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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四面墙-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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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月就下队了,你得抓紧熟悉业务了。” 
  金鱼眼喜笑颜开地答应着,马上就回头吆喝:“都坐规矩点,个就个位。” 
  大多数人都老大不情愿地正了正身子,侯爷“呵呵”一笑,革命军人似的挺直腰杆,给金鱼眼捧场:“呵呵,大家都坐好了,金队长训话。”金鱼眼无可奈何地笑一下,一屁股坐丰子杰常坐的位置上,掏支烟点上,自我感觉贼好。我估计要让他坐天安门观礼台上,他准能飞起来。 
  舒和凑我耳朵根底下说:“小人得志。” 
  我说:“山中无老虎……” 
  丰子杰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金鱼眼问:“多少?” 
  “无期,跑得了无期嘛。”丰子杰轻松地说。 
  “没吃呢吧。” 
  “吃个鸟!这半天晒的,快糊了,连口水都没给喝。” 
  金鱼眼立刻环顾大家:“谁箱子里还有存货,贡献出来!” 
  丰子杰不满地说:“不用,我那份午饭呢?” 
  “嗨,我以为你们得从外面吃呢,没给你留。”金鱼眼继续催促我们:“存货都拿出来,舒和麦麦,你们那肠子呢。”现在舒和、常博我们三个在一伙吃饭,购物也都放一堆儿。 
  我说我们就剩方便面了,干嚼行吗丰哥。 
  丰子杰一脸正气地说:“我不掐巴你们东西,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小不点,拿几块饼干来,操,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丰子杰的正气是做给大家看的,也给金鱼眼横一标杆,让他从第一步就跌份,但丰子杰的怨气绝对是冲金鱼眼发的,那话的后音是:我还没走呢! 
  金鱼眼讪讪笑道:“听胖子说了,这两天要卖烧鸡,我买两只,给你饯行。” 
  丰子杰笑道:“我还不好那口,你就爱吃鸡吧。” 
  我们会意地笑起来,金鱼眼笑道:“丰哥你拿我找乐哪。” 
  丰子杰还是笑着:“我看你是拿我找乐,再不找就找不上了。” 
  看得出来,两位有点小叫劲儿。我们谁也不敢瞎答茬了,都没事人似的做起自己的事来,我看着书,舒和跟常博凑一块重温着常博女友的缠绵情书,贪官海大爷眯眼打着盹,大臭和于得水神情专注地挤着顽固的疥疱,各得其所。号房里除了丰子杰旁若无人的咀嚼声,再没有别的杂音。 
  庞管突然把大臭提走了。我们都有些意外。丰子杰一边吃饼干,一边含混地说:“大臭也该进检了。”就是说,大臭可能让检察院的给提走了。 
  半个小时侯,大臭回来了,红光满面地奔水池子边上去,一边冲刘金钟笑:“白捡来一律师。” 
  丰子杰喊他:“嗨嗨,进来多少日子啦,不懂规矩了?” 
  大臭这才省过闷来,急忙撤回到丰子杰面前。丰子杰挥挥手:“往后站,一身大疥!” 
  “丰哥,检察院的提我,问我案子的事,问我找没找律师,还说法院那边将来肯定得给我安排一律师,不要钱,白打官司。”大臭报喜。 
  丰子杰说:“你傻逼呀,那叫法律援助,对吧那个谁?”丰子杰看着我们仨这边,也不知道问谁呢,我们乱点一通脑袋:“对对,援助律师。” 
  “一给你援助,说明你案子够大了,这跟内定死刑没嘛区别,高兴什么?滚吧。”丰子杰一摆手,大臭溜溜归位,扫光了笑容,只跟刘金钟说:“反正也是死。” 
  刘金钟说:“我都不让我家里找律师,花那冤枉钱,还不如喂狗,东子倒是请律师了,还一块请仨,管蛋用,没耽误一个死。” 
  “那白给的也不能不要啊。”大臭嘟囔道。 
  金鱼眼喊道:“别瞎逼翻翻啦!”大臭哑巴了。 
  丰子杰消消停停喝了口水,冲大臭说:“赶明你见了律师,就跟他把事情前后一摆,让他重新调查取证,我老觉得你这事可能冤枉。”丰子杰诚心掸金鱼眼的面子,偏要勾搭大臭说话。 
  大臭含糊地说:“没戏啊,我连一点事儿也想不起来了,咋调查?” 
  金鱼眼评论道:“调查个鸟,别再钓上个王八来吧。” 
  丰子杰笑道:“哈,真能钓上个王八来,你们哥几个还能补补呢,可别钓上来个大眼泡,要肉没肉,要油没油的。” 
  我们一笑,金鱼眼很不吃劲,跟丰子杰说:“又拿我找乐。” 
  “瞧你?净把别人往歪处想,咱这不是给大臭出谋划策呢么,大臭又没别的能耐,靠什么保命?” 
  丰子杰说着给了金鱼眼一棵“三五”,用探讨的语气说:“你说大臭这案子有没有打?”看样子,把金鱼眼当一专家了,那表情显见得是兄弟做派,好像刚才那些真的只是练嘴,没有别的意思。丰子杰够可怕的,让人摸不着头尾。 
 
 
 
  
 第二节 丰哥的倒记时
 
  丰子杰接判决后的第三天上午,庞管就给他安排到接见室和老婆孩子一块吃饭。这已经很搞特殊了,一般已决犯明确表示不上诉的,也要等一个礼拜之后,才给安排接见。 
  400块钱一桌的团聚饭,它的意义是不能用价码衡量的。 
  丰子杰早早起来就开始装修,对着一片儿不知怎么搞进来的水银玻璃,用一把玩具似的小梳子在头上精心挑剔。丰子杰留了寸头,在看守所里,留得起寸头的人,肯定是个人头儿。 
  这里有个习惯,只要有人接见了,说的上话的就抓紧写信,让接见的人传到外面去,也有写电话号码的,也有串通案情的,但主流还是普通家信,报个平安。也不是谁都能托付的,有的人胆小,怕管教搜出来取消接见资格,就不敢接别人的信,或者当时接了,出去以后主动交给警察,自保平安,等他下了队,管教才拿着信找上门来,一般是一通臭骂,信里有违禁内容的,就不同了,挨几个嘴巴事小,给你再添别的腻歪就不好说了。 
  丰子杰不怕,丰子杰出去时,庞管应该不会搜他的身。丰子杰头天晚上就给大家发话,有往外送消息的尽管写!丰哥真够意思,大家一边写条子,一边说。 
  我简单给家里写了封信,除了报平安,没有太多话,也无法谈,无从谈。这是我在市局近半年时间里写的唯一一封家信。 
  舒和忙坏了,给他老婆写了密密麻麻两页,看得丰子杰都有些恼了,说你哪那么多蛋话?还瞎勾搭什么,你媳妇早跟靠人了。 
  舒和说:“我就是嘱咐她啊,要找别人也得找比我强的,要不委屈了。” 
  我笑着说:“你不诚心给人家增加难度么,比你优秀的恐怕都进来了。” 
  舒和被我吹捧得忽悠起来,连适度地谦虚一下都忘了。 
  丰子杰把十几封信都揣在腰里,扎了多半围,在外面摸几下,满意地笑笑:“万无一失。” 
  丰子杰拿了一大红塑料盆走了,回头跟大伙说:“中午等我回来啊。” 
  那个塑料盆是装剩菜用的。 
  金鱼眼说:“丰哥还真有瘾,无期啊,老婆将来肯定离,还见什么劲?” 
  海大爷说:“不是冲孩子嘛,谁心里没个惦性。” 
  “靠,孩子赶明还不定跟谁的姓呢,早忘了早松心。”金鱼眼一脸不屑。 
  “领导,你家孩子多大了?”侯爷关心道。 
  金鱼眼猪脑子没转过个来,欢快地说:“十岁啦,现在……该上三年级了。呵,那小子,长得跟我一样,皮!骑我脖子上屙屎,谁也管不了,就拿老师当皇上,学习也倍儿好,没考过100分以下。” 
  侯爷意外地说:“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没儿子呢?” 
  我们几个憋不住笑了几下,金鱼眼臭嘴一张,翻了一下眼:“咳,侯爷你怎么说话哪?” 
  侯爷笑道:“我是说平常没听你念叨过呀。” 
  “丰子杰我们俩不老拉嗑聊家里事嘛。” 
  “你们老大级的聊天,我们这样的谁掺乎的上?没注意过的……我仨孩子,憋宝似的终于憋来个小子,还没你大。”侯爷说。 
  金鱼眼点着侯爷:“侯爷你不拿我找乐难受不是?什么叫你儿子没我大,那能比我大吗?” 
  “是没你儿子大,我说话比较简练。” 
  “操,有你这么简练的嘛。” 
  侯爷不看金鱼眼了,找他一把乐就收,也不深得罪他。侯爷接茬跟我们聊:“我苦业那么多钱干嘛,不就为孩子嘛。也不是我老土,农村谁不想要儿子,养儿防老,到什么时候都一样,闺女再疼你,也顶不了儿子。” 
  “唉,”海大爷叹口气:“有心的谁不念个家什么的,我俩儿子呢,想防老也没个防了,活着怕是出不去了。” 
  侯爷例外地没有打击贪官大爷,反而深表同情地说:“咳,咱这不也是自己作的么,谁也甭怨,就怨这社会儿太他妈黑暗……哎你说,这社会要不培养你们这些贪官,你能进来,撂毛老头那阵,你敢贪?回头说了,要没有你们这些贪官,我杀谁去?我有毛病我,不老实过日子跑这坐牢来?” 
  海大爷也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我这样的中国有多少?进来的都是倒霉蛋,我命不好。” 
  侯爷屁股一掉,郑重地跟他争论:“你们共产党员还信命?在你身上,我就看到了法律的力量,要是这个力量在我们那一发挥,把那些狗日的都抓进来,还用得着我费劲去嘛。” 
  海大爷往墙上靠了靠,嘟囔道:“我这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跟你们聊不清,太复杂。你呢,小潘?你这是不懂法,最后害人害己。” 
  侯爷唾沫星子乱飞地追问:“我生儿子他们就罚款,扣车,他村长儿媳妇的肚子就镶金口的,随便下?” 
  “就为这个就杀人家?”海大爷有些懒洋洋。 
  “操,我能那么没水准?这仇恨都是积累出来的,村里卖地的钱,他们给分了;老百姓交公粮卖菜,他们给打了六七年白条了;老百姓浇个麦子,一时交不上电费,他们就把闸给卸走;过年来个小牌,他们就疯狗似的抓人,老太太都关派出所撮煤球去——这都是公害,不是我个人的利益,再说我自己,那么多菜,几十亩啊,跟镇里订了合同,他们到时候给不了钱,还不让我到外地卖,人家来车拉他们都给扣下,还罚我一头子!……操,说起来都是鸡零狗碎的事,可要凑一块就上火啊!你说他们这样霸道,平时真给老百姓干过啥实事也行,就修个破乡村公路,还老百姓按人头摊钱,那个路修得跟狗牙似的,你说你们这些贪官吃了多少昧心钱?” 
  看海大爷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们都笑起来。舒和说:“侯爷,这些好像不是海大爷干的吧?” 
  侯爷也笑了:“我就是气昏了……操,还不让上访,去了两次,都给抓回来,拘留了一礼拜,我就是为民请愿嘛。告不倒他们我也不让他们猖狂,雷管炸药的还不好预备嘛,这帮狗官常去的几个窑子还不好憋嘛,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拘留出来没十天,就把傻逼们给端了!我上警车那会儿,整条公路都是人,那鞭炮响的,欢送老哥哪!父老乡亲给我叫好啊!枪毙算屁,留下威名,值啦!”侯爷讲得红光满面。侯爷是第N次讲这个故事了,我们从没烦过他。 
  我给侯爷下总结说:“侯爷你是这么一种力量:法律不能解决的,让我来解决!” 
  侯爷特感动,颠起屁股说:“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没学问,操他妈说不出来!” 
  在里面的很多时间,就是穷聊,云山雾罩的时候居多,也偶尔聊点严肃的,但都是清谈,说白了就是扯淡。不扯淡又干什么去呢? 
  绝大多数时间,绝大多数人,都在扯淡中消耗着生命,确切地说,有的人是在消耗着“生命的最后时辰。” 
  有丰子杰的话在先,我们都没有吃午饭,饭菜分好了,继续在那里聊,直到铁门一响,带来了东方红。丰子杰端着满满一盆“折箩”,春风洋溢地走进来:“分,小不点,给大伙分,没薄没厚啊,见者有份。” 
  丰子杰从怀里掏出一条“三五”:“这个就抱歉啦,我媳妇给我带下队抽的。” 
  大家纷纷问:“嫂子来的?” 
  “对,还有孩子,长得比她妈还高了。”丰子杰沉浸在刚刚的回忆里,我发现丰子杰的眼睛有些余红,不过不明显。 
  我问他:“丰哥,你哪天下队啊,定了么?” 
  “我让庞管给我尽量往前排,下礼拜四差不多了,不是舍得哥几个,早下队早减刑啊。” 
  金鱼眼附和道:“对,能早下去就早下去,有些人一耗耗一个月,有什么劲?” 
  “早走有早走的道理,耗有耗的想法。”丰子杰坐铺上抽着烟,无所谓地说。 
  丰子杰一回来,金鱼眼就赶紧让地儿,还没有胆量把屁股焊在挨门的铺盘上。 
  丰富暧昧地说:“丰哥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丰子杰笑笑:“没有不散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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