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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青山无语 隆振彪-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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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三金微微点头。
  王立阳站起身,对赵公明说“:还磨蹭什么?一签字,你也解脱了。”
  赵公明心情沉重,低下头,不忍看人们一眼。
  “这字不能签!”宋师傅突然雷似的吼了一声,涨红了脸。
  赵公明惶然,重又坐下。
  宋师傅攒足了劲儿,说:“厂长,厂子不能就这么卖了!
  大家还盼着有条生路啊!”
  “宋师傅,咱们没钱啊!穷,说话就硬不起来”赵公明涩住了。
  宋师傅喊了声“:钱,我有!”
  人们都愣住了。
  签合同的事也就搁下了。。
  赵公明见宋师傅最近一直不露面,以为他是说了大话不好意思,躲着自己。
  这天他碰到申长顺,问起宋师傅。申长顺说宋师傅病了,在家里躺着。
  进了宋师傅的家,一股呛人的中药味和一种长年没翻修的旧房子的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挺暗,宋师傅微闭着眼躺着。不知挂了多久的蚊帐补了十几个疤,变得灰不灰、黑不黑的。听到脚步声,宋师傅睁开眼,见是赵公明,黑皱皱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朝后面灶披间喊:“爱国,厂长来了!给领导端凳,倒杯茶来。”
  爱国一副爱答理不答理的样子。
  赵公明问道“:什么病?好些了吗?”
  宋师傅说“:没病。就是身子有点虚,没劲。老了,不中用了。”说着便撑起身子。
  爱国给他腰背垫了个枕头,说“:你是没病,可是连命都快丢了!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痴的人。”
  赵公明听不明白,便问“:宋师傅,出什么事啦?”
  宋师傅笑笑“:没事。”
  原来,宋师傅避开爱国,自己找到了那个姓肖的大款,愿意卖一只肾给他。肖大款喜出望外,不但用20万元买下宋师傅的肾,还给了2万元医疗费。等到爱国知道消息赶到省城,宋师傅已动过手术躺在病床上了。身体还很虚弱,宋师傅便执拗地非要回家。他是嫌住院太贵,又不肯开好药,爱国只得给他抓些中草药,托隔壁的申长顺帮着照料。
  宋师傅很虚地喘着气,抖索着从破烂的垫絮下面摸出一个布包,递给赵公明,道“:这钱是少了点,把你为难了!”
  赵公明接过钱包的手直打颤,想不收,又怕伤了宋师傅的心。看着宋师傅,他眼睛就红,叹道“:宋师傅,说什么也不能卖肾啊!你这不是拿刀子扎我的心吗?”
  宋师傅叹道“:我生是酒厂的人,死是酒厂的鬼!没有厂子,我就什么也没有了。两只肾是活着,一只肾也是活着,能替大伙存个念想,我值啊!”
  赵公明心里一酸,说“:没承想厂子落到这种地步,我这个厂长无能啊!”
  宋师傅摇头,说“:哪能怪你哩,是厂子把你给拖住了。”
  爱国闷闷地说:“怨谁也没用。这就像人得了癌症一样,没治。”
  宋师傅就横了他一眼,对赵公明道“:厂长,大家都相信你!过些日子,我也去上班”
  宋师傅说着又气虚虚地喘起来。
  赵公明再也忍住了,泪就流了出来,说了声:“宋师傅,你要安心静养!”就起身告辞。
  宋师傅突然喊:“厂长—”
  赵公明一脸泪水地回转过身:“宋师傅,有话,你就说吧!”
  宋师傅看着赵公明的脸,说“:我身子骨不比以前了,怕是离天远离地近肚子里有句话说得不对,就”
  赵公明身子弯向宋师傅“:你慢慢说,我听着呐!”
  宋师傅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我是说,千难万难,你都要挺住!毛主席怎么说来着:越是困难越我记不清了要是吃不住劲,你就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赵公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一下抓住宋师傅的手,颤声道:“宋师傅,你别担心你”他眼泪刷刷地往下流。
  赵公明到贵州请来了老师傅,酿造出了中档的白酒—“小茅台”。这小茅台与真茅台都是醇香型,咋一品尝,倒真有点茅台名酒的味道;瓶型、装璜也和茅台酒相似,使人感觉有一种茅台兄弟的品格。
  小茅台在县里渐渐有了知名度,赵公明仍要全厂职工勒紧裤带,把极其有限的资金用在刀刃上,在省电视台打广告,又找到一家名叫“阿丽亚”的商厦作经销商,一车一车的小茅台往那里送。
  酒厂没生产的时候,倒还安静;广告一打,小茅台一摆上柜台,一大帮索债的便来了。他们在办公室坐着不动,缠着赵公明要钱,不给钱不走;逼得赵公明东躲西藏。藏也是白藏,这些人精得很,不给钱便拿酒;到仓库里一箱一箱地提。
  仓库的小茅台越来越少,省城的货款又迟迟没有要回来—为了避免被银行冲抵利息,结帐一律要现金。资金异常紧张,已无法维系生产,赵公明只得奔赴省城找阿丽亚商厦的经理于胖子。
  于胖子说“:人家不付货款,我有什么办法?”
  赵公明感到奇怪,问“:买东西怎么会不付款呢?”
  于胖子说:“他们跟我们如同我们跟你们一样,都是代销,要卖脱才有钱。”
  赵公明明白了:自己要不是陷入三角债的怪圈,就是于胖子拖着不给钱。可是刀把在人家手里,他只得低声下气,求于胖子无论如何也要付清货款,厂里已没有一分钱,全指望它救急。
  于胖子说“:没钱?没钱怎能生产?”
  赵公明心里一酸,声音有些发涩:“我们宋师傅卖肾换的钱拿工人的血肉钱生产,我当得什么厂长啊—”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于胖子就笑。
  “你笑?你竟然还笑!”赵公明眼里冒火“:我们的血肉钱到底给不给?”
  于胖子停住了笑“:我不是已说了吗?”
  “你这个王八蛋!”赵公明愤怒地向前一步,一拳打在于胖子的牙巴骨上。于胖子的牙被打脱了两颗,满嘴是血。
  于胖子叫来几个手下人,手一扬“;送派出所。”派出所要罚款四千,赵公明拧着脖子“: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赵公明被送进了拘留所。
  宋师傅见赵公明没回来,厂里一片混乱,心里很急。这天他到车间里去,摔倒在发酵池里,再也没有爬起来。
  赵公明从拘留所放出来后,很快在卖厂合同上签了字。
  他给宋师傅烧了很多纸钱,在坟前呆呆地站了很久。
  宋师傅真的退休了,他想。
  赵公明悄然离开了酒厂。
  刘三金将酒厂改建成胶合板厂,原来被挑中的那十九个人都恳求收留没有出路的工友们。他们宁可少拿工钱,也希望太伙都有口饭吃,有个地方栖身。
  刘三金掏出计算器按了一阵,觉得合算,就答应了。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王立阳很高兴。
  县委书记听了汇报,高屋建瓴地总结“:无论姓‘社’还是姓‘资’,我们不求‘所有’,只求‘所在’。烟囱是在咱们的土地上冒烟嘛,这就是发展的硬道理!”
  便有记者来到厂里,刘三金兴奋地接受了采访。
  工友们说“:写写宋师傅吧,他是个大好人!”
  记者的文章见报了,上面没有宋师傅的名字。


白牛

  一
  如果有太阳,太阳一定挂在白牛界上,但是没有,白寨便湮灭在米汤似的稠雾里。
  “哞”
  隐隐地,传来哀恸的牛叫,一声声高,一声声低,穿过稠稠的雾,传遍杉树皮盖顶的一座座吊脚楼。
  年长的白寨侗的心跟着一阵阵揪紧,这是牛在哭啊!
  雨过天晴,葛天家那六岁口的“桐花白”失蹄掉下悬崖,一双前腿从关节处齐齐折断,后胯撕裂,没有谁能医治得了。四天了,伤痛的折磨使它发出悲哀的低嚎,也折磨着白寨人的心。
  可今晨的声音格外凄惨,寨佬正木翻身起床“,噔噔噔”
  几步上楼,靠着骑马栏杆远眺,扑面而来的却只有一团团白雾。他合拢嘴巴,一声“噢嗬—”悠长悠长,在白牛界半山腰浓雾弥漫的皱褶里回荡。
  仿佛有一种不祥之兆,当正木气喘吁吁地赶到悬崖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桐花白”被粗韧的野麻藤连头带角紧紧缚住,锋利的长刀已刺进它咽喉,葛天正使劲抽动着刀柄。牛的哀哭声越来越低,泪水顺着它粗大的鼻翼两侧往下掉,暗红的血汩汩地流,染红了脚下那片草地。不远处,几头白牛惊恐地哞叫着,不敢走近。
  正木脸颊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两行浑浊的老泪,从布满血丝的眼窝里溢出。
  “扑通”,他蓦地跪下。膝盖下,牛血四溅。
  “耶莱,啊依耶(!祖先,神灵的祖!)请饶恕我们的罪过吧!啊依耶!”
  闻声赶来的人们也齐刷刷地跪下了。
  葛天一下子懵了,血淋淋的长刀当地掉在地上。
  牛,白寨侗人的命,白寨侗家的神啊!
  传说远古时候,白寨侗家是没有牛的,犁田耙田都靠人背肩牵。天上的白牛仙见侗人度日艰难,便发善心,到人间犁田耕地;因此触犯天条,受到惩罚,被打入凡间,永世不能讲话。
  还有一种传说:白牛是白寨侗人的保护神。远古时候,侗族的熊部落被另一民族的部落打败,人也被杀光了,尸体堆中只剩下一个满身是血的孕妇还有一口气。是白牛将她驮到人迹罕至的大山上,衔来草药、野果,救了她的性命,生存下来。
  流传更广的传说:白牛原本就是白寨侗人的祖先,它原是一个美丽贤惠勒缅(姑娘),外部落的巫婆嫉妒她,施法术将她变为白牛
  没有人能说清这种古代氏族祖(神)灵崇拜的渊源,就像没有人说清白寨的牛们都是清一色的纯白,白寨的牛犁田从来不用牵套绳,离家再远它也会自己走回牛圈一样,你也没法说清为什么这高耸入云的大山叫白牛界,这小小的古老的侗寨叫白寨。
  葛天是第一个触犯寨规的勒汉(后生)。葛天也是第一个走出山寨,到八十里外的乡中学念过书的勒汉。
  读过初中的勒汉知道了许多白寨人不知道的事情,知道牛肉好吃而且能卖钱。
  当她家的“桐花白”再也不能站起来,只能等死的时候,他终于举起了狩猎的长刀—像山外的勒汉那样。
  他选择了这样一个大雾茫茫的早晨,人们还在酣睡的早晨。
  他没料到“桐花白”哀恸的叫声还是引来了这么多人。
  寨民们悲痛地跪在滴血的“桐花白”前。
  已无力地垂下,发不出一丝声音,而它那悲凉、痛苦的目光却久久地凝固着。
  死一般的沉默。
  正木缓缓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长刀。
  葛天惊恐地一步步后退。
  勒汉们已在他身后站成了一堵墙。
  正木慢慢举起了长刀。
  葛天呼吸停止了,脸色煞白。
  “阿爸—”
  一声惊骇的尖叫,一个青衣勒缅(姑娘)如风一样扑过来。她袖口和襟边上绣的鲜艳的花朵像在飞。
  她用身子护住葛天,盯着正木“:阿爸,杀人犯法!”
  “法?祖宗的规矩就是法!”正木恼怒地把女儿娜珠从葛天身边扯开,又举起长刀。
  娜珠再次扑向葛天,挡住了刀锋,双眼圆睁“:你要杀就先杀我!”
  “你—”
  正木举刀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在这个世界上,女儿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命根子啊!
  他闭上眼,紧握刀柄的手颤抖着。突然,他野兽似的大嚎一声,转身朝旁边一株酒杯粗的梓树劈去。
  “咔嚓”,梓树被拦腰砍断。
  他又将刀指向葛天,吼道“:滚,快滚!滚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葛天惊魂未定,不知所措。娜珠狠命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跑!”
  葛天这才回过神,拨腿狂奔。
  “站住!”正木又一声吼。
  葛天陡地停住脚。
  “跪下!”
  葛天不由自主地跪倒在被杀死的“桐花白”前。
  “记住:你再也不是白寨侗的人了!你的魂魄永远只许在外面流浪!”
  “耶莱,啊依耶”
  在叹息般低沉的祈祷声中,葛天如游魂般消失在米汤似的稠雾中
  娜珠是正木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二十年形影相随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娜珠不去“玩山(”青年男女约会、唱歌、对歌)了;娜珠的歌声被人偷走了,娜珠日渐消瘦了。在闷头干活时,娜珠也常常望着远方出神。
  他最怜爱娜珠。这爱,还别有一种神秘的隐情。
  二十几年前,正木的阿爸在一场百年未遇的大旱中饿死,老人宁死也不准儿子动白牛一根毫毛。他接替阿爸当上了寨佬,面对一道道祈求的目光,他明白人们在盼望什么—只有杀牛充饥,才能挽救全寨人生命。可他不能,他不想让人们饿死,更不能去杀神灵一样的白牛啊!“啊依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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