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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石秀-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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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二爷这一刻漫房过屋,走着走着,已经到了上房的角门口。在屋上朝下面一望:“哎,奇怪!”看见徐宁站在角门口,一条腿在里头,一条腿在外头。为什么不进角门?唉!想想不好意思。跟老婆憋气有两三天不见面了。这两三天在书房里头哪块睡得着呢吗?心里痒痒地想回上房,想想还是不好意思。今儿个承兄弟的情,一定要叫我到上房里头来,如果刚才就让兄弟送我进房,有他代我打个圆场,我也好来个自转弯。这一刻我自己朝房里跑,肉兮马虎的,我家老婆脾气坏,大不了骂我两声,只要我不回嘴也就没事了。可是上房里头有些妈子、丫头犯嫌哪,这个瘟痨嘴啊,不晓得多刻薄哩!你一言他一语的,说起那个风凉话来,简直叫人下不了台。所以徐大爷就三步两回头,一个人站在角门口,就在那块想心事。时二爷在上面一看:我不能等你了!我先到里头去看看。 
  时迁蹦纵蹿跳,已经到了第二进,接着走第二进奔第三进。第三进就是上房的所在。人就站在檐口,脚尖子一踮;“噗!”一个猫儿落地的架落,落在院落中间。两个脚尖子就在地下踮着,两个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就在地下撑着,两个肩头摇着。做啥?这叫“蛇行法”。这种蛇行法只有时二爷会。他肩头一摇一动,人就像蛇一样的游了,动得越快就游得越快。游着游着,已经游到上房的房门口了。过去都是上下首两个房间,上首房间是主人住,下首房间全是些妈子、丫头住。上首房间门帘垂着,里头有灯光。时二爷用右手两个指头把门帘“嗒!”微微挑了一点起来,只看见房间里头一切摆设非常华丽。迎面是一张大床,床上的被褥很整齐。大床的对过靠檐口处,是一排窗子,窗子面前摆了一张银桌。在过去,银桌上头全摆的妇女梳洗化妆的用品。银桌面前摆了一张独凳。独凳上坐了一位中年妇女。哪一个?徐夫人。银桌左边有面菱花镜。只见徐夫人左手肘搁在银桌上头,左手托着香腮,面对菱花镜。做什么事?夫人心里气啊!气哪一个?气他家丈夫徐宁。前天也不过同你口角了几句,你居然三天不回上房。夫妻的这个感情啊,实在惟妙惟肖,吵起来竖眉瞪眼,就像个仇人,看见就来气;一旦分下来,相互又不放心,甚至做梦都想。想嘛,就到一起算咧,唉!不中啊,两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用扬州的话说,就叫个“离香离香”,离开来就香,或者叫“离想离想”,不离不想,一离开来就想。所以徐夫人到这一刻还没有睡觉,心里非常想念丈夫,又不好意思招呼他回来,希望丈夫最好已经消气了,今天能够自己回上房来。她就坐在这块边想边等。 
  时二爷看见徐夫人坐在银桌面前,因为灯光不大亮,徐夫人看不见他,他把门帘微微打开了一点,身躯趴下来施着蛇行法,进了上房,走徐夫人背后经过,徐夫人一点不晓得。时二爷游到大床面前,接着又游到了马子巷。马子巷是什么地方?在过去不管大家小户,大床旁边都有这么一个空档子,摆马桶,这个地方就叫马子巷。不同的是有钱的人家马子巷又宽又大,穷人家的马子巷窄狭一些。时二爷慢慢地走马子巷游啊游的,游到了子孙巷。子孙巷是什么地方?就是房子宽大的人家,在大床后头还有个空档子,这个地方就叫子孙巷。假如这个房子窄狭,那就没得玩了,大床就靠着墙了。时二爷到了大床后头子孙巷里头,脚尖子一踮“噗!”人上了大床顶了。过去的老式床不像我们现在的新式床,他有床架子,上头还有床顶板。时二爷到床顶板上头,慢慢地游到大床的前头。古式的大床前头都有块横包,横包后头是木板,前头有块玻璃——实际上在宋朝那个时代并没有玻璃,只有琉璃。琉璃也是透明的,就跟现在的透明塑料差不多。因为我们嘴里说惯了,让人家一听就晓得是什么样子,就借用一下,都说玻璃了。玻璃和木板当中夹着一幅画。什么画?过去的人家都要图个古利,或画“麒麟送子”,或画“百年和合”,或画花卉,他家的这一幅画,是画的“国色天香”牡丹花卉。因为这张大床有了年代了,木板当中有个木节,木节已经被虫蛀空了,正好门下个洞,洞前面就是画纸。时二爷把头一伸,嘴朝前头一送,用舌头尖子上的唾沫,先把这个洞里的纸洇潮了,而后用右手食指的指甲,轻轻地把纸刮破了这么一点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套着后头的小洞朝前头看:只看见徐夫人坐在银桌面前,面对着菱花镜。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从他的后像,也看出徐夫人身材苗条,婀娜柔美,虽不是绝色的美人,也算得上是个不可多见的女子。时二爷就跟看西洋景一个样子,看得出了神,看得入了迷,正看得心里痒痒的,忽然听见第二进的一些妈子、丫头拍手打巴掌地喊起来了:“好了,好了!老爷回来了——!太太哎,不要再气啦!我们经常劝你,哪个牙不跟舌头斗?夫妻无隔宿之仇嘛!俗语说得不错哎,船头上打架,船后艄说话。老爷的脾气我们不晓得吗?他气了两三天了,气过了就没事了。今儿个非回上房不可,向太太赔礼认不是。这话不错吧?”妈子、丫头看见徐宁站在角门口,因为代夫人欢喜,所以就这么大嚷起来了。“唉!”徐宁心里有话:可是的吧,我倒不怕我家老婆如何如何,就怕这些妈子、丫头痨瘟的嘴太犯嫌,说起话来不管你受得了还是受不了。唉!她们这么一嚷,我不想进上房也要进上房。不然,太太不但要跟我吵闹不休,汤隆贤弟也要批斥我不听他劝说。唉!不谈了。妈子、丫头嘛一阵笑,她们也就收拾睡觉了。 
  徐宁这一刻到了后头第三进,走到上首房门口,把门帘朝起一打,跨进了房间。徐夫人听见前头妈子,丫头的一番话,晓得她丈夫回来了。哪晓得丈夫不回上房想他回上房,丈夫一声到了她面前,她心里的火啊又止不住直往上头窜。莫忙,夫妻两个到底为什么事情参商?因为徐宁自从听了呼延灼说他家的“连环甲马是无敌的骑兵”之后,在十里长亭回来,就闷闷不乐,告了病假在家,没事就到朋友家里跑跑,或者到同事的家里坐坐,下盘棋玩玩,吃几杯酒解解闷,有时候酒吃多了,就住在外头不回来了。哪晓得他的太太表面上大大方方,骨子里头是个醋坛子。徐宁一次不回来,她倒还无所谓,徐宁两次不回来,她有点不耐烦了,徐宁到了第三次不回来,她就生疑心病了,认为丈夫在外头一定有了小路了,就跟徐宁又吵又闹,任凭徐宁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去,别人来劝她,不劝还好些,越劝越闹得凶,一定要徐宁把个相好的交出来。徐宁被他闹了实在没得办法,只好避开她,一个人住在书房里头。哪晓得这么一来,太太更怄,以为丈夫不要她了。所以今儿晚上就独自坐在银桌旁,对徐宁是又想又恨,想丈夫能跟她和好如初,恨丈夫两三天不回上房,一个人冷冷清清,晚上连说话的人都没得。这一刻她见丈夫进了房间,心里暗暗欢喜,也想上去和他亲热亲热。并且已经朝起站了,忽然又朝下一坐。什么玩艺?想想不能玩。怎么不能玩的?憋了两三天的气,现在笑脸相迎,分明是承认自己理亏,认输了,今后要想在丈夫面前再摆威风就不灵了。妈子、丫头说起那些话来也不好听。 
  徐宁因为刚才被汤隆一阵子劝,又听了妈子、丫头说了那么多的话,也想跟太太重归于好,就悄悄地走到太太背后,手一抬,朝她肩头上一伏:“哎,夫人,一切都怪下官不好,你就消消气吧。”如果徐宁不是这么软搭搭的,也干脆不理她,说不定能把个太太镇住了。哪晓得徐宁越软,太太就越硬,抖起母老虎的威风来了。随即朝起一站,身子朝后一转,两只手一抬;“啡!”把徐宁的胡子一把抓。“咦!你这样子子……干什么?”徐宁莫名其妙。太太板着面孔:“干什么?你以为老娘是好欺的吗?”嘴里说着,手拽住胡子,脚底下又蹦又跳,眼泪也下来了。徐宁忍不住了:“哎,有话好说。胡子不能拽哎,拽得疼咧!”徐宁越喊疼,她越拽得凶。就这么蹦着拽着,跟现在小学生跳橡皮筋仿佛,胡子伙拽掉了五六根,血珠拽得冒冒的。徐宁对这位不讲理的太太也没得办法,就顺着她拽胡子的这个势子;“卜笃!”双膝朝下一跪:“不谈了。太太,把我的胡子拽下五六根,你也好消气了。前天都怪下官语言太重,不该独自住到书房里头,冒犯了夫人,望夫人息怒。从此以后,下官再也不敢口出不逊,把夫人一个人丢在上房里头。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徐宁跪在地上,又打招呼又求饶。 
  时二爷在大床顶上套着洞看得清清楚楚;“噗嗤!”忍不住要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心里有话:徐宁啊,想不到你这个为官的,居然怕老婆怕到这种程度!将来你不上梁山便罢,如果上了梁山,你要是跟我摆架子,或者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我就揭你的疮疤,把你今天跪在老婆面前求饶的事情掀开来。时迁以为徐宁怕老婆才跪在地下,实际上是徐宁被老婆拽住他这部胡子不得脱身,护痛,就顺着她拽胡子的这个势子腿一弯,朝下一跪。老婆看见他跪下来求饶了:“唉!”叹了一口气。罢了,想想丈夫平时对她一直很好,我只不过怀疑他外头有小路,并没有抓到什么确实的证据,现在丈夫已经跪在自己面前求饶,不由心软下来了,气也消了。女奶奶都是这个样子,在火头上,不讲理的活都能往外说,到了最后呐,还是女人的心最软。徐夫人“噗嗤”一笑,把丈夫朝起一搀,夫妻和好了。随即把门关闩起来,两个人手搀手到了踏板上头,解带宽衣,上床睡觉,在床上的事嘛我就不必交代了。夫妻两个因为几天没有住在一起,说了一些体己的话,一会儿工夫,“呵——呼——齁——”鼾呼浓厚,睡着了。 
  时二爷一听:啊咦喂,伙计啊,两个人辛苦了,睡着了。他们睡着了,我要来办我的事了。“噗!”蹿下了大床,由子孙巷到马子巷,施着蛇行法,慢慢地游到银桌面前,把头一抬;“噗!”一口气把桌上的银灯吹熄了。灯吹掉了做什么?时二爷心细,生怕徐宁一觉睡醒了,没得灯徐宁就什么也看不见。时二爷是天生的夜行眼,越黑,眼睛越看得清楚。接着游到踏板面前,把徐宁的两只鞋子“嗒,嗒”,朝过一翻,鞋底朝上,鞋帮朝下,跟他老婆的鞋子移换了一个位置,搬了个家。这个样子,万一有什么动静,徐宁爬起来追,摸鞋子有半天摸哩。接着又把房门的门闩拔掉了,牙了一点点缝。一个不对的话,把门朝下一开,人就可以走了。你不要看他平时欢喜闹嬉戏,到了办周正事的时候,既胆大,心又细,事情未办,把退路都准备好了。 
  时迁这一刻又施着蛇行法,进了马子巷,到了后头子孙巷;“啪!”人朝起一站,身子就贴着后头的合墙板,过去的老式房子,怕有潮湿,考究的人家都在墙上加一层合墙板。时二爷就注意望了。望什么?望哪块有暗门。听见汤隆说的,暗门就在大床后头,进了暗门就是鼓楼梯,上了鼓楼梯,就是藏宝甲的暗楼了,所谓暗楼,也不过像现在普通人家搭的阁子。时迁望来望去,合墙板一块一块的块块合缝,整整齐齐,看不出暗门在哪一块。时迁再仔细一望:“在这里哪!”嘴里没有出声,心里叽咕了一句。就在正当中的一块木板上头有个木节,木节被打通了,有个一点点大的小洞。唔,大概这个就是暗门。来试试看。右手伸到多宝袋里头;“啡!”掏了一件东西。什么东西?小拨子。大概是装盐的钵子?找话说哩,那个钵子到这块屁用也没得。什么叫小拨子呢,这个是时二爷起的名字,就等于过去女奶奶梳髻头上别的那一根银簪。过去妇女都是梳髻,把长头发盘成个髻,非甩簪子把它别起来不可,不然,头发就散下来了,变成披头散发。这个小拨子什么样子?扁形,一头宽些,一头稍微窄些。窄的这一头是削尖,前头还有点钩形。他这个多宝袋里头,全是他过去偷鸡摸狗,撬门挖洞用的家伙。时二爷把小拨子掏出来之后,就把前头的尖的这一头;“啡!”轻轻地送到这个木节小洞眼里头去,微微地这么一拨,当时一点响声都没得,里头的暗闩已经移动了。时二爷心里高兴极了,门就在这个地方!可是的?一点不错。这个地方就是暗门。徐宁自己来开,也是弄个东西在里一拨,暗闩就活了。假如要关呢?也是弄个东西掏进洞眼里头,把暗闩慢慢地朝上头移。时二爷轻手轻脚,用小拨子把个暗闩移掉了之后,随即又把个小拨子朝多宝袋里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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