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不说爱-晓昱-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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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9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它是中国足球队蒙羞的日子,也是某年股市大涨的日子,而现在,它是深圳山友心碎的日子,两位山友因为一次意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第一时间从网上知道了事件的发生、进展,然后是震惊、伤感。我想,我只能用伤感这个字眼,因为我只是偶尔登过山,也不认识那两个遇难者,所以我的伤感有限。和许多人一样,我长时间地趴在网上,想了解更多的真相。网络让人们有了更自由的话语权,直接间接的当事人、知情人可以更快地帮助人们了解真相,也让关心他们的人有了可以寄托哀思的地方。可是,当人们像潮水一般涌入论坛,越来越多的声音交错着,重叠着、甚至纠缠在一起时,我悲哀地发现,真相却离我越来越远。
A说那天事情是这样,谁谁组织了活动,怎么出的事,谁谁救人后还收了钱;B说没有人组织,是大家临时凑到一起;C说我没有收过钱,你的抵毁是因为不光彩的商业目的,D说他们选营址犯了个低级错误;E这不过是意外,他们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别人,F说我是当事的六人之一……我的情绪在ABCDEF之间疲惫地奔走。真相仿佛一张白纸,每个人在上面涂上自己的油彩,每一个“真相”又都被新的“真相”所覆盖。让人想起那部电影《罗生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相。
甲们在追忆逝者的生平、乙们在追问悲剧产生的原因、丙们呼吁应该吸取教训,丁们在指责丙做秀、对死者不敬,甲们嘲讽乙不知道真相、不懂登山胡言乱语,戊们认为丁只是在为自己的团体卫道,盲目的自恋……争论最后演变成人身的攻击,人性的质疑。
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怪圈。每一种观点的出现,都引来无数反对的声音,解释与辨护会招致更多的指责与非议。每个人仿佛都是真诚的,在自己那里;而每个人又都仿佛是做秀,在别人那里。每个人仿佛都是可以理解的,又都仿佛是在被误读。网络到底让人们离真相更远还是更近?因为穿着马甲,所以可以为所欲为?一件简单的事情怎么变得如此复杂,一种单纯的情绪怎么被不断的升级,该重新解读网络还是解读人性?
什么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什么人才有话语权?一次事件、一个生命可以承载多少东西?我们分明都是出于对生命的关爱的,可是我们怎会如此敌视?我们分明是渴望亲近的,可为什么我们却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难道人与人之间在终极意义上根本无法沟通,难道语言具有最大的欺骗性?
作为生者,在这样无休无止、铺天盖地的争论中我的头彻底晕掉了,可逝者如果有在天之灵,他们会怎样?
或许我还是该沉默,因为我的发言,又成为了一种新的姿态,而它出现的伊始,就是它不断被误读不断被人们在自己的立场上诠释和发挥的开始。
陷入某种宿命的悲哀。
空气稀薄地带的抉择
话说一位登山者,途中遇到暴风雪,急需到避风处,体力不支之时偏又遇到一昏迷者,经过翻江倒海的思想斗争,毅然作出决定,脱下手套给那人按摩,经过一番按摩,那个人可以活动了,他也暖和了自己的身心,两人搀扶着走出了困境。以上是今年高考作文《心灵选择》的引子,一个典型的《读者》式的煸情故事,只不过那套关于奋不顾身舍己为人见义勇为的宣传这次换了件登山的时尚外衣。按现在经济学解释一切的原理,这叫典型的双赢案例。多么完美的结局,像极了童话里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生活。
而现实里的登山故事是,某年一群登山者的飞机在雪山因故障紧急迫降,救援无望,没有任何耐以生存的东西。有人死去,而剩下的人开始吃死人身上的肉,开始时偷偷地吃,后来公开的吃。于是一部人活着走出了山谷。这个故事后来被拍成了电影。
还有一本由登山历险者写的纪实作品《走入空气稀薄地带》,讲述了几支登山队在1996年发生在珠峰的悲剧。书的结尾一个登山者无力再带不济的同伴下山,痛苦但果断放弃了她,“我仍能感到她的手指从我的胳膊上滑落的感觉,而我就听之任之,我甚至再没有回过头去”看到那里,我有种流泪的冲动,虽然残酷但真实。
我把这个作文题拿去问一个狂热的登山爱好者。登山者说,在那样的极端状态下,考虑的不是救与不救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能力救的问题。更多的时候无关道德,只是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根据登山经验、自己与对方的身体状况、天气做出正确评估。
高考题目最后说“也许不是人人都会碰上这种生死的抉择,但是每个人却常常遇到、见到、听到一些触动心灵需要作出选择的事情。那时,我们大家是怎样选择,又该如何选择呢?”
可以选择吗?至少今年千百万的考生没有选择,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他们十二年来所受的中国式教育的选择。我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些小孩是如何轻车熟路的写出了千篇一律的文章,唯一那几个特别的,还是理解力太差跑了题的。我也几乎可以想象明年高考前教师和家长将怎样地把这样种空中楼阁式的道德规范和作文套路强加于那些天真的孩子。
其实对这样的考题我本无话可说,或者干脆地骂句扯淡了事。只是有些我眼里的真实总有想说的欲望。毕竟,那些接受考试的孩子才十几岁,他们至少应该看到另一些版本的真实。他们至少应该知道这个社会并不是这样的简单化、概念化,他们至少应该拥有在多种价值判断体系面前选择合适的那一个的权利。是合适的,而不是唯一的。
在《走入空气稀薄地带》的开头有这样几行触目惊心的字“人们在悲剧中扮演着角色,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在现实生活中存在悲剧,但悲剧却真的在文明世界里。”写下这些,只是不想再让那些孩子们生活在装出来的喜剧里。
小女子的“9·11”
明天,是9月11号,去年的今天早晨我从纽约飞旧金山,与911擦肩而过。那次平淡的美国之行因此别具意味。有些事情,有种奇怪的力量,不可说。去登世货的时候,我和鱼儿还颇有意见,我们对导游说,能不能不去世货啊,我们想去帝国大厦。因为那部电影《缘份的天空》,两个单身的女子的幼稚情结,很想在帝国大厦的顶楼也感受一下那份别人的浪漫。导游说,不去世货你们会后悔的。
到底还是去了世货,导游说以前有人混入世货实施爆炸破坏,现在加强了安检。每个游人上楼前先要拍张照,然后你可以花钱买下那张照片,那张照片被放得很大,挂在墙上,许多游人都会买下收藏,虽然很贵。我挤在人群中看到照片中的自己不好看,于是放弃了。后来,我跟鱼儿都有些后悔。
好像因为有了911,一张照片也变得意义非凡。
911几天之后第一次搭飞机,从洛杉矶飞夏威夷,在机场逗留了好几个小时,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还有一只大狼狗拼命地在你的腿边蹭。终于上了飞机,我第一次无法安睡,周围有群美国年轻人不停地在喝酒。所有人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飞机终于着陆,整个机舱的人激动地鼓掌欢呼,那帮年轻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很快,一年就过去了。在这一年里,经常提起911,我的一些朋友会跟另一些朋友说,啊,一生之水那时也在美国呢,然后对方眼里就会闪现出一丝亮色,看到这种眼色,我仿佛也有些骄傲起来。
可是,911仅仅是一种谈资吗?当然,那时我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911对你的生活发生了哪些影响?那天,我在逛家俱店,毕老太爷打电话给我,他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站在那些极具现代感的家俱中间,我的脑子突然停止了转动。沙发——911——我——生活,我努力地清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有关系吗?
好像是有关系的。
昨天我打电话给我妈,连我妈也说,你看,911都一年了,美国又要打伊拉克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我知道,我妈有些担心在美国的哥哥一家。我们全家约好在洛杉矶团聚,父母、哥哥全家,因为911,所有的交通中断。我们的团聚搁浅,我和哥哥已经八年没见过,现在这个时间还要继续延长。
911那天,有许多人惦记着我和鱼儿的安危,疯了似地找我们。平日平淡的情感在那个危难的日子里凸显出来,急切而厚重。
然后就是网上与饭桌上的论争,好朋友几近翻脸,为着各自的立场,为着许多根本不在一个逻辑内的伪争论。当然,我们最后都和好了,比那些因为911反目成仇的或者是分了手的人好。从那以后,我发誓不再跟人争论。
然而一年过去,我站在那些美丽的沙发之间,竟无言以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的正义,只有永恒的利益。而老百姓永远是无辜的受害者,是利益的牺牲品。
站在不同的角度,基于不同的利益,人们判断事物的标准永远不一样,人类也根本无法达到终极意义上的理解与沟通,国家如是,我们普通人的生活也如是。
从美国回来的人带来不同的消息,有人说美国人很快就复元了,有人说他们听到看到关于911的一切都会疯了。可那有怎样呢?传媒又开始轰炸性地炒作911,为了他们的眼球注意力。有人在纪念有人在反思有人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人是被动的,无论在大环境还是小环境中。
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可说?
911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因为那时我在美国,一切有什么不同吗?我无助地想。
可是,分明还是有些不同。911仅仅是悲剧的开始。
生命的权利
又有母亲带着小孩自杀了,一个39岁的女人怀抱三岁半的儿子,在香港屯门跳楼自杀。这个女人未婚生子,感情事业均受挫折,遂萌生去意。香港所有的报纸都在显著位置登了照片,触目惊心,有血的腥味在空气里蔓延。
这是今年以来香港发生的父母携子惨死的第六宗案例。
一个香港的网友感慨地写道,香港疯了。
其实,又何止是香港,不久前电视画面清晰地记录了台湾一个母亲在孩子面前自杀的惨状,孩子的哀号痛彻心肠,那是怎样的伤害啊,一个他们曾经最温暖的依靠突然在他们面前坍塌。那该是怎样的阴影啊,一生一世。电视说台湾父母携子女自杀的事件正在上升。
大陆呢?没有吗?只是没有报道。
是谁给了他们决定杀戮一个幼小生命的权利,仅仅因为他们曾经是这生命的起源?他们拥有一千个自杀的理由,却没有一个剥夺孩子生命的理由。
人们总爱颂扬父母之爱的伟大,却少人谈父母的私心。人们说,感谢父母给了我们生命。可是,生命的降生,有的因为一次意外,有的是为了养老,有的是为了生活有个寄托,有的只是因为人人都在做这样的事。有多少的父母在决定生下一个孩子之前,认真地想过,你可以为这个生命带来他想要的生活吗?你真的做好了一个合格的父母亲的准备了吗?
孩子一天天成长,父母让他们学这学那,禁止他们这样禁止他们那样,他们对孩子说,孩子,因为我爱你,我这是为你好!有多少父母问过孩子,你想要这样的生活吗?他们只不过在按自己的方式塑造着孩子的一生,他们让孩子实现自己未实现的梦,他们让孩子为自己的脸上贴金。他们的喜与忧,可能在于孩子是否给他们增光或丢脸。
考大学时选的专业,工作时选的单位,结婚时选的伴侣,可能都有父母的影子。只因为,他们给了我们生命。
这一生我们不自主地活着,然后再让自己的下一代实现自己的梦想,如此往复,每个人都在为上一代人活着。这是东方文明的沉重,一个生命要承载太多的东西,甚至是几代人的期许。在这一点上,我羡慕西方的孩子,他们从小就拥有自由与被尊重,他们从小就是自己生命的主体。
以前在电台做过一期讲单亲家庭的节目,我永远记得一个孩子哭着对我说,我不会再相信什么爱情了,我恨我的父母,他们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生我?
一天,我的朋友对我说,他要培养自己的女儿做个明星,他说,做明星多好啊,有名有利,我惊讶地说,你知道他们付出的代价吗?如果我有一天,我也有了孩子,我只想给他(她)一个自由而丰富的空间,让他(她)像个小动物一样快乐的生长,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她)是个快乐而充满爱心的人。我会对他(她)说,你不属于我,你属于你自己!
生下一个孩子,拥有的不是一种权利,而是一种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