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卷6-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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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的。创作木刻的绍介,始于朝花社,那出版的《艺苑朝华》〔3〕四本,虽然选择印造,并不精工,且为艺术名家所不齿,却颇引起了青年学徒的注意。到一九三一年夏,在上海遂有了中国最初的木刻讲习会〔4〕。又由是蔓衍而有木铃社,曾印《木铃木刻集》两本。又有野穗社,曾印《木刻画》一辑。有无名木刻社〔5〕,曾印《木刻集》。但木铃社早被毁灭,后两社也未有继续或发展的消息。
前些时在上海还剩有M。K。木刻研究社〔6〕,是一个历史较长的小团体,曾经屡次展览作品,并且将出《木刻画选集》的,可惜今夏又被私怨者告密。社员多遭捕逐,木版也为工部局〔7〕所没收了。
据我们所知道,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一个研究木刻的团体了。但尚有研究木刻的个人。如罗清桢〔8〕,已出《清桢木刻集》二辑;如又村〔9〕,最近已印有《廖坤玉故事》的连环图。
这是都值得特记的。
而且仗着作者历来的努力和作品的日见其优良,现在不但已得中国读者的同情,并且也渐渐的到了跨出世界上去的第一步。虽然还未坚实,但总之,是要跨出去了。不过,同时也到了停顿的危机。因为倘没有鼓励和切磋,恐怕也很容易陷于自足。本集即愿做一个木刻的路程碑,将自去年以来,认为应该流布的作品,陆续辑印,以为读者的综观,作者的借镜之助。但自然,只以收集所及者为限,中国的优秀之作,是决非尽在于此的。
别的出版者,一方面还正在绍介欧美的新作,一方面则在复印中国的古刻,这也都是中国的新木刻的羽翼。采用外国的良规,加以发挥,使我们的作品更加丰满是一条路;择取中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也是一条路。如果作者都不断的奋发,使本集能一程一程的向前走,那就会知道上文所说,实在不仅是一种奢望的了。
一九三四年六月中,铁木艺术社记。
〔1〕 本篇最初印入《木刻纪程》一书中。
《木刻纪程》,鲁迅编辑,以铁木艺术社名义印行,计收木刻二十四幅,作者为何白涛
、李雾城(陈烟桥)、陈铁耕、一工(黄新波)、陈普之、张致平(张望)、刘岘、罗清桢
等人,初版印一二○本。(封面上有一九三四年六月字样,但据鲁迅日记,系同年八月十四日编讫付印。)
〔2〕 我国古代木刻版画,现在所见最早的有敦煌千佛洞发现的唐末五代(公元十世纪)的佛像,具有相当的艺术水平,它比欧洲现存的十四世纪德国木版圣母像早好几百年;以后宋代的医书插图、明代的小说绣像,更有进一步的发展。
〔3〕 朝花社 鲁迅、柔石等组织的文艺团体,一九二八年十一月成立于上海,一九三○年春解体。《艺苑朝华》,美术丛刊,鲁迅编选,共出五辑。第一辑《近代木刻选集(一)》,第二辑《拾谷虹儿画选》,第三辑《近代木刻选集(二)》,第四辑《比亚兹莱画选》,均于一九二九年由朝花社印行。第五辑《新俄画选》于一九三○年由光华书局出版。
〔4〕 木刻讲习会 一八艺社于一九三一年八月间在上海举办。
鲁迅介绍日本人内山嘉吉讲授木刻技法,并自任翻译,自八月十七日至二十二日,为期一周。
〔5〕 木铃社 一九三三年初成立于杭州艺术专门学校,主要成员为郝力群、曹白等。同年十月因主要成员被捕,无形解体。野穗社,一九三三年冬成立于上海新华艺术专门学校,主要成员为陈烟桥、陈铁耕等。无名木刻社(后改名为未名木刻社),一九三三年底成立于上海美术专门学校,主要成员为刘岘、黄新波等。
〔6〕 MDKD木刻研究社 一九三二年九月成立于上海美术专门学校,“MDKD”是拉丁化拼音“木刻”(Muke)二字起首的字母,主要成员为周金海、王绍络、张望、金逢孙、陈普之等,曾举办木刻展览四次。
〔7〕工部局过去英、美、日等帝国主义者在上海、天津等地租界内设立的统治机
关。
〔8〕 罗清桢(1905—1942) 广东兴宁人,木刻家。
〔9〕 又村 即陈铁耕(1906—1970),广东兴宁人,木刻家。
难行和不信〔1〕
中国的“愚民”——没有学问的下等人,向来就怕人注意他。如果你无端的问他多少年纪,什么意见,兄弟几个,家景如何,他总是支吾一通之后,躲了开去。有学识的大人物,很不高兴他们这样的脾气。然而这脾气总不容易改,因为他们也实在从经验而来的。
假如你被谁注意了,一不小心,至少就不免上一点小当,譬如罢,中国是改革过的了,孩子们当然早已从“孟宗哭竹”“王祥卧冰”〔2〕的教训里蜕出,然而不料又来了一个崭新的“儿童年”〔3〕,爱国之士,因此又想起了“小朋友”,或者用笔,或者用舌,不怕劳苦的来给他们教训。一个说要用功,古时候曾有“囊萤照读”“凿壁偷光”〔4〕的志士;一个说要爱国,古时候曾有十几岁突围请援,十四岁上阵杀敌的奇童。这些故事,作为闲谈来听听是不算很坏的,但万一有谁相信了,照办了,那就会成为乳臭未干的吉诃德〔5〕。你想,每天要捉一袋照得见四号铅字的萤火虫,那岂是一件容易事?但这还只是不容易罢了,倘去凿壁,事情就更糟,无论在那里,至少是挨一顿骂之后,立刻由爸爸妈妈赔礼,雇人去修好。
请援,杀敌,更加是大事情,在外国,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们所做的。他们那里的儿童,着重的是吃,玩,认字,听些极普通,极紧要的常识。中国的儿童给大家特别看得起,那当然也很好,然而出来的题目就因此常常是难题,仍如飞剑一样,非上武当山〔6〕寻师学道之后,决计没法办。到了二十世纪,古人空想中的潜水艇,飞行机,是实地上成功了,但《龙文鞭影》或《幼学琼林》〔7〕里的模范故事,却还有些难学。
我想,便是说教的人,恐怕自己也未必相信罢。
所以听的人也不相信。我们听了千多年的剑仙侠客,去年到武当山去的只有三个人,只占全人口的五百兆分之一,就可见。古时候也许还要多,现在是有了经验,不大相信了,于是照办的人也少了。——但这是我个人的推测。
不负责任的,不能照办的教训多,则相信的人少;利己损人的教训多,则相信的人更其少。“不相信”就是“愚民”
的远害的堑壕,也是使他们成为散沙的毒素。然而有这脾气的也不但是“愚民”,虽是说教的士大夫,相信自己和别人的,现在也未必有多少。例如既尊孔子,又拜活佛者〔8〕,也就是恰如将他的钱试买各种股票,分存许多银行一样,其实是那一面都不相信的。
七月一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日《新语林》半月刊第二期,署名公汗。
〔2〕 “孟宗哭竹” 据唐代白居易所编《白氏六帖》:三国时吴人“孟宗后母好笋,令宗冬月求之。宗入竹林恸哭,笋为之出。”“王祥卧冰”,据《晋书。王祥传》:王祥后母“常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之而归”。这两个故事后来都收入《二十四孝》一书。
〔3〕 “儿童年” 一九三三年十月,上海儿童幸福委员会呈准国民党上海市政府定一九三四年为儿童年。一九三五年三月,国民党政府又根据中华慈幼协会的呈请,定一九三五年八月一日开始的一年为全国儿童年。
〔4〕 “囊萤照读” 见《晋书。车胤传》:“车胤……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凿壁偷光”,见《西京杂记》卷二:“匡衡……勤学而无烛,邻舍有烛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书映光而读之。”
〔5〕吉诃德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于一六○五年和一六一五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堂
。吉诃德》中的主角。
〔6〕 武当山 在湖北均县北,山上有紫霄宫、玉虚宫等道教宫观。《太平御览》卷四十三引南朝宋郭仲产《南雍州记》说:“武当山广三四百里,……学道者常百数,相继不绝。”
〔7〕 《龙文鞭影》 明代萧良友编著,内容是从古书中摘取一些历史典故编成四言韵语。《幼学琼林》,清代程允升编著,内容系杂集关于天文、人伦、器用、技艺等成语典故,用骈文写成。两书都是旧时学塾的初级读物。
〔8〕 既尊孔子又拜活佛者 指国民党政客戴季陶之流。戴季陶在一九三四年曾捐款修建吴兴孔庙。同年他又和当时已下野的北洋军阀段祺瑞等发起,请第九世班禅喇嘛在杭州灵隐寺举行“时轮金刚法会”,宣扬“佛法”。
买《小学大全》记〔1〕
线装书真是买不起了。乾隆时候的刻本的价钱,几乎等于那时的宋本。明版小说,是五四运动以后飞涨的;从今年起,洪运怕要轮到小品文身上去了。至于清朝禁书〔2〕,则民元革命后就是宝贝,即使并无足观的著作,也常要百余元至数十元。我向来也走走旧书坊,但对于这类宝书,却从不敢作非分之想。端午节前,在四马路一带闲逛,竟无意之间买到了一种,曰《小学大全》,共五本,价七角,看这名目,是不大有人会欢迎的,然而,却是清朝的禁书。
这书的编纂者尹嘉铨,博野人;他父亲尹会一〔3〕,是有名的孝子,乾隆皇帝曾经给过褒扬的诗。他本身也是孝子,又是道学家,官又做到大理寺卿稽察觉罗学〔4〕。还请令旗籍〔5〕子弟也讲读朱子的《小学》〔6〕,而“荷蒙朱批:所奏是。钦此。”
这部书便成于两年之后的,加疏的《小学》六卷,《考证》和《释文》,《或问》各一卷,《后编》二卷,合成一函,是为《大全》。也曾进呈,终于在乾隆四十二年九月十七日
奉旨:
“好!知道了。钦此。”那明明是得了皇帝的嘉许的。
到乾隆四十六年,他已经致仕回家了,但真所谓“及其老也,戒之在得”〔7〕罢,虽然欲得的乃是“名”,也还是一样的招了大祸。这年三月,乾隆行经保定,尹嘉铨便使儿子送了一本奏章,为他的父亲请谥,朱批是“与瞻乃国家定典,岂可妄求。此奏本当交部治罪,念汝为父私情,姑免之。若再不安分家居,汝罪不可追矣!钦此。”不过他豫先料不到会碰这样的大钉子,所以接着还有一本,是请许“我朝”名臣汤斌范文程李光地顾八代张伯行〔8〕等从祀孔庙,“至于臣父尹会一,既蒙御制诗章褒嘉称孝,已在德行之科,自可从祀,非臣所敢请也。”这回可真出了大岔子,三月十八日的朱批是:
“竟大肆狂吠,不可恕矣!钦此。”
乾隆时代的一定办法,是凡以文字获罪者,一面拿办,一面就查抄,这并非着重他的家产,乃在查看藏书和另外的文字,如果别有“狂吠”,便可以一并治罪。因为乾隆的意见,是以为既敢“狂吠”,必不止于一两声,非彻底根究不可的。
尹嘉铨当然逃不出例外,和自己的被捕同时,他那博野的老家和北京的寓所,都被查抄了。藏书和别项著作,实在不少,但其实也并无什么干碍之作。不过那时是决不能这样就算的,经大学士三宝〔9〕等再三审讯之后,定为“相应请旨将尹嘉铨照大逆律凌迟处死”,幸而结果很宽大:“尹嘉铨著加恩免其凌迟之罪,改为处绞立决,其家属一并加恩免其缘坐”就完结了。
这也还是名儒兼孝子的尹嘉铨所不及料的。
这一回的文字狱,只绞杀了一个人,比起别的案子来,决不能算是大狱,但乾隆皇帝却颇费心机,发表了几篇文字。从这些文字和奏章(均见《清代文字狱档》第六辑)看来,这回的祸机虽然发于他的“不安分”,但大原因,却在既以名儒自居,又请将名臣从祀:这都是大“不可恕”的地方。清朝虽然尊崇朱子,但止于“尊崇”,却不许“学样”,因为一学样,就要讲学,于是而有学说,于是而有门徒,于是而有门户,于是而有门户之争,这就足为“太平盛世”之累。况且以这样的“名儒”而做官,便不免以“名臣”自居,“妄自尊大”。乾隆是不承认清朝会有“名臣”的,他自己是“英主”,是“明君”,所以在他的统治之下,不能有奸臣,既没有特别坏的奸臣,也就没有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