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无语 隆振彪-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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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签合同的时候，袁仁杰又提出：厂里目前没钱，这三十六万是向他借款，超压机投产后再用红纸抵债。
　　“我不做纸生意。”史无量摇头。
　　“你哪样生意不做？”孙猴子揭他的底，劝道“：今年红纸行情看涨，你不想再赚一笔了？”
　　史无量沉吟了一会，问袁仁杰“：什么价？”
　　“按市场价优惠百分之十。”
　　史无量到隔壁打了一会电话，回来后脸上浮起笑容：
　　“签了合同，咱们上聚仙楼去，我做东—”
　　＋一
　　“天下工人是一家！”机修钳工吴贵发很大气地对军工络缌胡子说。
　　袁仁杰实行倒计时的办法安排工程进度，超压机从拆卸到安装要求在一个月内投产压纸；家里按图纸浇注混凝土基础，安地脚螺丝；８０３厂这边的拆卸工作就由他吴贵发负责，他就想自己真的成了老板。
　　厂里实行股份合作制后，他看到姐夫妹夫都混出个人面了，自己还整天跟扳手、榔头打交道，在他俩面前便有一种自卑感。这次董事长对他委以重任，他感到脸上有了光彩，下决心干出个样儿来。
　　临走前，董事长给大家打气道“：你们都是老板，你行我行大家都行，我相信拆卸任务半个月能拿下来！”他算了一笔帐：每提前一天，厂里就增效两万元；
　　“时间就是金钱，”一
　　分钟也不能等。他许诺给大家发双工资；每提前一天每人还另外奖一百元。
　　吴贵发亲自挑选的十六个“敢死队员”磨拳擦掌，车到８０３附属厂就跳下来，往车间跑；三班倒连轴转，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附属厂领导看到这种不要命的劲头，感慨地说“：怪不得你们厂能搞活，工人都能拼命干，何愁企业不兴旺！”敢死队员们就自豪地说“：我们不仅是打工的，也是老板哩！”
　　吴贵发用废毛布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表面光洁度极高的压光辊，再平放进包装箱里。站在一旁观看的军工络缌胡子搭讪着道“：师傅，你把它当宝贝了。”
　　吴贵发回答道“：它本来就是宝贝嘛。”
　　“再宝贝也是公家的。”
　　“我们每人有份。”
　　络缌胡子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吴贵发就向他解释。
　　这时围拢来几个军工，像要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仍是络缌胡子张开了嘴唇，请求道：“师傅，分些重活给我们干吧，也让我们弄几块油盐钱。”
　　当年备战备荒加强三线建设搞起的兵工厂大都设在大山区，厂大业大，活跃了一个地方。现在军工生产严重不足，军转民又谈何容易，兵工行业陷入了困境。８０３厂的军工每月只发点生活费，生计十分艰难。吴贵发才来两天就知道这些情况，心里很同情他们；见络缌胡子请求干活，就满口答应道“：天下工人是一家！”
　　吴贵发是第一次当“头”，寻思着怎样用活手中的权力。
　　他想：如果提前一天，全队就可多得一千六百元奖金；仅此一项，就是够开支军工了，就叫络缌胡子喊些军工来干最苦最累的活。
　　军工素质高，肯吃苦，干起活来又很细致，拆卸进度大大加快了，提前三天完成了任务。
　　袁仁杰在厂门口迎接敢死队员们凯旋归来，一见面就向大家深深鞠躬，充满感情地道：“感谢你们！全厂的父老兄弟感谢你们！董事会感谢你们！”
　　敢死队员们受这礼遇似乎不好意思，吴贵发答词：“感谢董事会对我们的信任！”
　　袁仁杰要肖式金把许诺的双工资和奖金交给了吴贵发，问他这次出去有什么感受？
　　吴贵发说起８０３厂军工的困境，他们还在等出路，等国家安排。
　　“你说这样对吗？”
　　吴贵发摇摇头，道“：我看还是要靠自己的骨头长肉，自己的梦自己圆！”
　　袁仁杰点点头，笑道“：我没看错人，这几个月你大有长进！”
　　在研究谁去当“敢死队长”时，几位董事包括王顺平都不同意让吴贵发担此重任，肖式金说“：没有老虎领头，用只狗也比用只羊强！”
　　袁仁杰说：“虎关在圈里会变懒，狗只会啃骨头叫汪汪，你把羊赶出去，它就会自己找草吃；我看吴贵发误不了事！”
　　他在下达给吴贵发的死命令时留了三天的余地，如果吴贵发十八天才归来，他同样会奖励他们；吴贵发还提前三天圆满完成了任务，出乎他的意料。
　　＋二
　　元旦过后，红纸价格上涨很快，从一万三涨到一万四、一万五，最高时涨到每吨一万六千元；超压机压出的红纸在切纸打包工段转一道身，脚不沾地便被用户运走了。
　　红纸如此看俏，袁仁杰分析是部分纸厂没及时调整产品结构，春节前后鞭炮、花炮需用量大；要抓住机遇，开足马力生产，谁影响出纸就处理谁！
　　偏偏这时车间告急，蒸汽供应不上。
　　厂里的１０吨锅炉已用了十来年，推动式炉排容易磨损。大小四台纸机全面投入运行后，蒸汽便显得不足，顾东家顾不了西家。红纸销售旺季，生产一刻也不能停。相邻的化工厂虽说也是国有企业，也搞了股份合作制，却一直没有恢复生产；纸机就租赁他们的５吨锅炉供汽，保证了红纸生产正常。
　　化工厂见锅炉闲着也是闲着，租赁给造纸厂，不但能安排没事干的锅炉工，还有一笔租金，觉得划算，两家签订了合同；今天他们却突然停止了供汽。
　　袁仁杰去找化工厂的董事长唐胖子时，他臃肿的身躯正从捷达车里滚出来。
　　唐胖子是个不倒翁，五年来厂子在他手里变换了三四个名号，债务从两百万累积到六百多万，资不抵债宣布破产；重组西林化工有限责任公司时，他竟然又当上了董事长，那台本该抵债的“捷达”又成了他的专车。
　　唐胖子说“：是我让停汽的。”
　　袁仁杰感到不快：“锅炉房我们不是已经租赁了吗，你有什么权利停汽？！”
　　“锅炉是化工厂的，工人也是化工厂的，我为什么不能停汽？”
　　“我们是签了合同的，违约你要承担责任！”
　　“合同？”唐胖子怪笑“：一张纸罢了！我欠了那么多债，也不过一迭纸，什么时候兑现过？”
　　“你—”袁仁杰眼睛冒火。
　　“我现在宣布—合同作废！”
　　“胖猪，我要告你！”
　　“告吧，等告得来，红纸就少生产百把吨了，那可是一百多万啊！”
　　袁仁杰明白了：唐胖子是眼红了，想要提高租赁费，又不明说，节骨眼上来这么一手。他愤怒地向前一步，攥紧了拳头。
　　“来呀，我正想松松筋骨哩。”唐胖子就笑。
　　袁仁杰咬住嘴唇，放开了五指，许久才问“：你要多少？”
　　“不多，翻一番！”唐胖子仍笑“：你们吃肉，也让我们喝口汤嘛。”
　　袁仁杰极不情愿地点头，喝道：“还不快叫锅炉房送汽！”
　　走出化工厂大门，他仍在想：立刻上马新锅炉，不能再犹豫了！
　　十三
　　烦心的事一桩又一桩。
　　成品仓库的老保管突患脑溢血死去，盯着这位置的人有一打。
　　各工段岗位调整后，富余人员只得下岗，叫“内部待工”。董事会决定：双职工保证一人上岗，技术性强的工种一般不下岗。仓库保管没有定额，又不上三班倒，属于没技术的轻松工种，托人说情的，打招呼写条子的都冲着这事来了，令袁仁杰不知如何应付；王顺平建议以考试优劣择人。
　　先是笔试，接着是面试，面试之前，应试者都要到成品仓库参观，然后由袁仁杰提问。
　　“请问成品仓库现有几件红纸？”
　　“不知道。”
　　“你知道吗？”
　　摇头。
　　“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答话的是一位中年女工：“成品仓库现有二十三件红纸。”
　　“完全正确！”袁仁杰宣布“：你明天到成品仓库上班。”
　　一些人不服气，袁仁杰说“：这很简单，她参观成品仓库处处留意，说明她做事细心；细心才不会出差错”
　　正说着话，厂办主任来叫他，说吴贵发来了电话。
　　吴贵发外出买锅炉已有十几天了，先是到８０３厂附属厂，但那台半新不旧的锅炉价格虽很便宜，却热效率低，拆卸不易，只买了些辅助设备如鼓风机、引风机和高压泵之类，交由络缌胡子等几个军工拆卸；主体设备炉胆、炉排等还是在一家专业锅炉厂买的。运回来的途中，高达五米的锅炉本体无法通过铁路下面的桥洞，只得转道。连续几天阴雨，未铺柏油的砂石马路泥泞坎坷，载重五十吨的平板车行不多远就陷住了，无论怎样想办法都拖不出来，吴贵发打电话来问怎么办？
　　锅炉安装队已经进厂，垫资修厂房的工程队开始砌基础了，现在还问怎么办？他心里一急“：我问你怎么办？”
　　“听人说，只有那种叫‘泰特纳’的进口载重卡车才牵引得动；那车十个轮子都是驱动轮”
　　“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
　　“租借费很高”
　　火烧眉毛了，还去抠算盘？！他打断吴贵发的话“：不就几个钱吗？他们想要月亮，你也从天上摘下来！”
　　那边一愣，反应过来“：好，我这就去办！”
　　两天后，长长的平板车进了厂。吴贵发并没有到天上摘月亮，也没花费一千两千；离开邮局不远，一部德国“泰特纳”满载钢材迎面而来，他拦住了“泰特纳”，用一条“金芙蓉”香烟解决了问题。
　　十四
　　孙猴子去“大富豪”找一位朋友，朋友没找着，却碰上了史无量。
　　“哎呀，好久不见，孙老板发财了！”
　　史无量热情地把他拉进空调包厢，开了暖气，打个响指，要服务小姐拿过菜单。
　　“我无功不受禄，史老板怎么这样客气？”孙猴子起身欲离座。
　　史无量按住他的肩膀道“：蒙老弟帮忙，发了点小财，我还没谢过哩，坐下，坐下！”
　　根据合同，厂里按百分之十的优惠价给了史无量三十吨红纸，作价三十六万元，还清了超压机的借款。史无量一转手，赚了六万元；他觉得这生意做得，眼睛又盯上了红纸。
　　史无量掏出一包“金芙蓉”，熟练地弹出一排香烟，递到孙猴子面前“：生意场上，多个熟人多条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蒙史老板看重，我受宠若惊了。”孙猴子接过烟，史老板揿燃打火机替他点上。
　　酒菜很快上了桌，史无量站起身，往高脚玻璃杯里斟满琥珀色的液体，端起酒杯“：来，喝酒，咱俩干个痛快！”
　　觥筹交错间，史无量关切地问这问那，孙猴子一一作答。闲谈了一会，史无量话题一转“：孙老板，能帮我搞几十吨红纸吗？”
　　“哎呀，史老板，这有何难？想要多少去厂里开票就是了！”
　　“我是说优惠价。”
　　“优惠价，你还想要优惠价？”孙猴子放下酒杯“：这个忙我可帮不上了。”
　　“你姐夫不是副厂长吗，这个面子不会不给吧？而且“”
　　“就是袁老板的面子也不行，市场经济不讲人情，谁出的价高就给谁。”
　　“按市场价我还做什么生意？”史无量舔舔嘴唇“：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我知道。”孙猴子直摇头“：只是这条路走不通！”
　　史无量叹口气，道“：其实，我也晓得你为难。现在红纸这么看俏，花炮厂又指名要西林纸厂的产品，盘子里的肥肉看得见却到不了嘴上，我解不了馋啊！”
　　孙猴子劝道“：胃口不要太大了，钱是赚不完的。”
　　“我也只要混碗酸菜饭吃就行了。”史无量放低了声音：
　　“那些小花炮厂只看商标，你帮我搞几十吨红纸的西林商标吧！”
　　孙猴子明白过来，问“：你到哪里去弄红纸？”史无量高深莫测地笑笑：“这就不必孙老板过虑了，许多乡镇企业的红纸正愁销不出去哩。”
　　“质量太差自然销不动。”
　　“也不是质量不行，是没有知名度。西林红纸用过的人都说好，这就名声在外了。”
　　“你想用假货蒙骗用户？”
　　“哪会呢，造假商标还不容易？！”史无量说“：违法的事我不做，才跟你合作嘛。”
　　见孙猴子不作声，史无量又进一步道：“按销售总额的百分之六提成，你看怎样？”
　　孙猴子被说动了，心想：这不算贪污受贿，又没损害厂里的利益，这事可以考虑。他仍不放心地问：“质量有保证吗？”
　　“我会严格把关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孙猴子去印刷厂仓库提取了四十吨红纸的商标，说是厂里等着用。纸厂与印刷厂是关系户，仓库保管员又是他的哥们儿，便任由他拿了一迭。
　　事情办得很顺利，史无量很高兴，当即预付了部分提成款。他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