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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芙蓉-2006年第5期-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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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把车尾箱擂得山响。这些声音让她觉得日子还在真实﹑可靠地过下去。 
  这天排到她的时候﹐是夜里四点﹐她正在翻看一本杂志。加油师傅狐疑地看了她﹐说﹐你的油还有不少。她不动声色﹐说﹐加满。 
   
  她是在回来的时候看见吉雅的。 
  吉雅站在洛巴街的路灯底下﹐穿着短到膝盖的裙子﹐左顾右盼。 
  洛巴街是城中村附近的一条街﹐名声不怎么好。有些传说中的扑头党﹐还有形形色色操可疑职业的人。 
  她很少从这条街上过﹐她无法解释这一天的例外﹐竟然还将车速放得很慢。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她看到了吉雅长长的影子﹐她并没有一眼认出。然而这女孩垂至腰际的头发﹐在这座城市里是不同寻常的﹐她多看了一眼﹐吉雅将头转过来。 
  她自然是吃惊的。小声喊了一声﹐吉雅。吉雅似乎并没听见她的声音﹐却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她停下了车﹐缓缓地摇下了车窗﹐这些动作都是吉雅熟悉的。待到看见车窗里是个女人﹐吉雅也吃惊了﹐愣了愣﹐再认出竟然是她。这女孩子施了浓妆的脸僵了一下﹐眼神也散了﹐像是漂亮精致的面具。然而﹐这面具的突然又活泼起来﹐作出恐惧的神色。吉雅转过身﹐跑开了。 
  她下了车﹐追了几步﹐捉住了吉雅的手腕。吉雅挣扎了一下﹐脚却崴了 ﹐索性在路牙子上坐下来﹐用手揉。高跟鞋落了﹐高跷似的﹐缀着便宜的玻璃珠子。 
  她问﹐吉雅﹐你怎么会在这里。 
  吉雅不答她。 
  她说﹐你男人呢。 
  吉雅扭了下身子﹐还是沉默着。 
  她突然有些义愤填膺﹐说﹐他对你不好么。他知道你在这里么。 
  吉雅抬起头﹐目光黯淡下去﹐说﹐不怨他﹐他对我好。 
  吉雅哭了﹐妆也散了﹐露出了孩子的天真相。吉雅说﹐姐姐﹐让我走吧。 
  她说﹐不行﹐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你一个人在这﹐早晚要出事。 
  吉雅却不哭了﹐语气跟着冷漠下来﹐说﹐会出什么事呢。该出的事情都出了。在岛上受苦﹐进了城﹐跟他跑车﹐辛苦的没有觉睡﹐还是受苦。都说这里好﹐我一个人拼了命地来﹐还是受苦。 
  她说﹐吉雅﹐谁说的﹐谁说这里好。 
  吉雅看她一眼﹐都说好﹐不好﹐你不是也在这里。你们都活得好。 
  这时候﹐她看见几个男人朝着她们的方向快步走过来﹐吉雅的眼神慌张起来。她生拉硬扯﹐将吉雅推到了车后座﹐迅速地发动了车子。 
  男人在后面骂骂咧咧的。 
  她回头望了一下﹐吉雅整个人好象瘫软了下去。 
  她问﹐吉雅﹐那是谁。 
  吉雅说﹐老板。吉雅突然哭起来﹐我今天又没交活﹐老板…… 
  她霎时间明白了吉雅的处境。 
   
  她有意轻描淡写﹐吉雅﹐跟我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吉雅不说话﹐露出瑟缩的神情﹐手里抓住保险带﹐沿着腕子﹐绞上一圈﹐再绞上一圈。 
  她从后视镜望过去﹐这张脸﹐她很难回忆起那个在岛上放歌的女孩了。 
  她问﹐吉雅﹐阿嬷好么﹖ 
  吉雅没说话﹐她说﹐吉雅﹐听说你的汉话是阿嬷教的。 
  吉雅抬起头﹐直勾勾地盯住后视镜。好象在和她对视了。 
  阿嬷死了。吉雅说﹐老死了﹐乡里人收拾她东西的时候﹐收拾出三十多条的围腰﹐都是给他男人做的﹐一年做一条。 
   
  从电梯间里出来,吉雅突然握住她的手,开门的时候,这手握得愈发地紧,手心有些发烫。 
  她用手背探了探吉雅的额头﹐也是烫的。这女孩子在病着。南方的冬天﹐再怎么温和﹐一条齐膝的皮裙也是挡不住的。 
  她找了药﹐用一条毛毯将吉雅紧紧裹住。 
  她给吉雅放满了洗澡水。吉雅站起来﹐颤巍巍的。她扶了一把﹐吉雅触电似的﹐将她的手弹开。她警醒了﹐一把将吉雅肩上的羊毛披肩揭下来。 
  那胳膊上的伤﹐是她意想不到的。其实是男人的牙印子﹐孔武有力。在往外渗着血﹐齐匝匝的﹐触目惊心。 
  吉雅交叠了手臂﹐护着胸前﹐她捉住她的双手﹐打开。吉雅没有戴胸围﹐半个乳﹐隐约地从紧身背心的蕾丝边里鼓胀出来。这乳也是无血色的。上面却布着陈旧的伤痕﹐星星点点。没结好疤的﹐是半透明的肉色。还有些骯脏的血丝﹐那是已经发炎的了。 
  她轻轻地问﹐吉雅﹐怎么回事﹖ 
  吉雅并不避讳似的﹐重新用羊毛披肩将自己裹紧:有些客﹐要这样﹐给的钱多。 
   
  洗了澡﹐她给吉雅上药。碘酒﹐点在身体上。太疼﹐吉雅咬了牙关﹐嘴里抽着凉气﹐忍不住了﹐就大叫起来。这叫的声音﹐是很粗野的。疼过了﹐吉雅居然就笑了﹐这笑也是没有上下文的。比叫声更加钻到她心里去。 
  吉雅安静下来了﹐靠着她睡下。吉雅问﹐姐姐﹐怎么没见都昂哥。 
  她说﹐出差了。 
  吉雅想了想﹐说﹐真好啊﹐你嫁给了都昂哥。 
  说这话的时候﹐吉雅眼里有些小小的火苗。 
  她心里一凛﹐将吉雅搂在胸口。 
  吉雅在她身边睡着了﹐侧身﹐曲膝﹐抱着膀子。她从一本心理学的书上看到过﹐这种姿势是婴儿睡姿﹐缺乏安全感。 
   
  醒过来的时候﹐她身边的床空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她慌了﹐里里外找了一圈﹐没有见着吉雅。 
  到底﹐她还是在床头柜上看到一张纸条。上面是不工整的汉字﹐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姐姐﹐我走了。对不起﹐我拿了你的钱﹐你包里拿的。我借你的﹐五百块﹐我要给老板交活。 
  她缓缓地坐下来﹐她拿着这张纸条﹐苦笑了。她包里不止五百块的。五百块﹐恐怕是昨天吉雅工作的定额。 
   
  她脑子里冲动了一下﹐终于冷却下来﹐不再去想找吉雅的事情。她记起了陆妮的话﹐这世界﹐谁是谁的救世主呢。除了自己。是﹐吉雅是个女人。可她也是。 
   
  夜半的时候﹐她依然去排她车的长龙。 
  她闭上眼睛。不绝于耳的噪音﹐她好象置身遥远的街井。她躲在里面﹐偷偷地﹐跟着声音的潮﹐按一下车喇叭﹐有小人得志似的喜悦。然而这街井﹐稍纵即逝。海市蜃楼般的﹐天微亮的时候﹐就散了。 
  在安静的间隙里,偶然地,她也会想起他。只是一闪念,游丝般的,就被她自己稀释了去。 
   
  她希望这车龙是无休止地长下去。她自己成为了其中的一个枝节﹐日生一日﹐年生一年﹐结结实实地和这些不相干的人﹐长到了一块儿去。彼此成了机体里的一个细胞﹐血脉相连﹐传递着热能和体液。谁也是谁﹐却谁也不是谁﹐只一个悸动﹐全体都晓得了寒热。 
   
  然而﹐每天都有排到头的时候。这天队伍﹐又行进地份外地快﹐让人略略跟不上趟﹐到了她﹐是夜里三点。 
  给她加满了油﹐车却发动不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下了车﹐想和加油师傅理论几句﹐看了对方的表情﹐才意识自己并不具备应付突发时间的能力。师傅打开车前盖﹐粗粗检查一下﹐告诉她﹐油管被堵住了。又说﹐最近这类事情﹐见很多了。这阵子油荒﹐有的油站赚昧心钱﹐拿低标号的油以次充好。 估计这辆本田﹐灌了97以下的油﹐中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低垂了手﹐倏然明白这是自己近日来荒唐的报应。师傅说﹐小姐﹐你要把车弄走﹐后面的人等着呢。 
  她茫然望过去﹐一个男人从车里走出来﹐对她挥了挥拳头。车喇叭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渐渐响成一条声。声音是最烦躁与敌意的﹐他们原本跟她并不齐心。 
  她给熟识的维修点打了电话﹐请他们开一辆拖车﹐对方打着呵欠﹐说太远了﹐不好去﹐又说小姐半夜三更你怎么会在那里。她舔了舔唇﹐觉得嘴里有些发干。这天她心怀叵测﹐拣了边远的加油站。是出于尝鲜的考虑。她知道自己不好收拾了。 
  她又眼神茫然地看师傅﹐师傅将加油管拉开去﹐给后一辆车加油。 
   
  一个男人的影﹐摇晃地过来。男人一路走一路大声说﹐阿四﹐帮个手﹐把这辆车给我弄到车库里去﹐我先送这个小姐回去。 
  有个模样很闲散的小伙计愣一愣﹐也摇晃着﹐跟男人一起走过来。 
  男人走到她面前﹐她才明白了这瞬间发生的原委。 
   
  男人对她笑一笑﹐开始和阿四推她的车。她跟着他们﹐蓦然觉出这男人的脸很熟﹐却又不知道熟在哪里﹐这男人的五官﹐似乎每部份都给她留下过强烈的印象。然而﹐组合在一起﹐却不知所以然了。 
  男人看了看她﹐又笑﹐呵﹐不记得了﹐我是阿德。 
  阿四不识时务地插言﹐丢﹐阿德人家不认识你啊﹐我还奇怪你怎么会认识揸靓车的女仔。 
   
  是阿德。 
  阿德把唇上的胡子剃掉了。她想﹐这真是偷梁换柱的一笔。不过阿德的欢乐是一贯的。是﹐她想起来了﹐是阿德。 
   
  她坐在阿德的货柜车里﹐看着远处微微起了些亮。高瞻远瞩﹐沿着车的长龙缓缓地开过去﹐倒像是巡礼了。 
  两个人沉默着﹐开到车龙的尽头。到了一个街口﹐亮起了红灯。阿德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她想一想﹐没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德说﹐我是常在这儿﹐这间加油行﹐我有股份的。我在这里加油﹐也便宜﹐柴油也涨价了。 
  阿德加快了车速。这庞然大物好象轻快起来﹐一路撒着欢。阿德拿出盘磁带﹐放起一只歌;《爱拼才会赢》。 
  她问阿德﹐你还去那儿么。 
  阿德想一想﹐知道她指的地方。说﹐去啊﹐怎么不去。人一辈子﹐不就是一赌。自己赌光了﹐再看别人赌﹐又是一乐。跟看电影一个样。 
  车又过了一个街口﹐进入繁华些的地段了。这里是高新区﹐有些耸立的楼﹐这时候看不清面目﹐影影绰绰的﹐联成一片。路就有些狭长了﹐是一道。天也被切成了一道。直上直下的﹐车就好象在峡谷里行进。 
  这时候磁带里的歌﹐旋律欢快。是首民歌﹐唱得泼辣﹐恣肆昂扬的。编﹑编花篮﹐编好了花篮上南山。南山有棵红牡丹﹐朵朵花儿开得艳……阿德也跟着唱﹐普通话又不太好﹐ “花”就成了“发”﹐就一路发儿发儿地唱下来。 
  这一首唱完了。 
  她听见阿德说﹐你知道么﹐我跟陆妮打听过你。 
  她一愣﹐问﹐为什么。 
  阿德笑了﹐声音低了八度﹐因为你不像…… 
  她有些明白了﹐却故意问﹐不象什么呢﹖ 
  阿德微微低了头﹐好象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终于还是说﹐不象那些女人。 
  她笑了﹐问阿德﹐那陆妮怎么说呢。 
  阿德似乎有些恼﹐说﹐丢﹐她什么也不肯说。这女人平时嘴很八卦的。你一定是收买了她。 
  这个阿德。她想。在歌曲的掩护下﹐她终于放大了声量笑起来。 
   
  四周出现了她熟识的景物﹐阿德似乎将车速放慢了。也不再说话﹐是个很专注的神情。 
  她微微侧了脸。觉出今天的阿德﹐是干净清爽的。原本就是个利落的人﹐没有胡子﹐多了几分英气。阿德穿了件水洗布的衬衫。也是干净的﹐袖口有些发毛。只是这时候﹐天已经很冷了。阿德的知寒知暖﹐永远比人慢半拍。 
   
  到了小区的闸口﹐阿德的车进不去了。这里是禁止货柜车通行的。 
  她下了车﹐向阿德挥一挥手﹐说﹐谢谢你。 
  阿德高高地坐在上面﹐也对他轻轻挥一挥手﹐表情很肃穆。 
   
  她拍了门卡﹐看闸口的门缓缓升起来﹐有些金属摩擦的刺耳的响。这当口﹐怅然的心情﹐也从她心里缓缓升起来。 
  就这时候﹐她却听见身后一个人喊﹐等一等。她回转身﹐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是阿德。 
  阿德说﹐你忘了这个。 
  是一条围巾。 
  阿德递给她的时候﹐彼此都感到了围巾在对方手中的停顿。 
  她说﹐谢谢。 
  阿德听了﹐一愣﹐说﹐你太客气了。停一停﹐又说﹐太夜了﹐你一个人﹐我送送你。 
   
  其实是几步之遥﹐他们却走出了漫长。阿德左顾右盼﹐似乎一路都是风景。远处的楼里﹐有扇窗口亮了﹐有个人大声地咳嗽。阿德也回了头﹐饶有兴味地望过去。 
  快到楼下的时候﹐她说﹐阿德﹐我到了。 
  阿德冷不防地说﹐我能去你家坐坐么﹖这话说得过于流利﹐仿佛是酝酿很久了。 
  还没来得及看她踌躇﹐阿德演戏一样﹐嘻皮笑脸起来。说﹐讲笑啦。然后又突然低了头﹐好象是孩子的阴谋被大人戳穿了。 
  这时候她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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