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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

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第1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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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敕令福宁殿宦侍、宫女、仆役从即刻起无旨不得私自外出,各安其位,做好应变准备,随时听候差遣。
  她布置停当之后,便挥去身边的宦侍、宫女,独自坐在福宁殿御堂里,静静地思索着。她思索着王珪“拥立皇六子为储”的用心,心中有着难释的忧虑:一个处事玲珑,八面使风的首相,辅佐一个年幼无知的皇帝,能令人放心吗?朝政能有作为吗?只怕是权力到手就难于掌握了。她思索着蔡确、张璪、章惇“拥立雍王颢为储”的用意,心中有着强烈的不安,这几个联手为伙的重臣意欲何为?是针对王珪而发?是发泄对官家的不满?是着意制造混乱?是追求更大的权力?人心难测啊!“雍王颢”远非帝王之才,是断不可“立储继位”的。她厌恶王珪,厌恶蔡确、张璪、章惇,她的思索落到司马光、苏轼身上,开始考虑起用司马光、苏轼的时机……
  四更梆鼓敲响,声声敲打人心。
  寝室病榻上的皇帝赵顼,病情骤变,面色呈青,一口一口地倒着余气,嘴唇也慢于闭合,一双沉重的眼皮微微睁开,呆滞的目光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是寻找皇六子亻庸吗?皇后急忙安慰地说:“皇太后已诏皇六子进宫了。”皇帝赵顼垂下了眼帘,御医沈安士急忙取出银针,扎进了皇上手腕上的内关穴和间使穴,以延续垂危的生命。
  御堂里,皇太后仍在闭目思索着。也许由于应付“立储之争”举措已经落实,皇六子亻庸已进福宁殿,甲兵已伏于御堂两厢,王珪已奉旨进宫,高公绘已至雍王府和曹王府,她的心境稍为宽释,便把思绪落在祖宗法度制内的功能上:大宋一百多年来,“立储之争”屡出,然从未构成社稷动摇之灾,全赖祖制“三权分立”、“兵将分离”、“强干弱枝”、“由中制外”等法度国策的福佑,若宰执大臣权专而握兵权,如此险关就难以度过了。“祖宗遗制终不可废,太祖太宗的国策终不可变啊!”正是这个焦心夜晚的思索,确立了她今后八年间预政的施政基调……
  元丰八年三月五日清晨日出卯时,蔡确、章惇、张璪带着二府、三省、谏院、御史台官员六十多人,从延和殿出发,以问疾为由向福宁殿走去,也许他们意识到此次行动意义的重大,都绷着面孔,闭着嘴巴,脚步有力,心情沉重,使大内皇宫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他们进入会通门,绕过睿思殿,突见福宁殿四周禁卫环列,宫门紧闭,情状异常,宦侍头子梁惟简踱步于丹埠,森然可怖之气迎面扑来。蔡确心先怯了:皇太后早有准备啊!他突然觉得身后群臣的脚步声有些混乱了。正在此时,知开封府蔡京带着十几个官吏由皇仪殿右侧的南道上闪出,也匆忙地向福宁殿走去。他的心似乎得到一些宽释,便硬着头皮,着意挺胸昂首,阔步向前。
  此刻福宁殿寝室里,皇帝赵顼的病情急剧恶化,直瞪瞪睁着的眼睛,呈现出混浊的凝固,已失去了光泽,嘴巴微张着,气息弱如游丝,对御医沈安士的各种疗治似乎已失去知觉。沈安士面色惨白,汗满额头,无力地从病榻前的宫凳上站起,“扑咚”一声跪倒在皇后面前,叩头无语。皇后知大哀将至,急令身边的侍女禀报御堂里的皇太后,她转身一把抓住丈夫的手,扑在丈夫的耳边呼唤着……
  御堂里的皇太后听了侍女“大哀将至”的急禀,全身一下子瘫软了,母子连心,泪珠扑簌簌地落下。她没有哭,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向寝室,要为儿子送行。她刚走出御堂,宦侍梁惟简快步带风地从外庭长廊走来,跪倒在她的面前:
  “禀奏皇太后,宰执大臣蔡确、章惇、张璪带着朝臣六十多人来到殿前,请见皇上,问疾请安。”
  皇太后一惊,用力推开搀扶的侍女,神情似乎一下子振作起来,脸上浮起一层杀气,冷声一笑:
  “他们来的真是时候啊!”
  梁惟简急忙压低声音说:
  “可疑的是,知开封府蔡京也带着十多名官员到此,也是问疾请见。”
  皇太后稍作沉思,发出懿旨:
  “敕令福宁殿内臣张则茂为皇六子延安郡王赵亻庸着袍顶冠,至内室待命。”
  梁惟简应诺。
  “敕令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珪至福宁殿御堂接待宰执大臣。”
  梁惟简应诺。
  “敕令知开封府蔡京及其随行官员,殿外丹埠下待旨。”
  梁惟简应诺。
  “敕令蔡确、章惇、张璪及二府官员,三省左史、右史、都司,御堂晋见,其余所随朝臣,殿外候旨。”
  梁惟简叩头领旨站起。皇太后上前一步,低声叮咛:
  “进殿朝廷重臣,逐个验明正身,不许杂人混入,有敢违抗者,严法以惩!”
  梁惟简应诺离去,皇太后转身返回御堂,侍女不解,急忙跪倒禀奏:
  “皇太后,皇上在寝室……”
  皇太后停止脚步,神情凄然,转过身来,扶起侍女,话语哽咽:
  “好孩子,回寝室禀奏官家,我忙完这一件事就去看他,叫他等着我……”
  侍女抬头望着皇太后哭了。
  福宁殿外,梁惟简宣谕的皇太后“懿旨”一出口就打掉了蔡确、章惇、张璪等人的声势。在宦侍梁惟简的“热情”监视下,他们与二府官员、三省左史、右史、都司十多人,心情忐忑不安地走进御堂。御堂空落落一片沉寂,既不见皇后,也不见皇太后,只有王珪一人坐在御案旁的软榻上。此刻的王珪,神态傲慢,因皇太后隐于内室,甲兵伏于两厢而信心十足,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只待这些自投罗网的作乱者说出“拥立雍王颢”几个字,他便在怒吼中发出讯号,两厢甲兵拥出,擒拿这些叛逆者,干净利索地结束这场纷争。故而他决定后发制人,只是用含有敌意和戏弄的目光打量着进入御堂的同僚。蔡确在走进御堂看到王珪的刹那间,心全凉了,跨越御堂门槛的脚步被绊踉跄,险些跌倒,原先准备说给皇太后的滔滔大论没有去处,头脑里一片空白,一时想不到如何应付这样的突变。张璪此刻已面色如灰,惶恐的目光与王珪投来的目光一接触,便畏缩胆寒,急忙低下了头。章惇此刻却是出奇的冷静,梁惟简在福宁殿外宣谕的皇太后“懿旨”已使他惊骇过了,在那个“惊骇”中,他发现那些“丹墀下待旨”、“殿外候旨”的“敕令”,全是针对“拥立雍王颢”而发的。此时王珪独留御堂,只是表明皇太后御堂设网罢了,其目的,仍然是针对“拥立雍王颢”的作乱,而且,他已从王珪神态傲慢的异常表现中断定:皇太后可能隐于内室,御堂四周也许伏有禁卫甲兵。他环视御堂,心里暗暗发笑:章惇为“奏请立储”而来,何惧之有?他向蔡确、张璪一瞥,微微摇头,窝囊货,米粒大个胆子,还想当宰相呢!看来,只能是自己做出头椽子了。章惇神情坦然地走到王珪面前,拱手为礼:
  “左相大安。上服药日久,朝臣惦念万分,今日早朝于延和殿,以待左相赐知。然左相未至,群臣惶恐不安,章惇猜想,左相必来福宁殿请上安,遂带领群臣趋福宁殿问疾请安。敢问左相,圣躬起居如何?”
  王珪望着神态从容、话语侃侃的章惇,脸上浮起几丝阴笑,心里暗暗骂道:此厮胆大包天,果然不假,此时仍作诈态啊1遂两手一拍双膝,提袍站起,拱手还礼:
  “子厚忠贞之心,令人感动。王珪亦问疾请安刚至,茫然不知。已请内臣张则茂大人入内请示了。”说着,把目光转向蔡确、张璪:
  “请子厚与持正大人、邃明大人稍安,张大人或有皇上起居情状赐知。”
  王珪的话语刚停,内臣张则茂年约五十岁,举步沉稳,轻步从内室走出,行至王珪面前,拱手为礼:
  “回禀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珪大人。皇后感念左相趋殿问疾,并口谕王大人:上病状堪忧,现时正服新药疗治,望左相勤劳其职,勿使朝政有失。”
  王珪急忙跪倒:
  “敬祝圣躬康复,臣王珪奉皇后口谕。”
  张则茂后退两步,似乎了却了一桩公事,忙向蔡确、章惇、张璪、拱手相迎:
  “蔡大人、章大人、邃明大人安好,老仆怠慢了。诸位大人若有所奏,老仆在内室待命。”
  内臣张则茂转身走入内室,蔡确和张璪从张则茂的话语中听到了皇后对王珪的倚重,心里更加惶恐,章惇却从张则茂的话语中听出了暗含的杀机:“上病状堪忧”不就是一块诱饵吗?他抬头打量着王珪,王珪仍默而不语,只是摇头叹息,作悲哀状,来回踱步。章惇眸子一转,把这块诱饵向王珪抛去,为了能让可能隐于内室的皇太后听得真切,他提高了嗓门:
  “左相大人,‘上病状堪忧’,令人惊心。为了朝廷稳定,我等宰执大臣,应同呈奏表,乞圣上早日立储,以安群臣之心。”
  王珪蓦地停止踱步,转过身来,注视着章惇。他等待的就是这个。他平日说话虽有“口吃”之疾,一遇激烈的争论,“口吃”愈显厉害。因此时此事他早有准备,如同舞台上口吃演员作起戏来,并不口吃,而且出语极快:
  “子厚独有此意吗?”
  “不!上病日久,时逾一年,群臣忧心,不唯章惇今有此意,持正、邃明及三省左史、右史、都司皆有此意。今‘上病状堪忧’,立储之事已是当务之急,我等欲呈奏表于皇太后。”
  王珪目视众人,蔡确、张璪犹心悸未定,唯颔首低声称是。三省左史、右史、都司神情惶惶,相视而不语。
  王珪暗喜,只要“拥立雍王颢”的白纸黑字在手,任你章惇狡诈猖狂,也逃脱不了惩罚。他朝内室高呼:
  “请张大人赐以笔墨纸砚。”
  内臣张则茂从内室走出,捧笔墨纸砚置几案。
  王珪催促章惇,并暗示张则茂说:
  “子厚可速作奏表。张大人,这份奏表关系军国大事,要劳你亲自转呈皇太后了。”
  张则茂会意点头,匆匆离去。蔡确、张璪已听出王珪话中的杀机,木然失色,两腿颤抖,以目示意章惇,章惇浑然不觉,反而对众人说:
  “章惇代诸位大人之意书写奏表了。”
  章惇坐于几案旁的宫凳上,展纸提笔,濡墨而写。王珪神情专一地注视章惇笔下出现的每个字:蔡确的名字、张璪的名字、章惇的名字及三省左史、右史、都司的名字,当他看到“拥立延安郡王亻庸为储”几个字时,心懵了,眼傻了,一时转不过弯来,戟指章惇而高喊,口吃起来:
  “你,你,你……”
  章惇推砚掷笔高声回答:
  “我等拥立延安郡王亻庸为储……”
  王珪:
  “这,这,这是,假的!”
  章惇厉声反诘:
  “左相难道反对拥立延安郡王为皇太子吗?”
  王珪决意揭露章惇等人的邪谋祸心、踪迹诡谲,但口吃得更厉害了:
  “你,你,你们是……”
  章惇用清朗的话语,高昂的颂词,压住了王珪情急艰难的谈吐:
  “我们相议共识,拥上延安郡王亻庸为储。延安郡王,虽年仅十岁,但天资聪颖,清俊好学,天性孝友,去年三月十八日,上大宴群臣于集英殿,命延安郡王侍立御座之侧,即暗喻立储,群臣共睹。今春伊始,延安郡王出间,居崇庆宫受皇太后训悔,必成英明之主。”
  御堂里发生的一切,隐于内室的皇太后听得真切,章惇等人“拥立延安郡王为储”的言论,确实出她意料之外,但也带给她莫大的宽慰。她心里十分清楚,“桃著白花”的败露和内侄高公绘的拂袖而去,促使了这几个邪谋在怀、行踪诡谲的宰执大臣畏难而退,看风转舵,但毕竟是转到皇六子一边来了,寝室病榻上弥留托孤的儿子也可以瞑目了。顺水推舟吧,言和比厮杀好,特别是这个时候,需要的是糊涂啊。
  在章惇伶舌俐齿堵压着王珪,高声歌颂皇六子和皇太后的侃侃声中,皇太后在梁惟简的跟随下走出内室,出现在御堂,人们一齐跪倒。王珪一愣,也跪倒在地。
  章惇急忙捧起奏表呈上:
  “禀奏皇太后,臣蔡确、章惇、张璪及三省左史、右史、都司,满怀忠诚,伏维叩奏:为祈皇上早日康复,为求社稷千秋永固,仅奏请上延安郡王亻庸为皇太子。乞皇上、皇太后圣裁明断。”
  梁惟简从章伸手里接过奏表,呈于皇太后。皇太后接过一览,舒了一口气,表示宽慰,大声说:
  “天下甚幸,朝廷甚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门下侍郎章惇、中书侍郎张璪和三省左史、右史、都司,忠君忠国,所奏上延安郡王亻庸为储之议甚好,符皇上之意。诸卿今日立储之功,皇上甚表感激。”
  内臣张则茂陪皇六子延安郡王赵亻庸从内室走出。人们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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