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谎言-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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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你辛苦了,快坐下。”惠珍说。
“阿姨,我来。”毛毛抢着给大家盛米饭。
“给我少盛一点。晚上不能吃这么多,吃完也不活动,肚子上都是肉。”
“小萌,吃饭了。”惠珍不耐烦地喊他。小萌半张着嘴,还在搏杀。毛毛看着他那双猪蹄状的胖手飞快地按键盘,觉得很滑稽。
惠珍夺下小萌手里的游戏机,把硕大的一碗米饭递给他。大家开始吃饭。
“红烧肉真好吃。”惠珍吃了一块,给小萌夹了一块。
“吃点菜,别总吃肉。” 男人夹了两根芥兰给惠珍,一只胳膊横亘在前面,遮了她的眼,同时,他伸出舌头,向对面的毛毛做了一个舔舐的动作。
“你们家真热。”毛毛解开一颗衬衫纽扣,一径开到胸前,露出几根胸毛。
6。
老人坐在藤椅上,窗户敞开,雨水飘进来,打湿了他的驼背。他看着那只摆钟,面对面,离得很近。指针落在七点上。他手里抱着一只收音机,还要等一个小时,那个讲道的节目才开始。信号很差,他常常只能听到嗡嗡刺耳的声音,间隔许久,牧师才迸发出几个词。主耶稣,圣灵,荣耀。不过没关系,他听清楚了,也很快会忘记。他的健忘症越来越厉害,忘记了女婿,儿媳妇以及孙子的名字,记不清住在几门几号。所以他不出门,也尽量不开口唤他们。
他已经不去每周日的讲经会了。本来是和楼下的老王一起去的,老王的女儿有车,可以接送他们,但是老王死了,现在每天保留的一件事,就是八点钟开始的广播节目。节目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他都不确定,只是懂得八点钟的时候拨一下那个钮,一直听它嗡嗡嗡,直到女儿走过来,对他说,该睡觉了。
栋栋出来看过他好几次,从他身前一闪而过,一会儿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老人弄不清楚,只觉得今天很热闹。栋栋也在看着那只钟。七点钟。他的杰作,他成功地运用物理课学习的知识,打开后盖,剪断了发条。那只几十年来一直绷紧的单摆终于松弛下来。
“明明,现在几点了?”今天的时间过得太慢,老人有些迟疑。
“我是栋栋,不是明明。七点钟。”栋栋一晃而过。
老人端起杯子,咽了一口冷茶。继续等。窗外的雨越来越大。
“明明,现在几点了?”栋栋再一次走出来的时候,老人问。
“七点零一分。”栋栋这次没有纠正他,游戏的新鲜感过去了,他从冰箱里拿了一只蛋筒冰淇淋,返回房间。
老人再次凝视那只钟,指针执拗地指在七上。那么久,却只是过去了一分钟。在漫长的等待里,浑浊的内心闪过一道明亮的恐惧。耶稣抛弃了他。
在无数次凝视那只钟,无数次失望后,老人合上沉重的眼皮。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点点缩小,蜷曲着,粘滞的时间将他层层裹住,像是在打包一只运往远方的行李。
从没有任何时刻像那一天,我急迫地渴望被看见,把身体上每一颗难看的疥疮深嵌在别人的记忆里。
◎烂化(1)
文/韩丽珠
烂化,二千年中期,第九城的居民普遍经历的生长过程,烂化程度、方式因人而异。关于烂化,存留下来的数据少之又少,只有中央监察系统搜寻得来的电邮偶有提及当时居民的烂化情况。
“日 期:2004年7月30日
寄件者:游游(creator@himo。city9)
主 题:皮肤和疥疮
收件者:由由(yellow_dolls@himo。city9)
由由:
自从你的膝盖擦破了一块皮,一切便开始了。血肉暴露在空气中。你会认为这只是寻常的意外,就像飞蚁撞向眼球,眼睛因而瞎悼是难以置信的事。
我感到一种安稳的快乐,如果没有人能逃离这种状况,我们即使不幸也并不孤单。
你的生命始于你的膝盖擦破了一块皮,鲜红的血泡慢慢地冒出来,就像你的姨姨油油,肚脐中央长出带霉菌的青苔,才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过来;或你的外祖母游游,三根指头脱落之后,重新学习生活的技能;或我,这个把你生产的人,脸颊上长出第一块疥疮后,空气的味道便甜腻,使人常常涌起呕吐的冲动。
那块擦破了的皮不会随着时间过去而愈合,破损的范围渐渐扩大,完好的皮肤像无用的碎屑那样掉落,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任何事物都令你感到腥湿和疼痛,微风吹过,上面有尖小的芒刺。
他们陆续走进你的房间,看望你,看着你的目光泄露了一种像是发现死者的惊讶,你知道他们不会再来,而他们确实在你的生活中消失。
“不要问为什么,这是使人倒运的问句。”那颗疥疮长在我的脸上多月之后,你的外祖母游游便禁止我向任何人查询关于疥疮的事。她甚至不许我提及疥疮渐渐蔓延至鼻子,使我的脸部中央有一大片呈紫色的囊肿。我曾经大声地抗议,那不是我故意惦着疥疮的结果,而是火炙般的痒痛使我常常想起疥疮的存在,也使我经常感到没有原因的惭愧。那种难奈的愧疚,使我无法在危急关头拔腿逃走,尤其是那些售卖化妆品的女郎,挡在我身前,盯着我脸上的疥疮,以专科医生的口吻坚定地说出:“我的产品能治愈这种疥疮。”我转过身子,另一个穿着相同制服的女郎拦在我身前,我背向她,又有另一个女郎笑起来。
新生的疥疮爬向我左耳时,我看清楚他的脸,有一种难解的灰白色,覆盖着他的眼睛和嘴唇,最初我以为是疥疮影响了我的视力,但他始终没有掩饰经常投向窗外的视线。“是室内的空气过分闷热了。”我总是及时说出这句话,并把屋内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可是他的脸色仍然那么苍白,而且他说:“我还是想,出外走走。”我只能看着他慢慢地穿上黑色的皮鞋,打开门,头也没回便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一直在假想,要是我和他能离开这所房子,就像以往的562天那样,牵着手乘搭这城市最新通行的列车,站在最高的建筑物顶层拍照,或只是在凶猛的阳光下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目光在迅速变化的街景停留,最后完全忘了看见过甚么,晚上回到陌生的酒店入梦,面前的路就会不断向前伸延,只要我们不曾看透对方的脸。
可是疥疮在我的脸和身体不止息地滋长,我无法再次站在紫外光之下,室外的温差刺痛我的皮肤。疥疮在我的身体冒出来,我便无法离开房子,房子彷佛成了我的另一块皮,于是我想起那头已去世多时的龟。
◎烂化(2)
你的外祖母游游禁止我向任何人提及疥疮使我失去的金钱及其它(要是疥疮从没有冒出我的皮肤表面,我必会在那交通黑点附近的时装店工作直至老去。每卖出一件衬衣,便得到百分之五的佣金,我的银行户口必定累积了十倍的财富),即使我只是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为甚么你要抱怨呢?”你的外祖母游游说:“世上有太多的人过得比你更苦,你没有说任何话的资格。”她还建议,我把所有的苦努力地吃下去,并以吃下那一年第九城丰收的榴莲和苦瓜为目标。而谁都知道这两种都是你的外祖母最喜欢的食物。
我无法使你完全明白,这所老旧的房子如何在新陈代谢的过程中成了我无法割舍的新皮(但这样的一天终必会临到你头上因此你最好要知道),我的头脸、颈项和双手布满疥疮的那个夏天,我甚至不敢把头伸出窗口。家里的冰箱堆满了你的祖母游游买来的苦瓜和榴莲,我失去了上街的勇气,以及选择食物的权利。
你那个早已掉光了身上所有毛发的姑姑柔柔偶尔在下班之后来看我,她总是垂头丧气地前来,离去时却不知从甚么地方得到力量。她会仔细地点算我身上疥疮的数目,暗哑无神的眼睛便会像回光反照的濒死者那样充满希望。疥疮痒痛得使我怀疑生存之必要的晚上,我问她:“你来是为了什么?”她呆怔了片刻,但不代表惊讶,只是像被突然打扰般的不耐烦。她从沙发上慢慢地站起身,脱去了她的假发,露出布满疙瘩的头壳,挘チ怂⑸系拿挤郏街谎劬ο穸舷叩姆珞菪兆牛蜗铝四撬谏茸右话愕募傺劢廾偻氏铝松砩系暮谏鬃叭购湍谝拢┞读斯馔和旱那恰!奔词故钦庋彼担骸拔一故潜饶阈以恕!钡彼┐髡耄负蹙褪歉龃用挥薪肜没痰娜恕�
我从没想过拒绝你姑姑柔柔进入我的屋子,只要求她再次到来时给我带一只龟。“最好牠不要太容易死去。”这是我唯一给她开出的条件。
“已经开始烂化的人,还是有腐坏得非常彻底,以及不太彻底两种。”你的外祖母游游曾经一边使劲地吃着榴莲,一边这样告诉我。屋内弥漫着榴莲怪异的甜香,我便记着那句话,往后的日子慢慢地确认了她的意思究竟是甚么。
你的外祖母游游掉落了第一根手指头的晚上,我们吃过晚餐后,便尝到残留在牙齿间那驱之不去的腥苦。你的姨姨油油最先发现她缠在拇指的纱布,而你的外祖母游游却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们吃下的牛肋骨太硬,我的拇指头却过分柔软。”
直至把纱布染红的血变成棕色,她才愿意说出事实:“我把刀砍下去的时候,只想分开那些顽固的牛肋骨,然而刀子格在砧板上的时候,我再也看不见左手的拇指头,找遍了整个厨房也找不到。”
她并没有撒谎。我跟你姨姨和姑姑合力搬开冰箱,搜遍每一格橱柜,掀开每一个锅的盖子,也没有发现任何指头。只是你的外祖母游游始终不带伤感,她总是顺从命定的安排而说出:这一天总会来临。
潮湿的天气使细菌迅速地蔓延,你的外祖母游游用纱布把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紧紧地捆着,坚决不肯踏进经过全面消毒的医务所。“烂化是无法治疗的东西。”她说。就像以往的许多次,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拂逆她。那时,我认定了因为她比牛肋骨更不容易应付,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对于另一个人的事情,我们其实漠不关心。
◎烂化(3)
她掀开纱布时,手上只剩下三只手指,剩下来的指头上布满结了痂的伤疤。有时,她会说那些指头像枯毁的花瓣一根一根地掉了下来。有时候,她会说是黑色暴雨警报的那一天,雨水把她那些被细菌蚕食了大半的指头冲走。我们静默了一阵子,又各自埋头去干没完没了的工作。
由由,烂化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渐渐一发不可收拾。疥疮在我的脸上冒出来之初,你的外祖母游游说:“要不是格外留神去看,根本难以察觉那片疥疮。”直至密密麻麻的疥疮布满了我的头脸和身体,你的外祖母游游说:“又怎样呢?还不是要活下去吗?”我一直想要冲破甚么,要是无法冲破那些东西,生命就无法真正展开,那些东西或许是你的外祖游游,或许是她的话,就像我一直打算离开这所房子,到第十一城定居(听说,那是以自主和自由建起来的城市。那里的居民到了八岁便要离开父母独居。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拥有成为孤儿权利),但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屋子成了我的壳,正如龟板之于龟。
如果政府没有发出清拆楼宇的通知,命令我们收下那一丁点的赔偿金,在限期前迁出,我就不会走出那房子,跟你的姨姨油油和姑姑柔柔走到街上,还有许多我们并不认识的,已经烂化的人默默地游行到交通挤塞的商业区。那么我就不会写这封电邮给你,可见我们抵抗的必要,而最终抵抗的失败,也同样必要。
我们决定要走到街上去那一天,雨已经绵绵密密地下了一星期。处于低洼地的商业区接连发出了多个水浸报告,早上的天色阴灰如黄昏。你的外祖母游游说:“天气很坏,这是暗示:我们应该带着赔偿离开这里。”
要是你的祖母游游愿意看清眼前的状况,便会明白,只有这所维持了数十年没有改变摆设的房子,才能使你的外祖母在其中活动自如而不至绊倒,也能使她以为自己的视力从没衰退。我们已没可能迁出这所房子,当我们走近窗前,便可窥见住在隔壁的,肠子被切掉了一半的人,腰间长年挂着盛载排泄物的袋子;住在楼下的妇人,常常在窗前做运动,她直直地盯着前方但甚么都看不到,因视网膜已在她的眼睛内脱落;还有住在我们右上方那单位内的养鸟儿的人,食肉菌使她失去了一条腿。偶尔,我们在窗前交换一个眼神,而烂化的经验使我们能带着容忍忽略彼此。
你的姑姑柔柔鼓动区内所有反对搬迁的居民加入游行行列。她逐一致电已经进入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