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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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掉了也只有碗口大的疤,走。他穿上大儿子的鞋,用力推开门,向知青队走去。
路过他家门口,只见院子里那棵大梧桐树上,一群马蜂正在树上做窝。他不由心惊了一下,真五毒俱全了。
鲁岩的脸上透着几分得意。
几天后的下午,鲁岩在樱桃园里给果树喷药。金色的阳光在饱满的绿樱桃上跳跃,樱桃翠珠般地滚动着,闪动着碧波般的光亮。他边干活边能闻到一股淡雅的香味。它来自谢晓燕洗的衣服,来自人体的香甜,让他回味不已。新洗的被子,睡着又软又暖和,觉也睡得格外舒坦。自从上山下乡之后,他第一次找到了家的感觉,有家的感觉真好。
前几天深夜,他跟李辉的联手出击,收到了预想不到的效果。张队长家闹鬼的事已在村子里传开了,搞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越传还越神,有的甚至神乎其神。说鬼长得比房还高,先把他家的鸡吃了,没吃饱,又一口把张队长家的老母猪给吞了,那鬼还没吃饱,扭头吃他娘,他娘一下子吓晕了过去,鬼见他娘是个死人,才没吃她。还传那鬼手持一把钢刀,一进院子,先把自己的脖子给抹了,那颗鬼头在地上一骨碌好远,钢刀刹那间化做一道闪电,直飞云天。无头鬼更厉害,光吸血,不吃人。无头鬼眼神不太好,要不是他家人跑得快,藏得严实,人早没了。无头鬼吸完鸡的血,大摇大摆往村外走,个可高,一身白,脖上淌着血。在他家留下的大脚印,比那人头还大,绿晃晃的,可吓人了。那鬼肯定有冤,是到他家报仇的,不然,咋把头留在他家里?谁叫他总喜欢祸害人呢。冤有头,债有主。幸亏他当时不在家,要不,非要了他的小命。害得村里家家门户早闭,焚纸点香,拜神驱鬼,弄得是狼烟动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村里失了火呢。张队长也成了村里最不待见的人,谁都像防鬼一样躲着他。连一见面跟他套近乎的小寡妇,见他也躲得远远的。
活该!鲁岩听到这些传言格外高兴。他觉得,像张队长这样的人就得好好治治,没想到动静会这么大,最令人担心的是,他娘受到了不应受到的惊吓。他知晓李辉卖力地帮他娘看病的原因所在。李辉具有出色的表演才能,一张白床单,一个骷髅,一点鸡血,加上些死人骨头粉,把一个鬼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鲁岩打心眼里佩服这位从未登过舞台的好演员。整个策划也不错,他很欣赏自己的杰作。鸡吃了酒泡的馒头,当然不会叫;鸡脖子里插上细竹签,自然又硬又长。那天最辛苦的是在旷野里等张队长。为稳住谢晓燕,他半夜才出动,大黄狗紧跟着他。当他和李辉会合后,在村头撒了一把旧图钉,随后就杀到黄土岗。左等右等,就是见不到张队长的影子。地里又冷又潮,雾又大。他们开始抱着大黄狗暖身子,后来冻得实在受不了,只好在离路较远的地方生起一把火,反正鬼火也有吓人的作用。一个人烤火,一个人侦察放哨。最担心的是张队长白天才回来,一切计划就都泡汤了。正在担心的时候,张队长骑着乱响的自行车来了,俩人一个喊,一个披着白床单跳舞,吓得张队长连人带车翻进沟里。待张队长屁滚尿流地逃窜之后,他们又喊了几声,才得胜回朝。
“咕,咕,咕”用绳子绑在树下的一只公鸡得意地叫着,它旁边的一只母鸡认真吃着食,昂着头的公鸡显得很烦躁。鲁岩嘲讽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啊,想强奸谁强奸谁,连门都没有!现在实行一夫一妻制,别再想好事啰。”说完,他不由笑了起来。一不小心,一滴农药洒在他的衣服上,他感到十分惋惜。谢晓燕洗的衣服比自己洗得干净,穿着也舒服,香香的,让人迷恋。那天谢晓燕真勤快,把他的脏衣服、被子全给洗了,窝棚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嘲笑自己说,狗窝也能住吗?自己骂自己去吧,她自己不也住了一夜,也不嫌臭了。脏和臭裹在一起就是香,这叫负负得正,一点道理都不懂,毛主席还说牛屎香呢。反正你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收拾干净让我享用就行。
他有点累了,把药桶放在一边,不由又想起前几天的事。那天幸亏谢晓燕对白面袋不在意,要不然,准得露馅。待谢晓燕走后,他赶紧把两只九斤黄放出来,已闷得半死,幸亏它们命大,要不,早玩完了。他把它们拴在树下,喂点谷子。随后,他烧了几大壶开水,把面袋里装的十几只死鸡掏出来,拔出脖子里的竹签,剖膛挖肚。他边拔鸡毛边自言自语道:“他座山雕算老几,搞个百鸡宴还要下山去抢,靠硬抢太没水平,要让铁公鸡主动拔毛,心甘情愿往你这送,还得感谢咱,这才叫够档次,要得来全不费工夫才见真功夫哩。”他边自我得意,边把鸡煮的煮,腌的腌,收拾停当。最后,从面袋里掏出那骷髅,双手端着轻轻地放在地上,他双膝跪在地上,合掌向骷髅拜了三拜,口里振振有词:“感激您的大恩大徳,救朋友于苦海之中,小生这边有礼了。”然后,把它埋进原来的坑里,又将死鸡毛放入坑中,算是陪葬。埋葬完后,烧了几张旧报纸,当是给死人烧的纸钱。他连吃了几天鸡,把胃口给吃倒了,倒是大黄狗改善了伙食。害得他闻什么菜都有一股鸡屎味,晚上看书,书上的鸡粪味也直呛鼻子。
他望见樱桃园边上几个空空的小笼子,心里一阵难受。前几天晚上,他趁张队长陪母亲到县里看病的机会,把自己心爱的“奇禽异兽”都送到他家去了,让他心疼了好一阵子。更让他惋惜的是那几只乌龟,跟他好几年了,看着它们长大,他喜欢它们憨态可掬的样子,平常笨笨的,爬得慢悠悠的,东望望、西看看,慢条斯理,从不着急。它们处世憨厚,毫无一丝奸诈,他把它作为人生的参照与借鉴。送出去打心眼里舍不得,可为了治好张队长母亲的病,只好忍痛割爱。他听说,乌龟炖汤,治疗老年人中风,有特殊疗效。
自“文革”以来,他渐渐喜欢上这些人们所厌恶的丑类。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喜欢玩蛇,常把一条花花绿绿的小蛇放在兜里,夏天小蛇凉凉的,滑滑的,摸着很舒服,蛇在手上爬来爬去,扬起头的样子也很得意。由于同桌的胖女同学老侵占课桌的三八线,一次下课后,他就把小蛇悄悄放进她的课桌里,第二天一上课,女同学一打开课桌见到小蛇,吓得尖叫着把刚从书包里掏出来的书、本子、铅笔盒扔得满教室都是,逃到教室外大哭了起来。从此,女同学对他畏惧三分,三八线就此稳固了,他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受到班主任的严厉批评,在全班作了深刻的检查,并向女同学赔礼道歉。母亲还专门向胖女同学的家长表示歉意,父亲怪母亲怎么生出个这么调皮捣蛋的黑蛇精来,要是生出个白蛇、青蛇那样乖的女孩子,也会听话好管教得多。小蛇也因此阵亡,他的业余爱好就此打住。
待他到了樱桃园后,才给他提供了宝贵的天地,他的个人爱好也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无论是蝎子、蜈蚣,还是老鼠、蛇,都成了他的伙伴。他总是细心地照料它们,没事还会跟它们说话,聊天,它们也陪伴他度过了许多孤独的时光。他喜欢观赏蜈蚣的爬行动作,蜈蚣无数条细细的白腿自如地向前行走,斑斓的脊背波浪般起伏,细长的身躯显得格外柔顺,那柔美的曲线和游动的姿态,透出一种女性的温柔和妩媚。他也很欣赏蝎子的生存意识和斗争策略。当它与对手相遇,马上会前腿微曲,双目圆瞪,气宇轩昂,誓不相让。当对手进攻时,它会避其锋芒,卷曲后尾,然后,抓住有利时机,直刺敌人要害。它很会积蓄力量,寻找机会,有力出击,战胜对手。这些小生物都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无论环境如何艰苦,它们都能坚强抗争并活下来。他从它们身上学到不少难得的人生经验,在人格卑微的环境下,用丑恶去战胜邪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时,他又记起临出张队长院门时,还用扫墙的长扫帚,把一瓶糖浆刷在院子里的大梧桐树枝上。自己放在菩萨肚里的黄表纸也会起到它应有的作用。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一曲悠扬的歌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是谢晓燕的歌声,是那么的动听、悦耳,好久没听到她的歌声了,一听就知道她的心情很舒畅。歌声越来越近,他赶紧把两只鸡藏进鸡窝里,跑到园门口去迎她。他看见谢晓燕挎着个军用挎包和李辉俩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忙上前打招呼:“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什么好事,让我也沾点儿光?”大黄狗也摇头摆尾地前来欢迎。
“晓燕被评上学毛著积极分子啦。”李辉很得意地介绍说。“恭喜恭喜,当扎根典型,光荣光荣!”鲁岩极力地赞美道。“怎么好话一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我又不想当。”谢晓燕不由嗔怪了他一句。“岂敢岂敢,典型好,好得不得了,我也算一个,只是位置没站对,跑到反面去了。”鲁岩冲他们腰弯成九十度,右手伸在面前,谦卑地说:“小的向您贺喜了,赏两个子花花怎么样?”瞧他的滑稽样,谢晓燕说:“去去去,从哪来的要饭花子呀。”一句话逗得大家笑了起来,三个人一起走进樱桃园里。
这时,只见两只大鸟从太阳处飞来,大大展开的翅膀泻下缕缕阳光,直晃人的眼,它们翩然落在大樱桃树上,脚下的树枝一个劲地晃悠开了,它们站在高高的树枝上,警觉地四处张望着。身上的羽毛金黄的,亮亮的,闪着耀人的光泽。一只鸟的尾巴特别长,五彩缤纷地流淌下来,它昂起长长的脖子,高声地叫着:“叽哩叽哩,叽哩叽哩。”另一只鸟低头回应着,声音清脆悦耳。最后,大鸟发出一声长鸣,那声鸣叫像铜钟般的响亮,震得树叶“哗哗”作响。它们一齐向太阳飞去了,在空中画出一条七彩炫目的光带。他们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谢晓燕望着大鸟渐渐远去的身影,满脸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鸟呀?”
鲁岩笑着对谢晓燕说:“你真厉害,把凤凰都引来了。”
“你呀,就会瞎吹。”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凤凰也向你贺喜来了。”
“不就是个学毛著积极分子吗,你要喜欢,让给你好了。”
“我可受用不起,你以后吉利吉利的有了。”
李辉在一旁美言道:“今天能见着凤凰,也是咱们的福分呀,看来以后有我们的好日子过了。”
这时,谢晓燕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味,不禁问鲁岩:“喝鸡汤,睡大觉,你过上江水英的好日子了。”鲁岩很大方地说:“你这鼻子真够尖的,今晚鸡汤管够。”
“你呀,再别拿刷锅水来蒙人。”
“你连我都信不过,蒙谁也不敢蒙你呀。我鲁家筐里没烂杏,保证货真价实。”
“你从哪儿弄来的,不会是夜袭队的战果吧?”
“帮人办事,人家送的。”
“哪儿有这种好事?”
“让你吃点儿好的,你还净挑刺。要不,你趴到井口上去,那儿汤水多。”
“你饮驴哩,你真坏。”
“你俩别争了,鲁岩尽地主之谊,咱们尽管享用,其余的事咱就甭管了。”李辉见俩人斗起嘴来,忙出面打了个圆场。谢晓燕感到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真有点饿了,不由得说道:“好吧,就在这饱餐他一顿,打打牙祭。”“这就对了,当典型,思想上去了,肚皮的水平也要跟上去才行哟。”鲁岩边说笑边去做饭。
“去你的。”谢晓燕应了一句,跟李辉前去帮忙。两只腌鸡,一大碗鸡胗子,一大盆鸡油,还有菜,不一会饭菜就做好了。谢晓燕和李辉香喷喷地吃着,鲁岩只动了几下筷子。谢晓燕边吃边对鲁岩说:“你知道我为啥这么高兴?张队长家出大事了,不光闹鬼,五毒全进屋了。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连老天爷都不放过他。”“是呀,全村都传遍了,张队长成了瘟神,谁见谁躲,谁见谁怕,差点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李辉补充道。“我看好事还在后头呢。”鲁岩笑了笑,不冷不热地来了句。
“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想叫你拿个主意,萧云老缠着李辉,怎么办呀?”谢晓燕担心地又问鲁岩。李辉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讲了一遍,鲁岩仔仔细细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在李辉耳边嘀咕了几句,李辉本来绷紧的脸上挂上了笑。鲁岩严肃地告诫道:“天机不可泄露。”既然不想让谢晓燕知道,她也懒得问,这件事本不关她的事,只要李辉能脱身,她的心也静了。临别时,谢晓燕从挎包里掏出一沓讲用材料递给鲁岩,让他给润润笔,他接过去随手翻开了一下,看着讲用稿说:“这是谁写的字,枝里巴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