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无语 隆振彪-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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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远了,仿佛都沉下去,沉下去,如一个迷离的梦几朵白云在草甸飘,飘到他身旁,一动不动了。他揉揉眼,白云变成膘肥体壮的白牛,淡红色的眼睛像发现了天外来客似的盯着他。
“去、去”他挥挥手,仰躺在草丛中。碧空中,一片白云在幽幽的飘
一束花,一束红的、黄的、白的、紫的花,在他面前盛开。
他闻到花的馨香,看到蹲在他身旁的花一样的勒缅。
“娜珠—”
“没听见。”花一样的勒缅背朝他,坐到一块开着小白花的毛茸茸的三叶草地上。
他就势滚到她身旁,坐起,抓住她的手。她转过身,他看见背篓里芭蕉叶裹着的糯米饭团。他抓起,连饭带叶咬了一大口。
“什么味儿?”
“香。”
“就是香?”
“啊,还有些骚味膻气”他咂咂嘴唇“:饭
团里有干羊肉丝。”
她横了他一眼,好狠的一眼“:是它救了你的命!”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那天替罪的小白羊是你家的?”
“它最懂事,最逗人怜爱。你走后的那些日子,我有什么话都对它说可是我我把它害了”
葛天无言,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
她的气息是那么诱人,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他的胸腹感到了羽毛撩般的舒服。在广东的那些日子里,唯一能使他摆脱诱惑的,便是纯洁如山茶花的娜珠。如今他又回来了。回来了的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赶出去的白寨侗了。
“再不应该让那种事发生了老规矩该破了
”他吻着她说。
“不,不会的”她的头靠在他男性强健的肩头上。
“会,会的你阿爸都吃了白牛肉”
“你瞎说!”
“那晚的罐头不是鹿肉,是牛肉。我在乡场上买了白牛肉,煮熟了装入空罐头盒里”他毫无顾忌地说着,说着,为自己精心设计的圈套而自鸣得意。
像突遭雷击,大脑一片混沌,她木然,呆了。
她那绣着花边的襟扣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露出一片莹白,亮得他眼睛发花。他觉得血管里奔涌着一股灼人的液体,像火。一种男人的欲望像山洪一样猛烈地撞击着他,他更紧地箍紧了她的腰。就在那火热的双唇触到她花苞般的红唇时,她猛然醒悟,狠命推开他。
“放开!”她吼着。
望着骤然涨红的脸,他觉得她愈发可爱,又一次把嘴凑上去。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
可是,他的肩头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痛得直龀牙,松开了手。
她重重地喘息着。
“你真狠!”他抚摸着肩膀。
“你太坏!”她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我哪点坏?”
“你骗了我阿爸,骗他吃牛肉!”
“这就犯天条了?”
“他要是知道了,会活不下去的!”
“你别吓我!”
“我了解他你这是往绝路上逼他呀!”那珠眼里有一种恐惧,一种后怕。
一阵风吹过,脚下的白云徐徐分开,露出了稀稀落落散布在山腰的吊脚楼。这些被烟熏黑的破旧的吊脚楼朝同一方向倾斜,那是山风的摆布。
“你难道还希望你阿爸、希望白寨人过那种生活?”他手一指,“你看,你我已生下二十年了,山还是这样子,寨子还是这样子”
“祖祖辈辈都活过来了,我们还能怎样?”
“一切都该变一变了,先人的老规矩早就该扔到一边去了,,
“你不也要服从老规矩?”娜珠打断他激愤的话。
“我是以屈求伸呀!如果回不来,我的计划就要落空“你是为了‘计划’才回来,不是为我呀?”娜珠有点艾怨,眼里蒙上一层雾。
“为你,我是为你才回来!想让你活得好一些”
他说,在远离故乡的日子里,他时时刻刻念记着她,念记着白寨。外面的世界好大,外面的人好乖巧。这两年他明白了许多事情,也结识了许多朋友。如今世道不同了,到处都在变化,到处的侗寨也在变化,白寨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大家都习惯了,也没觉得什么不好。”娜珠说。
“就是因为习惯了,才更可悲,也更可怕!”葛天说着,站起身,手指向绵延的草甸:“你看,这么大的草甸,能放养几千头牛。白牛界的牧草草质好,没受污染,白牛肉又嫩又鲜,运到城里去,肯定就能卖好价钱。如果大家养商品牛,白寨成了商品牛基地,人们就会富起来”
“什么叫商品牛?”
“商品年就是将牛养肥了用来卖,用来吃”
“你发过誓,不杀牲(牛)的!”
“我没说杀牛啊!将牛群赶到乡场上,再运到城里去”
娜珠不再搭话。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是的,她刚才恨他欺骗了阿爸,也欺骗了她,让父女俩吃了牛肉,亵渎神灵,那是九十九条溪水也洗不净的罪孽啊!也许他没有错,为什么要捧着金饭碗吃野菜呢?她也听说过外面的事情,知道世道在变,白寨难道不该变么?可是,太难太难!但她没有说,她怕说出来让他笑话,怕他把她看作一个无知的、脑壳不开窍的人。因为他懂得太多了,多得像地上的草。
“唉,纵然有好的想法,却不知该从哪儿着手?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
葛天郁闷地叹息一声。娜珠的心里仿佛有一点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踌躇了一会,便去那缓坡边,摘回一把红鲜鲜的“三月苞”,捧到他面前“:吃吧,甜着哩!”
葛天抓住她的手“:你真好!”
娜珠坐到他身旁,解开葛天的衣,用温热的湿润的舌头舔着他肩膀上青紫的牙痕“:我把你咬伤了,痛吗?”
白云从身旁飘过去,风从草叶上吹过去,云雀抖动翅膀,啁啾着飞过去,兀鹰静止不动,停在湛蓝湛蓝的空中。
暮春的阳光,把层峦迭嶂的山峰照耀得有点迷蒙,一浪一浪的,越往远去,颜色愈淡,最后变成灰茫茫一片。
他俩不知道日影已开始西斜,在山脊的那边,被牛群千百次踩出的布满牛蹄窝的小路上,传来沙哑的声音:
多少代哟多少年,
我和白牛命相连。
哪颗谷子不沾我们的汗咧,
哪滴米酒不沾我们的趼!
唱歌的汉子是来寻找“放浪”的白牛的。虽说白寨的阳春比山外面晚点,白牛也该回家去耕田了。
越来越近的歌声惊动了娜珠。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连忙站起身:“我差点误了大事!阿爸叫我来山上找牛,我却忘在脑后了。”
“我昨天看见寨佬在犁田哩,怎么还要牛?”
“牙洞的人要借我家的牛用。”
“借牛?”
“借牛。”
“怎么借?”
“借东西一样呗。”娜珠觉得他问得好笑。
“东西损坏了要赔,牛呢?”
“一样。”
“好!”葛天使劲拍脑壳“,我真傻,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说什么呀?”娜珠一点也不明白。
“好太好了!”
太阳抖动了一下,无数金光的碎片撒满白牛界,撒向群山。
五
当四乡八寨的侗人朋友陆续来到葛天家,准备按照他“借牛为名,买牛为实”的计划行动的时候,白寨却发生了一件亘古未有的大事。
几天来,里平家雄壮的公牛“十里白”围着正木家健美的母牛“雪里白”转,不停地喷着响鼻表示亲热“,雪里白”却不理不睬。“十里白”急不可耐地爬上它的后背,“雪里白”
身子一摆,屁股一撅,把急不可耐的“十里白”甩脱。当另一头雄性的白牛用嘴在“雪里白”头颈上舔个不停时,它却接
受了这种亲昵,这使“十里白”更加恼怒,嫉妒使它的眼睛更红了。
四月八是白牛的生日。传说这一天是白牛仙下凡的日子。另一种传说,这一天白牛救了部落唯一的负伤的孕妇。
还有一种传说,巫婆在这一天施法,将美丽的勒缅变成了白牛。
四月八是白寨隆重的节日。每家每户的堂屋里,神龛上供着楠木雕就的白色的牛头,蜡烛泛红,香烟袅袅。节日的早饭吃得晏,太阳升起老高,丰盛的佳肴才摆上桌。全家老小朝神龛上牛头三拜九叩,好酒好菜先敬给白牛吃了,主人才进餐。
里平给“十里白”喝了几大碗醉人的“苞谷烧”,吃过鸡蛋腌鱼,九岁的娃崽便在它的两只角上挂上牛角糍粑,牵它到溪边照影子。当娃崽再从牛角上取下糍粑准备喂它时,“雪里白”发出了“哞哞—”的呼唤声,另一头雄性白牛高声回应着。已被苞谷烧红了眼睛的“十里白”烦躁不安,郁积的屈辱和愤怒刹那间爆发了,它疯狂的将欲掰开它嘴唇的娃崽顶翻在地,用尖角戳穿他的胸膛。不远处的另一个娃崽吓呆了,它又奔过去在他肚皮上挑穿了一个大孔。发了疯的“十里白”见牛就追,见人就挑,白寨传出了惊骇的叫声,哀伤的哭声。
“十里白”负下人命,被十几个勒汉围在场坪上,它爆发出强烈的哞叫,惊恐不安地把头颅扬起,两眼睁大张望天空。
“捆住它!”正木被这突发的事件怔住了,好一会才传下口令。
先后有五六个勒汉持粗麻索欲捆“十里白”,它旋着花角,勒汉们一个个伤胳膊伤腿哇哇退逃。
“白寨没人了?捆住它!”正木脸色阴了。
又有勒汉们抓了柞木棒朝疯了的“十里白”一阵乱打。
木棒纷纷脆断“,十里白”暴跳如雷。
葛天来到了坪地边,站在乱纷纷的人群中。他的侗人朋友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杀了它?”
“让它自己死去—”最后在疯狂的“十里白”面前败下阵来的一拨勒汉颓丧了。
葛天站出来,慢慢走近“十里白”。
“危险—”人群中的娜珠担心地叫道。
葛天朝她笑了笑,在围观着注视他的每张面孔上看过一眼,做了最后一次思索。
葛天取出了腰上的尖刀,放在牙齿里钳咬住。他转身来到“十里白”背后,抬起腿用脚尖蜻蜒点水一般点了点它的后脖,以一个轻巧的跳草垛一样的动作骑在牛背上,随即将一头系在木桩上的套索圈套在牛脖子上。
“十里白”惊惧,拼命蹬四蹄,猛甩头,竖起腹胸,镰刀把粗的套索格格作响。
葛天紧紧抓住它的峰膀,任它来回狂摆。在它摆动的间隙里,葛天伸出修长的手臂,在空中划一道弧线,手掌落在它一起一伏的脊背上。
用尽力量的“十里白”把头低垂下来,一口口粗重地喘气,全身已经瘫软。葛天用尖刀割断了套索。
“十里白”猛地叫一声,凶猛挣扎着在坪地里踢踏踢踏狂奔起来。
葛天在牛背上颠来颠去,浓密的头发被山风飘起,威武如同出征的将军。
猛地“,十里白”像野马般抬起前蹄,仰天长啸,哞叫声震得坪地颤动。最后,“十里白”像一块巨石趴在地上。
葛天在牛背上立起身子,如履平地般舒展着身子走一个来回,然后骑在它的峰膀上,去扭它的头。
“十里白”只是暂时的疲劳,它憋出长长的粗气,顺着两只大鼻孔向外喷射,两眼变成了红红的火球。
葛天倾斜下腰身,扭过牛头。
葛天从嘴里抽下尖刀,一只手牢牢压住已被按下的牛头,另一只弯曲着的手臂把刀伸向能伸到的最大限度,然后猛地一勾,将尖刀刺进牛颈,只留刀把在外面。“十里白”全身一阵抽搐,欲将头颅扬起。葛天旋即抬起身子,将尖刀抽出,围绕牛颈脖迅捷地一拖。
“十里白”惊天动地地狂吼一声,牛血便如火星火苗从刀口中进溅开来。
坪地上寂静无声,能听到的只有血水流向草丛的声音。
负下人命的“十里白”已经死去,葛天揩净尖刀,抬起头。
正木如梦方醒般地惊骇地叫道:“他杀了白牛—”
人们刚从高度紧张中松驰下来,又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抓住他!”正木又一声喊。
“难道人不如牛?”四乡八寨的侗人朋友忍不住了。“杀疯牛哪点不对?”
精疲力竭的勒汉们迟疑地站住了。他们第一次对寨佬的话发生了怀疑。
见勒汉们没有围上来,葛天便和朋友们走到破破烂烂的里平家。里平夫妻抱着娃崽血糊糊的身子哭得死去活来。
里平是白寨最穷的人家,正像俗话里说的:“穷得只剩下几头白牛了!”他又体弱多病,药罐子常年冒烟。痛失乖巧听话的娃崽,悲伤过度,他几次晕厥过去。
葛天极力安慰里平,帮助安葬了娃崽。他的朋友们掏出一大迭钱,放到里平手上。里平坚决不受,他们就说:“这是我们买下‘十里白’的钱。”
“能卖吗?”
“能卖!”他们肯定地说。又反问“;人重要还是牛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