苏轼迎着歌声,喊着胡琴的名字,喊着倩楚的名字,喊着丽玉的名字,喊着他忘不了的所有歌伎的名字,在琵琶的引导下奔进了梅花棚。
  梅花棚在苏轼的心目中神圣无比:
  梅花棚,一座辉煌的殿宇。红的灯,绿的酒,扑面的茶香,芬芳的花束,亲切的笑脸,含泪的眼睛。灯有情,酒有情,茶有情,花有情,人间最深沉、最美好的情愫,编织了这座辉煌的梅花棚。而这人间仙境,迎接着一个刚刚走出监牢的囚徒。苏轼如在梦中……
  梅花棚,一块深情的绿洲。琴音袅袅,一曲春色离离的春娘曲,驱走了心头的忧伤;霓裳飘飘,一支春风荡荡的春娘舞,驱走了心底的孤独。见到了阔别十年的胡琴、倩楚、丽玉姐妹,心中无憾;会见了京都艺坛领袖丁仙现,三生有幸;结识了京都歌坛风云巨擘李奴哥、董姐哥、陈伴奴、凤眼奴,喜出望外;拜见了京都艺苑为营救自己而披肝沥胆的百十位故友新朋,心愿了却了。友情沐浴着心灵,友情慰藉着神智,友情愈合着伤口,在这友情的绿洲里,终于发现了那新的人生——在监狱里苦苦寻觅的那个人生……
  苏轼举杯向艺坛领袖了仙现鞠躬致敬:
  “尊敬的朋友、艺坛的泰斗,你的光辉拂照着梨园,梨园的春色,滋生了人间的姹紫嫣红啊。”
  苏轼举杯向歌坛巨孽李奴哥、董姐哥、陈伴奴、风眼奴鞠躬致敬:
  “歌坛的皇帝、歌坛的皇后,雷声、风声是天神的心音;钟声、磬声是大佛的心音;只有你们的歌声才是天下黎庶的心音——为民而鼓,为民而呼,为民而沉,为民而哭,支撑着这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
  苏轼举杯向艺苑百十位故友新朋鞠躬致敬:
  “情满艺苑,情满歌坛,情满京都,情满人间。深情难忘,岁岁年年……”
  苏轼举杯向琵琶、胡琴、倩楚、丽玉等十位当年的家伎鞠躬致敬:
  “我的十年阔别的故友,我的十年挂牵的亲人,在我苦居监牢时日,是你们深情真挚的心陪伴着我、福祐着我、保护着我。恩深难报,情深难酬啊!”
  苏轼饮酒掷杯,单腿跪地,拱手致谢。琵琶、胡琴、倩楚、丽玉等拥着苏轼相抱而泣。
  陈伴奴、凤眼奴被苏轼和琵琶等人的深挚情谊所感动,她俩和着凄楚哀婉的丝竹之音,唱起了柳永的词作《鹤冲天·黄金榜上》。李奴哥、董姐哥亦放声随和: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哲遗贤,如何向。未
  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
  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
  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在歌坛皇后、皇帝的唱和中,苏轼心境茫然地想着:
  “柳屯田无复检率的悲惨一生,也是始于诗词文字为累啊!仁宗皇帝一道‘且去填词’的御批,把柳七赶进了娼馆酒楼,从而断送了一个人的理想和抱负。这首词作中所反映的哀怨回环、暗含讥讽、自作宽慰和自暴自弃,全是心态曲扭的牢骚话,是柳七情不得已的自我解脱!‘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一个‘忍’字,包含着千般哀楚、万般酸辛!‘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柳屯田何曾心情舒畅,只是对人生失意的一种抗争罢了。柳屯田,我今日总算理解了你为人一生的痛苦了,这种难言的苦痛,此刻也正折磨着刚刚走出监牢的苏轼啊……”
  唱和中,艺坛领袖了仙现也在心里怆然沉思:
  “此刻用柳七这首《鹤冲天》为苏子瞻解忧消愁,其意深焉——是在为苏轼指点迷津,还是在试探苏子瞻此刻的心境呢?天下悲哀事,无独而有偶,当年柳七‘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的悲惨命运,今天又降临到苏子瞻的头上。‘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的狂狷自负,苏子瞻与柳屯田同具,而且都具有‘白衣卿相’的才情!命运把柳七逼向了‘假红依翠’的‘烟花巷陌’,同样的命运,也要把苏轼逼向‘浅斟低唱’的朝云暮雨吗?苏轼也要走柳七这条‘风流事,平生畅’的道路吗?”
  歌声停歇了,陈伴奴,凤眼奴,李奴哥,董姐哥凝目注视着苏轼。
  琴音停歇了,弹奏的乐伎和击节唱和的百十位友人沉默了,也凝目注视着苏轼。
  梅花棚,似在静候着苏轼的心声。
  歌伎琵琶轻步走到苏轼面前,声音有些颤抖:
  “先生,该你说话了……”
  苏轼昂起头颅,拱手相求:
  “琵琶,请助我一曲,我要用偶得的诗句回答朋友们山高水深的恩情。”
  琵琶奏起。苏轼向友人深深一揖,放声高歌,舒臂而舞:
  百日归期恰及春,
  余年乐事最关身。
  出门便旋风吹面,
  走马联翩鹊(口卓)人。
  却对酒杯浑是梦,
  偶拈诗笔已如神。
  此灾何必深追咎,
  窃禄从来岂有因。
  平生文字为吾累,
  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
  城东不斗少年鸡。
  休官彭泽贫无酒,
  隐几维摩病有妻。
  堪笑睢阳老从事,
  为予投檄到江西。
  丁仙现霍地站起,拊掌叫好:
  “妙啊,妙极!‘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两句,可见苏子瞻诗魂的豁达刚烈;‘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两句,可知苏子瞻文心的清远空灵了。苏子瞻毕竟不同于柳屯田啊!”
  梅花棚骤然腾起了一阵欢呼声,乐伎们随着琵琶的琴音风雨而起,陈伴奴、凤眼奴、李奴哥、董姐哥和歌伎、舞伎们,伴着苏轼欢舞高歌。苏轼的诗魂文心,伴着飞盏流觞、欢声笑语,跳动在火热的梅花棚。
  梅花棚,一座文心脉脉、诗魂融融的非凡瓦肆。
  胡琴伴苏轼翩翩起舞,嬉戏地低声说:
  “先生,你真是死不悔改啊!”
  苏轼喟然叹息:
  “我算是无可救药了!”
  倩楚伴着苏轼起舞,不无担心地说:
  “先生,黄州终非浔阳柴桑,先生终非陶渊明,只怕‘桃花源’难寻。”
  苏轼宽慰倩楚:
  “路在脚下,绝处逢生。黄州‘桃花源’难寻,可有一处三国周郎的赤壁。”
  丽玉伴着苏轼,嬉谑无拘地说:
  “先生的歌技、舞技毫无长进,依然简慢粗疏,落腔走调。”
  苏轼微笑点头:
  “此病成习,改不了了。”
  “我有妙法,可医此病。”
  “其法何云?”
  丽玉停步歇舞,扑在苏轼怀里,声音激动而诚挚:
  “先生,带我们去黄州吧!”
  苏轼一下子愣住了,他抚抱着丽玉说不出话来。
  梅花棚外的鹅毛大雪越落越急,越积越厚,覆盖了皇宫门前的御道,也覆盖了通向黄州的土路……
  一九九三年四月

  暮鼓卷

  篇一
  黄州
  苏轼在痛苦中追求“随缘放旷”的解脱,开始了历代文人少有的躬耕·在东坡园圃落成之日,滕甫来到黄州·
  元丰三年(1880年)正月初一清晨,“乌台诗案”死里逃生的苏轼,在梅花棚告别了歌伎琵琶、胡琴、倩楚、丽玉等人,带着二十一岁的儿子苏迈,冒着纷扬的大雪,踏着没膝的雪路走向他生命旅程中又一个陌生的驿站。“春来空谷水潺潺,的(白乐)梅花草棘间。昨夜东风吹瓦裂,半随飞雪度关山”的哀怨紧揪着他的情怀;“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的寂寞伴随着他的脚步。穷困潦倒,贫病交加,熬过了整整一个月的风冷雪寒、山路坎坷,于二月初一到达黄州城。当他父子俩相搀相扶踏进黄州城北门,苏轼就仆俯于地,一病不起。
  黄州太守徐太受,字君猷,时年四十岁,素慕苏轼之名,亦怜苏轼之苦,热情接待,悉心照顾,安排苏轼父子居住于定惠院。
  定惠院,位于黄州城东三里许,远离江边,依山而建,林木苍莽,宁静幽深,且寺僧寥寥,香火稀少,确是罪滴之人“思过自新”的佳境,卧病之人休养的去所。近处有安国寺独占人间风光,堂宇斋阁,庄穆深隐,朝夕送来晨钟暮鼓声似在送来佛缘佛机,荡涤着滴贬罪人的灵魂。此寺原名护国寺,宋仁宗嘉祐八年更名为安国寺。晨听钟,暮闻鼓,大宋皇帝的声息威严就在罪人苏轼的身边!
  苏轼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