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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卡夫卡作品集-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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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觉得他的外表令人恶心,但却为他的言辞所深深地吸引。然而现在又有一些人不去理会他的外表,但却觉得他的话语伪善不堪。我作为父亲不想在此取此舍彼。但我必须承认,第二类评论者比第一类评论者无论怎么讲更值得重视。
  我的第十一个儿子弱不禁风,恐怕在我的儿子中最为体弱。然而他的弱只是一种假象,因为有时候他表现得很坚强果断。不过,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体弱也是某种带有根本性的东西。这并不是令人羞愧的弱点,而只是某种在这个世界上表现为弱点的东西。难道像类似起飞状态这种事不算弱点吗?它可是一种摇曳不定、摆动不止的状态呀。我的儿子正是类似这样。这些特点当然不能令父亲高兴,它们显而易见是企图毁掉这个家。有时,他看着我好像要对我说:〃我要带上你,父亲。〃然后我想:〃你是我最不相信的一个人。〃他的目光好像又说:〃那么我权且当你最不相信的人吧。〃
  这就是那十一个儿子。
(温仁百 译) 



 
 
兄弟谋杀案

  已经证实,凶杀案是这样发生的:
  凶手名叫施马尔。在一个月光明亮的晚上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他来到那个街头拐弯的地方。而被害者韦泽从他办公室所在的巷子里回到他住的那条巷子就要经过这个拐角。
  夜里,寒风凛冽,但施马尔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蓝衣服,上面外套的扣子敞开着。他不感到寒冷,还不停地走来走去,手里明目张胆地紧握着一把半是刺刀、半是菜刀的凶器。月光下,刀光闪闪,可是施马尔仍嫌不够,于是,用刀在路砖上砍了几下,使它冒出火花。可能又后悔这样做,为了弥补过错,他把刀子在靴子底上来回像琴弓一样擦了擦,发出噌噌的响声,同时,他单腿立地,躬身向前,一边听着刀子擦在靴子上的声音,一边仔细听了听那命运攸关的侧巷里的动静。
  在附近三楼上,普里瓦特·帕拉斯站在他家窗口目睹了这一切。他怎么能够容忍这些呢?请研究一下人类的本性吧!他衣领竖了起来,肥胖的身体上,睡衣系着腰带。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观看下边的动静。
  与他相隔五栋房子的斜对面,韦泽太太在睡衣上又披了件狐皮大衣,在急切地等待着丈夫的归来,他今天怎么这样磨磨蹭蹭。
  韦泽办公室的门铃终于响了,传向天空的声音之大简直不像是门铃在响,整个城市都能听到。听到铃响,韦泽这个夜间工作狂走出房间。不过,在这条街道上还看不到他,只是钟声告诉人们他的到来。紧接着,路上便响起他那慢悠悠的脚步声。
  帕拉斯把身子往前倾了倾,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韦泽太太听到钟声放下心来,于是啪的一声关上窗户。而施马尔跪在地上,这时他身体再没有其他裸露的部位,所以,把脸和双手帖在石头上。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而施马尔周身灼热。
  正好在巷与巷相交的地方,韦泽站着不动了,只把拐杖伸进了这条巷子里面。这时他来了兴致,夜里深蓝色和金黄色的天空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出神地仰望着,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不知不觉地稍稍掀起帽子,摸了摸头发,脑子里压根没有去想自己下一刻命运的吉凶,一切依旧荒唐可笑、令人费解。韦泽继续向前走去,这本来非常合情合理,无可非议,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施马尔的刀子。
  〃韦泽!〃施马尔吼道。他抬起脚跟,高举起胳膊,将刀子猛扎下去。〃韦泽,朱丽叶白白地等待着你!〃然后,他向韦泽刺了过去,左一刀刺进脖子,右一刀刺进脖子,第三刀深深地捅进了肚子。韦泽像水鼪被撕开了身体一样发出一声惨叫。
  〃成功啦!〃施马尔说,那把刀子随即也就变成了无用的血淋淋的累赘。于是,他把刀子扔到紧挨着的房前。〃杀人真是快活!别人的血在流淌,这使人感到轻松,受到鼓舞。韦泽,你这个老夜游子、老朋友、酒鬼,你还是消失到这街道黑暗的地里去吧!为什么你不是一个装满血液的气球,让我坐到你身上?这样你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并不是一切都令人满意,并不是所有的美梦都能成真。你沉甸甸的尸体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你这样无声地提问究竟是为什么?〃
  帕拉斯满腔怒火,站在他家大开的双扇门前,〃施马尔!施马尔!一切我都看到了,每一个细节我都看到了。〃帕拉斯和施马尔互相审视着,帕拉斯感到心满意足,而施马尔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韦泽太太吓得脸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急奔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人。狐皮大衣敞开了,她向韦泽身上扑去,将整个身躯压在他身上。她贴身穿着睡衣,众人只看到那狐皮大衣像坟墓上的草皮一样覆盖在韦泽夫妇身上。
  施马尔脸被按在警察的肩膀上,强忍着最后的痛苦,被毫不费力地带走了。
(温仁百 译) 



 
 


  约瑟夫·K做了一个梦。
  那天天气很好,K想去散散步,可当他刚刚迈出两步,就已经到了墓地。
  那里有几条蜿蜒曲折的路,看起来若隐若现,扑朔迷离。他就在其中的一条路上急速地滑行,犹如在湍急的水流上稳当地漂浮。远远地,他就已经注意到了一座新的坟丘,并且想在那儿停留片刻。这座坟丘好像对他有种特别的诱惑力,他想以最快的速度靠近它。可是,偶尔他几乎又看不见那座坟丘了,因为有一些旗帜挡住了它。那些旗帜舞动着,相互用力撞击着,虽然看不见旗手,但那里似乎还充满了欢呼声。
  当他将目光再次投向远处时,突然看到刚才的那座坟丘就在他身边的路旁,几乎就在他身后。他急忙跳进草丛,但脚下的道路在继续飞奔,他左右摇晃着,几乎把握不定,然后正好跪倒在刚才的那座坟丘前。坟丘的后面站着两个男人,他们正举起墓碑,几乎没等到K出现,就把这块墓碑深深地戳进了泥土里,于是,墓碑便像被紧砌了似的稳稳地立在那里。这时,从灌木丛中立刻走出第三个男人,K一眼就认出他是一个艺术家。那人只穿了一条裤子和一件没有扣好扣子的衬衫,头上戴着一顶金丝绒帽,手里握着一只普通铅笔,在靠近坟丘的时候,他在空中画着图形。
  艺术家拿着他的笔开始在墓碑上写字,墓碑很高,他根本不用弯腰,但是得将身子前倾,因为这座他不愿践踏的坟丘,正好将他与墓碑隔开。于是,他踮起脚,左手撑着碑面,右手做了一个特别熟练的动作,这支普通的铅笔便在墓碑上写出这样一行金字:〃这里安息着〃。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漂亮、入木三分、而且是纯金的。当他写完这几个字之后,回头看了看K,而K这时正焦急地等着看碑文下面的内容,他根本没有注意那男人,只是盯着墓碑。果然那男人又开始继续写,但不知出了什么故障,他无法再写下去。于是他放下笔,又一次转向K。这时,K也正看着艺术家,他发现艺术家的神情中满是窘迫与尴尬,令人莫名其妙。此时,先前所有的活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K也因此陷入了窘境之中。他们互相交换着目光,是那样的无助和无奈。有一种讨厌的误解将他们无情地隔开,谁也无法解除。墓地教堂的小钟也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艺术家挥动了一下举起的手臂,钟声就停了下来,然而片刻之后,它又开始响起来了。这次声音很小,而且没有人制止,自己就立刻中断了,好像只是想检验一下它的声音是否跟从前一样。K对艺术家的这种处境感到难过,他开始哭泣,长时间地用手捂着嘴呜咽着,抽泣着。艺术家等待着,直到K渐渐平静下来,他才决定继续往下写。因为他只能继续写下去,此外没有别的办法。他写下一小笔,这对K来说是一种解脱,然而,艺术家好像极不情愿地才把这一笔完成,字体已不那么秀丽,而且也失去了金光,变得苍白无力,模糊不清,只是无把握地延伸着,但是字母却很大,这是一个字母〃J〃。刚刚写完它,艺术家就暴怒地伸出一只脚向坟丘跺去,跺得周围的土不断地向上飞扬。
  终于,K明白了他,然而想要求得艺术家的原谅却已经晚了。艺术家用十指挖着泥土,泥土似乎很顺从。一切像是准备好了似的,一层薄薄的泥土只是为了做做样子。挖开表土,立即出现了一个墙壁陡峭的巨大墓穴。这时,K感到有一股轻柔的气流从背后推动着他,随即便坠入墓穴中。当地被无底的深渊吞噬的一瞬,他还直着后脑勺呢。这时,他的名字带着显赫的装饰被刻在了石碑上。
  他欣喜若狂,然后,他醒了。
(王敏 译) 



 
 
致某科学院的报告

  尊贵的科学院的先生们:
  承蒙诸位盛情厚爱,邀请我向贵院写一份我所经历过的猿猴生活的报告,我深感荣幸。
  然而,遗憾的是我恐怕难于满足先生们的要求。我告别猿猴生涯已近五个年头。这一段经历在时间的长河中仿佛只是短暂的一瞬,但是我仍感到,时光真的流逝起来却是极其漫长。诚然,我生活中不乏好人、忠告、喝彩和音乐的伴随,但是总的说来我还是孤独的,因为所有的伴随者们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都远远地停留在铁栅前。倘若我当初死死抱住我的本族不放,执拗于少年时期的回忆,那么我如今绝不会成绩辉煌。〃力克固执〃正是我始终不渝的最高信条,虽然我是只自由猿猴,却心甘情愿受此羁绊,如此一来,对旧时的记忆也日渐模糊。只要人类许可,我原本可以跨过苍天造就于大地之间的门槛,重新返归本族之旅,然而这扇大门却随着我受到鞭策而产生的进步和发展变得日益狭窄低矮,而我倒觉得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更加惬意舒畅。跟随我身后的那股昔日岁月的狂风愈来愈弱,如今它只是轻拂我脚踵的微风了。远处的〃洞穴〃那是狂风和造就我的地方已变得如此狭小,即使我有足够的力量和意志回去,在重新穿越它时也非得掉一层皮不可。老实说尽管我也喜欢选用委婉的表达方式老实说,尊贵的先生们,你们过去的猿类生涯(如果诸位有此经历的话)和你们现在之间的距离不见得就比我与我的本族之间的距离大多少。要说在脚跟上搔痒的癖好,那么地球上的生物莫不如此,不论是小小的黑猩猩还是伟大的阿契里斯。
  然而从最狭义上讲,我似乎可以给诸位一个答复,我甚至乐而为之。我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握手。握手意味着坦率、诚恳。今天,正值我生涯发展高峰之际,我乐意坦然地谈谈那第一次握手的情形。其实,我要讲的事情对贵院来说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自然会远离诸位的要求。我纵然有意也实难表达。虽然如此我还是能大致说明,一只昔日的猿猴需要经过什么途径才能步入人类世界并取得安身立命之道。倘若我今天仍不自信,我的地位在文明世界的大舞台上尚未得以巩固,那么我是绝然不会陈述以下细节烦劳诸位倾听的。
  我的祖籍在黄金海岸。至于捕捉到我的全部过程我都是后来听人说的。那是一天傍晚,我们一群猿猴到河边饮水,当时哈根贝克公司的一个狩猎队恰好埋伏在岸边的丛林里顺便说一句,后来我和公司的头儿一起喝过许多瓶红葡萄酒他们开枪了,我是唯一被击中的猿猴,身中两弹。
  第一枪打在我的面颊上,伤虽不重,但留下了一大块不生毛发的红疤。从此我得到了一个令我恶心、与我毫不相称、而且也只有猿猴才想得出的〃红彼得〃的外号,好像我与那只被驯服了的猿猴彼得唯一的区别就仅在这块红疤上似的。捎带提一下,猿猴彼得在远近还有点小名气,他不久前才死去。
  第二枪打在臀部下方,这伤可不轻,时至今日,我走路仍有点瘸。不久前我在报上读到一篇文章,它出自某位轻率地对我横加挑剔者的手笔,这样的人何止成千上万。文章说我还没有完全克服猿的本性,证据是我有客人时,总喜欢脱下裤子让人看子弹是怎样穿进去的,真该打断写这种文章的家伙的手指头。至于我,只要乐意,我当然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脱下裤子。人们除了能看到整齐干净的皮毛外就是在这儿我们为了某种目的而选用一个不会被误解的词那颗罪恶的子弹留下的伤疤。一切坦然磊落,一切无需隐瞒。当真实是说明一切的万能时,任何一位明智之士定会摒弃所有文雅的举止。反之,假如那位作者先生胆敢在客人面前脱下裤子,那可就大失体统了。他不这么做我以为是理智之举。既然如此,我请这位先生不必〃体贴入微〃地干涉我自己的事!
  我中弹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被关在哈根贝克公司轮船中舱的一只笼子里。我就是从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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