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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卡夫卡作品集-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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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佣像往常一样,先要去格里高的房间简单地看一眼,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她想,他有意安静地躺在那里,回味自己的遭遇。她相信,格里高或许是有某些理解能力的。她将长扫帚拿在手中,想用它将格里高从门里往门外扫,让他感到痒兮兮的。她稍为动了一下格里高,但格里高此时已无反应,没有任何抗拒,也没有移动位置,这时女佣才有所感觉。当她了解真象以后,张大了眼睛,嘘了一口气,但没有停留多久,立刻撞着卧室的门,在黑暗中大声叫喊:〃你们来看一看,死了,他躺在地上,完全死了。〃
  萨姆莎夫妇端坐在床上,还没有弄清女佣报告的内容,他们端坐床上努力镇静自己。然后他们各从自己这一边急速地下床。萨姆莎先生披着被子,他的太太穿着睡衣一起走进格里高的房间。这时客厅的门开了,自从家里招了房客后,格蕾特就一直睡在客厅里。她已穿好了,好像她根本没有睡似的。她的苍白的脸似乎就证明了这一点。
  〃死了吗?〃萨姆莎太太说,并且疑问地望着女佣,虽然她亲自来验证了,并且事实上也无须验证就可以了解。〃我是这样看了,〃女佣说,并且为了证明她的看法,她用扫帚将格里高的尸体向旁边掀动了好长一段距离,萨姆莎太太做了一个动作,好像要拿回扫帚,但终于没有拿回。〃现在,〃萨姆莎先生说,〃现在我们要感谢上帝!〃他在胸前画十字,三个女人也画十字。格蕾特,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格里高的尸体,她说:〃你们看,他多瘦啊!他已经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什么食物拿进去都是原封未动地退回来。〃事实上格里高的身子完全是一种扁平的样子,而且显得枯干。大家现在才知道,他已不再能伸腿了,也不能转动他的目光了。
  萨姆莎太太带着忧伤的微笑说:〃格蕾特,你进来一下,〃格蕾特看了一下尸体,便走进父母的卧室。女佣关上了门,将窗户打开,并将窗扇全部敞开,尽管是大清早,新鲜空气里还夹杂着一种温暖的气息,那已是三月末了。
  三个房客从他们的房间里出来,他们吃惊地扫视周围,寻找早餐,〃早餐在哪儿?〃中等个儿的房客愁眉苦脸地问女佣。女佣将手指放在嘴边,迅速而且默默地向他们示意目前发生了事故,他们想进入格里高的房间,而且事实上也进去了。
  他们双手插在那快要穿破了的背心的口袋中,这时房间里已经完全亮堂了。他们站在房间里,站在格里高的周围。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萨姆莎先生穿着他的侍者套装,左手边是他的太太,右手边是他的女儿,脸上有些微哭过的痕迹,女儿的脸间或压在父亲的手臂上。
  〃请你们立刻离开我的家!〃萨姆莎先生指着门对房客说,这时母女俩还站在他的左右。
  〃您这是什么意思?〃中等个儿的房客有点惊慌地说,并且甜甜地微笑着。另外两位房客双手搁在背后,并且两手互相摩擦,像在等待着一场大论战,而这场大论战肯定以对他们有利而告终。〃像我说过的那样,我的意思很清楚。〃萨姆莎先生回答道。并且和立于左右的母女形成一条线,一起走向这个房客。这位房客首先安静地站在那里,然后看着地板,好像他要将整个事情在脑子里重新整理一下。〃那我们就走吧,〃这个房客说,并且看着萨姆莎先生,好像他在突然而来的谦卑之中要求萨姆莎先生为自己的决定作出新的和解,萨姆莎先生张大眼睛,仅仅是频频点头。紧接着这位房客立刻大步走向前房。他的两位朋友双手也不动弹了,听了一会儿,就跟在中等个儿房客的背后蹦跳着前进。萨姆莎先生不无担心,于是他赶在两位房客之先进入前房,这样就隔断了他们与中等个儿房客之间的联系。到了前房,三位房客从衣架上取下他们的帽子,从放手杖的地方取了他们的手杖,他们默默地鞠躬致意,然后离开住宅。像前面表明的那样,一种无法解释的不信任感使萨姆莎先生和两个女人一起走到了过道,他们靠在栏杆上看着这三位房客虽然慢慢地,但连续地下了楼梯,看着他们在每一个拐角处消失,然后又重新出现,越往下走萨姆莎一家越是失去了对他们的兴趣。这时迎着三个房客而上的是一个肉店的伙计,头上顶着东西,高傲地循梯而上,已到了房客们的上面。萨姆莎先生和女人们立刻离了栏杆,大家轻松地回到了家里。
  他们决定今天休息和散步,他们今天也理应休息了。这甚至是绝对的需要。他们坐在桌子旁边写着三封信,萨姆莎先生写给经理部,太太写给户主,女儿写给老板,一齐告假。这时候女佣来告诉他们,她要走了,因为她早上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开始,这三个人只是点点头,也没有注意什么。及至女佣仍然一直不走,大家才生气地往上看。〃怎么啦?〃萨姆莎先生问。女佣站在门里微笑,倘要问个究竟,好像她给这家报了个大喜讯,事情才得以处理。她帽子上一小撮鸡毛向各个方向摇来晃去。萨姆莎先生在她来家帮工的整个期间,对她帽子上的这一小撮鸡毛非常讨厌,萨姆莎太太问:〃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在萨姆莎太太跟前,女佣一般来说还是很自重的。〃这个,〃女佣回答,她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不能立刻继续说下去。她终于说了:〃关于这个,怎样处理隔壁的东西,你们就不必考虑了,已经收拾好了。〃格蕾特和母亲俯伏到信纸上好像要继续写信的样子。萨姆莎先生注意到了。女佣正要详细叙述全过程,萨姆莎先生手一伸,坚决要求她不要说下去了。因为不让她说,她就急了,这是她历来的性格,她一幅受气的样子,叫喊道:〃再见,各位!〃掉头就走。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离开了这所房子。
  〃晚上就解雇她。〃萨姆莎先生说,但她的太太和女儿都没有回答他。萨姆莎先生所以要解雇她,因为他认为,女佣又打扰了他们难得有的宁静。母亲和女儿起身走向窗口,呆在那里彼此抱着,萨姆莎先生坐在沙发上朝她们转动着身子,并且观察了一会儿她们母女二人。然后喊道:〃过来,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你们现在得稍为照顾一下我了吧。〃两个女人立刻顺着走到他跟前抚慰他,很快将信写完了。然后三个人离开了家,几个月来没有做的事也搁在一边,他们坐电车到城里去。电车里射进了温暖的阳光。他们舒服地靠在座位上谈话。他们的前景,经过仔细推敲,完全不坏,因为三个人都有工作。这是不成问题的,也是有利的,特别对以后是有保障的;目前最能改善状况的办法当然是更换住房,他们要一套较小的、便宜的住房,这住房的地点要更好一些。而且要比格里高找的目前这一套住房更实用。当他们聊天时,萨姆莎夫妇看到他们变得更加活泼的女儿,几乎同时想起她由于最近一段时间所受的折磨,两颊变得苍白了,尽管如此,女儿变成了更漂亮和更丰满的姑娘。萨姆莎夫妇由谈话转为沉默,两人的目光相碰,彼此都会意了,他们想到,是为她找一个好对象的时候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他们新梦想的一个印证。当达到目的地的时候,女儿第一个站起来,显现出了她年轻的身材。
(陆增荣 译) 


 
 
流放岛上一幕

  〃这是一架奇特的机器,〃军官用带有几分赞赏的目光看着那架自己十分熟悉的机器对科考旅行家说。看来旅行家只是出于礼貌才接受了营地司令官的邀请,来观看对一个因不服从上级、侮辱上级而被判处死刑的士兵执行处决的。整个流放地上对这次处决似乎也没有多大兴趣。反正,在这个四面被光秃秃的山岗隔绝、遍地黄沙、深深的小山坳里,除了旅行家和军官之外就只有这个犯人和一名士兵了。犯人长了一张阔大的嘴巴,头发纷乱、面孔不洁、表情麻木。士兵手里拽着一根沉重的铁链,其下分出几条细点的链子,分别捆在犯人的脚腕、手腕和脖子上,这些小铁链之间又有铁链相连。犯人看起来像只奴性十足的狗,叫人以为可以放开让他在周围山岗上随意乱跑,而临刑前只要打个口哨他就会转回来似的。
  旅行家对这架机器兴趣不大,在军官忙着做最后的检查时,他有点漠不关心地在犯人身后踱来踱去;军官一会儿钻到深深埋入地下的机器的底部,一会又攀着梯子去检查上边的部件。这些本来都是可以让机工干的活,可这位军官,不管他是这架机器的忠实崇拜者也好,还是由于其他原因这种工作无人可派也好,他却干得非常起劲。〃现在一切就绪!〃他终于喊道,从梯子上爬了下来。他疲惫不堪,张着大口呼吸,还把两条女人用的手绢塞在军服的领口里。〃在赤道地区,这种制服实在是太厚了。〃旅行家说,却没有像军官所期望的问问机器的事。〃那是,〃军官说,一边在一个准备好的水桶里洗着他那油污的双手,〃可它代表着祖国,我们不想忘记祖国。不过,现在请您看看这架机器,〃他马上接着说,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指着机器。〃到此为止,前边还离不了人去动手,往下都是机器自个儿干了。〃旅行家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为了留有余地,军官又说:〃当然啦,故障还是会有的;虽说我今天不希望出现任何故障,毕竟要对之有所估计。机器要连续运转十二个钟头,就是出点故障,也是些小毛病,立马可以排除。〃接着,他从一堆藤椅中抽出一只,递给旅行家,问道:〃您坐下吗?〃这位不好推辞,就坐了下来。他坐的地方是个坑缘,不经意地朝坑里看了一眼。坑不太深。挖出的土在一边堆成了一堵墙,另一边上就是这架机器。〃我不清楚,〃军官说,〃司令官是不是已经给您解释过这架机器。〃旅行家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手势,这可正中军官的下怀,因为这下他可以亲自做解说了。〃这架机器,〃军官握住他依着的连杆说:〃是我们前任司令官发明的。一开始实验我就跟着他干,事无巨细,一直到机器搞成,我都参加了。当然了,这个发明的荣誉完全归于他一个人。您听说过我们的前任司令官吗?没有?那么,要是我说整个流放地的建立都是他的杰作,也并不为之过分。我们,他的这些朋友还在他在世时就相信整个流放地已经十分完美,他的继任者脑子里就是有一千套新构想,至少在他死后多年也别想对之有丝毫的改动。我们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新任司令员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惜您没有见过前任司令官!不过,〃军官停了一下说,〃我在这儿东扯西扯,却忘了说面前他的这架机器。您看见它有三个部分。随着时间的前进,各个部分都有了通俗的名称。底下的部分叫做'床',上边的部分叫'绘图员',而中间这个悬浮部件则叫'耙子'。〃〃耙子?〃旅行家问道,他并没有十分专心地听。阳光热辣辣地洒在这光秃秃的谷地上,人很难把精神集中起来。他觉得军官更加令人敬佩。虽然他身着可以参加阅兵式的军上装,肩上扛着沉甸甸的肩章,身上挂满了绦带,却神采飞扬地讲解着。而且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着一把螺丝刀这儿拧拧,那儿紧紧。那个士兵却和旅行家一样,显得心不在焉。他把锁犯人的铁链绕在自己手腕上,一只手支着枪杆,耷拉着脑袋,无所用心。对此,旅行家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军官讲的是法语,而法语当然是士兵和犯人都听不懂的。然而,让人奇怪的是犯人却竭力去听军官的解说。他双眼朦胧欲睡,目光却盯着军官,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现在,旅行家打断了军官的解说,他也像军官一样看着旅行家。
  〃对,是叫'耙子',〃军官回答道,〃这个名称很恰当。上边安的针像耙齿一样,虽说只局限在一块地方动作,非常地巧妙,但整体上动起来跟'耙子'一样。不过,这您马上就会明白的,犯人就放在这儿这张'床'上。我是想把机器先解说一遍,下边再开动机器让它自动进行。然后您就能更好地理解整个过程了。而且,'绘图员'里面有个齿轮磨损得很厉害,机器一转动,就'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你说话连自己都听不清楚;遗憾的是在这里很难弄到备用件。好,我说了,这就是'床'。上边铺有一层棉絮,一会儿您就会知道它的用处。犯人脸朝下放到棉絮上,当然是赤身趴在上面了;这是捆犯人双手的皮带,这是捆脚的,这儿的是捆脖子的,这样就可以把犯人紧紧捆住。我刚才说过,犯人是趴在'床'上的,所以床头这儿有这么一小块毡团,很容易调节,让它正好塞进犯人的嘴里。这样就可以下让犯人叫喊,也免得他咬烂舌头。犯人当然不得不把这块毡团咬住,不然脖子就会给皮带勒断。〃〃这是棉絮?〃旅行家问着俯身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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