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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卡夫卡作品集-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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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松一松或紧一紧螺丝,摇晃摇晃、敲打敲打,又贴在耳朵上仔细听听,最后,当车停下来的时候,再把那从远处几乎看不清楚的小物件小心翼翼地放回车里。这个工程师多少有点嗜权,不过都只是受仪器的驱使。一个无声的手势,我们就得在距小车十米之遥的时候给它让开道,尽管有时就根本无道可让。
  在这两位先生的后面,跟着一个无所事事的勤杂工。就像工程师们具备渊博的知识一样,理所当然,他们也早已摈弃了一切傲慢。然而,这个勤杂工似乎反而傲气十足,他一只手倒背在后,另一只手抚摸着制服上的镀金纽扣或者精制的帕子,还不时左右点点头,好像我们给他打了招呼而他在回答我们,或者好像他接受了我们的问候,但由于高高在上,无法一一回复。我们当然并没有问候他。不过,看看他那神气,就不能不相信:给煤矿头头们当勤务员一定很了不起。在他身后我们笑了起来,然而即使响了一声炸雷他也不会转一下身,结果弄得我们不知道该不该尊敬他。
  今天没干什么活,干扰太大。这样的考察使任何工作的念头化为乌有。这些人消失在黑暗的试用坑道里,其情景令人神往,但不等到他们返回来,我们就该下班了。
(温仁百 译) 



 
 
钦 差

  你,孤单单的一个可怜的仆人,渺小的影子在皇帝这轮太阳前被甩出老远。所谓的皇帝病入膏盲,从病榻上特意给你传来一个旨意。他让钦差跪在榻前,对着耳朵悄声传授了圣旨。这是一道对皇帝来说至关重要的圣旨,所以,他让钦差对着他的耳朵复述一遍,然后点点头,示意一字不差。所有挡道的屋墙都已被拆除,在硕大无际的台阶上,帝国的大臣们恭立于周围,当着这些探望圣上龙体者的面,皇帝打发钦差上路。钦差随即出发了。他身体健壮,从不知疲倦,两只胳膊交替着拨开人群,开出一条道路。如遇抵抗,他就亮出胸前的太阳标志,于是便畅通无阻,其势无可比拟。然而人群如海,漫无边际,房屋也一望无边。若是遇到一块空地,他巴不得想飞起来,紧接着你可能就听到他的双拳在猛打你的家门。然事非如此。他虽然不停地左冲右突,却怎么也冲不出内宫房屋的包围。他也决不会冲破它们的包围,即便冲出去,也徒劳无获。他必须冲下台阶,而即使成功,也将一无所获。还得穿越那些庭院,庭院之后又有二道皇宫包围,然后复又台阶、庭院以及皇宫,如此以往,以至千年。纵使冲出最后一道门槛此乃妄想,永不可及还有皇城横挡于眼前,它乃世界之中心,沉渣堆积如山。没有谁能够越过这个地方,更不用说一个带着死人旨意的人。然而,你却凝坐窗前,在暮色中梦想着那道圣旨的降临。
(温仁百 译) 


 
 
家父之忧

  有些人说,Odradek这个词源自斯拉夫语,他们试图以此为根据来论证该词的结构。而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源于德语,而斯拉夫语对它只是有些影响。两种观点皆是莫明其妙,无不令人觉得它们确实无一为是,尤其因为不能用其中任何一种给该词定义。
  如果的确不存在一种叫做Odradek的东西,那么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去做这样的研究。它初看上去像一枚低矮的星状的纱芯,而事实上其表面好像就是被纱线裹盖着,不过那只是一些残断破旧、互相连接而又乱作一团的各色各样的线段。然而它又不只是一根线芯,从星的中间横突出一根小棒,在其右侧还有一根。这后一根小棒在一侧,而星的一束光芒在另一侧,可以像两条腿一样使整个尤物站立起来。
  人们试图相信,这东西以前会因为某种目的而具备一定的形状,而现在只是被打碎了。但这似乎又不大合乎情理,至少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如此,也没有这方面的痕迹或裂缝。整个东西显得荒诞离奇,但却自成一体。再具体就不好说了,因为Odradek特别灵活,无法捉拿。
  它居无定所,或屋顶,或楼梯间,或人行道,或走廊。有时又几个月见不到它,或许迁居到别人家里去了,但是,过后它一定又返回到我家里来。有时,如果人走出屋门,而它又恰巧靠在下面楼梯的扶手上,人们就想跟它说说话,当然人们不会给它提出复杂的问题,它娇小可人,所以人们对待它就像对待一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人们问它。〃OAdradek〃它说。〃那你住哪里?〃〃飘乎不定,〃它说,并且笑了,那笑就像嘴里没有舌头发出的笑,听起来类似纸张落下时发出的唰唰声。一般情况下,交谈就此结束。另外,就是这样的回答也不是总能得到,因为它经常闭口无言,默不作声,如同一块和它相似的木头。
  我徒劳地问自己,它将来会怎样呢?它会死吗?大凡会死的,生前都有一定的目标,有一定的事情去做,并因此而操劳致死。O-drade不是这样。那么它将来会拖着纱线在我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的脚下再滚下楼梯吗?很显然,它并不伤害别人,然而,一想到它会比我活得长久,我就痛苦不堪。
(温仁百 译) 



 
 
十一个儿子

  我有十一个儿子。
  第一个儿子丑陋不堪,但做事认真,头脑聪颖。尽管如此,我不大看重他,虽然我像爱其他儿子一样爱他。在我看来,他思维方式太简单,目不左右,也不眺望远方。他总跳不出他那狭隘的思维模式,换句话讲,他总是在那狭隘的思维圈子里绕来绕去。
  老二长相漂亮,身材修长,体格标准。他击剑的姿势令人心醉神迷。他也很聪明,而且经验还很丰富。他见多识广,因此就是对于家乡的一草一木、自然风光,他都显得比那些呆在家里、足不出户的人更为熟悉、更为亲切。然而这一优势肯定不仅仅、更谈不上主要归功于经常外出旅游,更多地是因为这孩子具有独一无二、别人无法模仿的本领,比如每个想模仿他那连续翻滚、炉火纯青的跳水动作的人都很欣赏他这一特点。模仿者最多走到跳板尽头,然后便勇气丧尽、兴趣全无,再也跳不下去,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举一举双臂,表示抱歉。尽管如此,我与他的关系也并非毫无阴影、无可挑剔(对于这样的孩子我本应该感到满意)。他左眼略小于右眼,而且还老是眨巴着。当然这只是个小小的缺陷,这甚至使他的脸比没有它看起来更为帅气。比之于他非常孤僻的性格,再没有人责备那只小眨巴眼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却要这样做,当然并非这个身体上的缺陷令我感到痛苦,问题在于他精神上某种与此相应的小小的怪异、某种深入他血液的怪毒、某种使他身上那只有我才能看到的禀赋无法充分发挥的无能。但是另一方面,正是这点却使他成为我真正的儿子,因为他这个缺陷又是我们全家的缺陷,只是在他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而已。
  第三个儿子也很漂亮,但这却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漂亮,那是歌唱家的漂亮:弯弯的嘴唇、扑朔迷离的眼神,脑袋必需一块帷幕衬托才能显出其美,他胸脯挺得老高,双手频繁地举起来又放下,两条腿软弱无力、忸怩造作。另外他五音不全,只能迷惑一时而令行家全神贯注,转眼便又无声无息。尽管一般情况下我按耐不住想炫耀这个儿子,但我更喜欢将他深藏不露。他自己也无意抛头露面,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缺陷,而是因为他清白无辜。他也深感与时代格格不入,虽然身为我家里的一员,但却属于另一个对他来讲永远失去了的家。他经常百无聊赖、无精打采,怎么也提不起神来。
  我的第四个儿子可能比其他几个为人更为随和。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时代产儿,人人都理解他。他站在公众场合的时候,人人都想给他点头致意。也许是这种普遍的赞许,使他的性格有点放荡不羁,行为无拘无束,言论随便、无所顾忌。他的某些话语人们百说不厌、津津乐道,但仅仅是某些,因为总的来说,他又失之于过分随便。他就像一个人,下跳动作优美动人,像燕子一样在天空中飞翔,最后却在荒漠之中可悲地了却残生。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这种思想使我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第五个儿子善良、可爱,凡是许诺的他就不折不扣地兑现。他微不足道,以致于人们站在他身边却感到孤独一人似的。可是他倒也赢得了一些声望。如果有人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则无言以对。也许清白无辜最能冲破世间万物的喧闹,脱颖而出,而他恰恰是清白无辜的,或许太无辜了。对每个人他都友好相待,或许太友好了。我承认,如果人们在我面前夸赞他,我会感到很不舒服。这说明,如果表扬像我儿子这样毫无疑问值得表扬的人,那么表扬也未免太容易了。
  我的第六个儿子看来比其他几个性情忧郁,至少第一印象如此。他整天垂头丧气,却又絮絮叨叨、废话连篇,因此,人们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他才好。如果处于劣势,那么他就会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无法解脱;处于优势时,他又喋喋不休,以此来保持这种优势。不过我并不否认他具有某种忘我的激情。天气晴朗时,他苦思冥想,犹入梦境。他并没有病相反,他健康状况极佳但有时,尤其在早晨,他感到阵阵眩晕,可是无需帮助,他也不会跌倒。这种现象可能是由于他身体发育情况引起的,就他的年龄而言,他个子太高了,这使他整体看来不很漂亮,尽管某些部位特别美,比如手和脚。另外,他的前额也不漂亮,皮肤和骨架都有些干瘪。
  与其他儿子相比,我更喜欢老七。人们不懂得去赞誉他,不理解他那与众不同的幽默感。我并没有过分夸他,我知道他微不足道。假若世界不是唯独犯了不赏识他的错误,那么它就仍然完美无缺。在家里,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他既带来不安,又带来对传统观念的敬畏,而且至少在我的感觉里,他把两者融合为一个无懈可击的整体,然而他自己却不大懂得怎样去利用这个整体。他虽然不会使未来的车轮转动起来,然而他的这一天赋却是如此令人鼓舞,如此充满希望,我希望他子孙满堂,代代相传。可惜这一愿望看来无法实现。他勇敢地面对周围的议论,表现出悠然自得,对此我虽能理解,但却不喜欢。他倒是怀着这种自我满足的心情独来独往,对姑娘不屑一顾,尽管如此,却从没有心情不愉快的时候。
  我的第八个儿子叫我头痛,但我说不出为什么。他像个生人似的看着我,而我却觉得自己身为其父,与他亲密无间、密不可分。岁月治愈了许多创伤,以前只要想到他,我都会不寒而栗。他走自己的路,断绝了与我的所有联系,而且,他头脑固执永不回头,身体矮小而健壮,肯定会闯遍所有他所喜欢的地方,(只是年轻时双腿很弱,但现在可能已经长好了。)我经常很想叫他回来,问问他究竟怎么啦,问问他为什么如此地疏远父亲,以及他到底想要什么。但是现在,他已发展成这个样子,这么多时间都已经过去,就只好这样了。我听说,他是我的儿子中唯一蓄着大胡子的人,这对于一个如此矮小的人当然并不美观。
  我第九个儿子风度翩翩,天生一双对女人甜甜蜜蜜的眼睛。有时甚至能把我迷住,虽然我知道,这不凡的风采用一块湿海绵就足可以抹去。但这小子的不寻常之处是他压根没有诱惑人的意图。一辈子仰卧在沙发上,目光盯着天花板,他会感到心满意足;或者,闭目养神更是美妙。每当进入这样的美妙境界时,他便话匣大开,而且,高雅不俗,用词简练,直观明了。不过话题仅限于狭小的范围,而他又不可避免地要越出这范围的限制,一旦超越,话语便空洞无味。但是,如果人们还有一线希望觉得能被他那睡意浓浓的目光注意到,就会示意他就此打住。
  我第十个儿子不诚实。我不想完全否认这一缺点,也不想完全承认。可以肯定,谁要是看见他带着超越他的年龄的威严神态走过来,看见他穿着礼服,纽扣总是扣得紧紧的,戴着一顶陈旧而过分仔细地擦洗过的黑礼帽,看见他面孔呆板微微凸出的下巴,眼皮沉甸甸地耷拉在眼睛上,有时伸出两个手指摸摸嘴唇如果谁看见他这样,就一定会想,这是个极其伪善之徒。但是,让我们听听他怎样说话吧!他讲话明白易懂、措辞谨慎、言简意赅,回答问题尖刻而生动;他能够惊人、自然得体、愉快地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这种相融的本领往往能使人引颈抬头,洗耳恭听。许多人自以为聪明过人,又因此觉得他的外表令人恶心,但却为他的言辞所深深地吸引。然而现在又有一些人不去理会他的外表,但却觉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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