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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天下荒年-谈歌-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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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眼里,据说各个市领导都挨过他的骂。那个副书记是个知识分子,脸皮很薄,
曾让曹双骂过几回。曹双说过就完了,副书记却记在了心里。抓住这件事情做开
了文章,给边彩玉出了许多欲置曹双于死地的办法。所以说,边彩玉的事件,跟
当时的政治斗争联系在一起,就带有了阴谋的色彩。
  省里派来了人,调查曹双的事情。问过之后,也认为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就
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省里的同志和三怕一同找过边彩玉几次,请她接受
曹双的道歉。但是,边彩玉不依不饶。
  三伯火了,对着边彩玉嚷开了:又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莫非还要把老曹的脑
袋掀给你才解恨吗?省里的同志也认为边彩玉有些过分了。边彩玉就有些吃不住
劲了,就表示不再告了。省里也准备给曹双党内处分。事情就要结束。
  谁知这时候又出来个姓于的女人告曹双。这个女人就是曹双要调来当秘书的
那个中学教师。”这个女人告状说曹双强奸过她。
  平地一声雷,省里的同志和三伯一下子都懵了。
  三伯就去找曹双,问他是否有过此事。
  曹双涨红着脸,闷下头不讲话。
  三伯大怒,把桌子拍得山响:老曹,咱们都是提着脑袋干了几十年的人,大
丈夫敢做敢当,你到底怎么那娘们了?
  曹双咬牙切齿道:操他娘,老子让人涮了。她那回找我睡觉,我意志不坚定,
就跟这个臭娘们睡了,现在又来咬我。算我倒霉。随组织上怎么处理吧,我已经
犯到了这份上,就没得话说了。
  三怕恨得跺脚:老曹啊老曹,你怎么这么糊涂,这种人最难办了。你好好想
想,莫要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哟。
  三伯就有指点曹双赖账的意思。三伯后来说,他当时已经感觉有人在这个女
人身后当孔明,否则一个那样的女人是绝不敢宋告曹双的。而且这种事情,只要
一方咬住牙不认,谁也没有办法的。不幸的是,曹双是一个热血汉子,不肯当缩
头乌龟。这就把他自己逼上了绝路。曹双眼一瞪:我老曹敢做敢当。没得改口。
  三怕一阵头晕,张张口,再也无话可说。
  省里的同志就认为案情重大,不敢再保护曹双,就把情况带回省里去了。
  没过几天,省公安厅就来了人,抓了曹双。曹双不是一般干部,案子就报到
了中央,据说就报到了主席那里,毛主席批了四个字:杀一儆百。
  三伯不知道这事情已经惊动了中央,听说曹双判了死刑,大吃一惊,曹双毕
竟是南征北战的老干部。跟边彩玉没有做成事实,跟那个女教师纯属乱搞,双方
自愿,强奸从何谈起。三伯就上书到省里,替曹双喊冤。
  三怕哪里知道,省里也正在调查他的材料。那个副书记早就写好了材料递上
去了,说曹双是在三怕的纵容下才无法无天的。三伯很快就被省里来人宣布停职
了。
  一位副省长亲自来到A城,监斩曹双。
  这期间,曹双被判死刑的消息就传开了。A城的市民就惊呆了。人们纷纷上
书,要求保释曹双。这就是A城建国初期“万民上书保市长事件”的来龙去脉。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着近万名市民签名的折子,我到市委招待所,求
见那位副省长,说曹双为A城做了不少好事,还年轻,请求让他戴罪立功。几个
老人就齐齐地给副省长跪下了。这一跪就惊天动地。副省长泪就往下淌、颤巍巍
伸手扶起几个老者,叹道:共产党不能让共产党给毁了啊。
  箭在弦上,已不可逆转。
  经省委研究,执行曹双秘密进行,不开公判大会。公费安葬。子女由国家抚
养到参加工作的年龄。
  枪毙曹双的头一天,副省长代表省长来看曹双。副省长递给曹双一支烟:省
长让我来看看你,问你还有什么事情?
  曹双闷闷地抽烟,最后把烟屈捻死,抬头道:请告诉首长,我没有什么事,
我曹双给组织丢人了。该杀的。只是,秦市长不该吃我的牵累。
  副省长道:老秦的问题你不要管了。
  曹双停了一刻:我能喊几句口号吗?
  副省长想了想:不行。
  曹双就落了泪:请告诉战友们,莫学我曹双。
  逼省长道:省委已经发了通报,让大家记住你的教训。
  曹双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副省长退出来。回到招待所,打电话喊来三伯:曹双明天就要执行了,你去
送送他。他喜欢喝酒。
  三怕想了想:影响好吗?
  副省长好久没有说话,好一刻才重重地吐出一句话:不声张。
  三怕就买了几斤好瞩,夜里就去了看守所。
  曹双看到三伯,就红着脸道:老秦,我带累你了。
  三伯摇头迫:不提这个了,我今夜来跟你痛饮几杯。
  曹双笑道:你怕不是我的对于。
  三伯也笑:莫吹牛。
  二人就划拳行令,直到天亮,二人旨喝得大醉。
  毙了曹双,边彩玉和那个女教师在A城呆不下去了。市民们不能容忍两个女
人毁了一个挺得人心的副市长。边彩玉的家门口常常被人倒粪便。她在台上演出
时,也常常有人往台上扔砖头,闹得很不像话。公安局竟抓不住这些闹事的。
  边彩玉只好离开了A市,去了北京。她在北京唱得挺红。但她再也没有来过
A市。她死于“文革”初期,传说是让红卫兵拉去批斗时,给剃了阴阳头,她气
愤不过,一头栽下台子,登时毙命。那个于教师就在学校教不下书去了。总有人
骂她是破鞋。有一天,有人在她的家门口挂了一只旧鞋,她气恼地揪了下来,然
后就破口大骂。骂到后来,就哈哈乱笑,笑完了,就疯了。后来就在城里乱跑,
再后来城里就不见她的影子,不知所终,
  四十年之后,我曾到A市采访这件事。几个老人谈淡他说:当时共产党在人
们心目中的威信很高,两个女人生生毁了一个共产党的干部,谁能不恨啊,那时
共产党严厉得很啊,现在要是还像当年那样就好了啊。
  这是一种沉重的牢骚。沉重得让人不好承受。
  曹双只有一个儿子曹迪,曹双被杀之后,一直由政府抚养,后来上了大学。
我前年在海南见过曹迪,长得五大三粗的一个中年汉子。我没看见过曹双,可仍
旧相信他身上有着曹双的影子,曹双应该是这种威风凛凛的样子的。曹迪在一家
合资公司任总经理,我见到他,提到了我三怕的名字,曹迪哈哈大笑。之后,热
情地款待了我。他向我介绍他的公司,说得兴致勃勃,却只字不提他的父亲。
  临别那天,他为我饯行,在一家挺豪华的酒店摆了一桌豪华得让我眼花缭乱
的酒席,他只带他的一个女秘书陪我吃饭,曹迪那天喝得醉了,问道:你是要写
我爸爸的吧?
  我听得一愣,笑了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曹迪淡淡一笑:其实我爸爸是撞在毛主席的枪口上了。你想想,当时共产党
刚刚打下天下,不那样干行吗?这事要是放在现在,算不了什么的。要是按照我
爸爸那个罪过就枪毙,我还不知道已经被枪毙了几回了呢。说罢,他哈哈大笑起
来。
  我点头道:曹伯伯其实挺可惜的,我三伯说他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呢。
  曹迪笑道:我现在玩过的女人,我父亲的在天之灵或许想也不敢想。他拍拍
手,就有一个年轻女子走进来,当着我和曹迪那个女秘书的面,毫不羞躁地坐在
了曹的腿上,并在曹迪的脸上身上乱摸乱啃着。
  我愣了愣,就有些坐不住了。那个女秘书似乎司空见惯,毫无表情,专心致
志地对付着桌上的酒菜。
  曹迪笑道:你信不信?这已经是我玩过的第二百三十七个女人了。说着,就
掀开那女子的衣服,揉搓那女人的乳房。那女子立刻就发出快乐的呻吟声。
  我立刻头疼欲裂了,我记不得我是怎样离开的。我回到宾馆,收拾了行装,
当天就离开了海南。后来,我见到三伯,提起了这件事。三伯淡淡笑道:小曹这
些年一直仇恨我哩。“我有些醒悟,曹迪是在向我示威,或者是向那个年代示威
吧。
  三伯不再说,转身走到桌案前,提起笔来,在宣纸上泼墨。我看着三伯仍然
很直的背,他身上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衣,已经打了几处补丁。三伯“文革”
后出任某省的副书记,可他没有去上任,就告病回家休息了。他晚年著书立说,
写字画画,悠哉游哉。
  我总感到三伯同时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老了。历史已经把他抛到了社会
的边缘地带。他在寂寞中守护着一种圣洁的东西,他不为汹涌而来的时代大潮所
动,他的生存本身就对时代的进程发生着有益的制衡作用。三伯到死也不会有惶
惶不安的样子,他应该是一个智者。领袖无有民众不成其为领袖,导师没有弟子
不能成为导师,但是对于智者来说,只要他守护着人类最基本的精神价值,即使
没有人知道他,他仍是一个智者。三伯至今淡泊地活着,今年八十九岁。(我这
篇稿子杀青之时,传来三伯逝世的消息。前天晚上,三伯在桌案前写字时,突然
直直地倒下了,等于休所的医生匆匆赶来时,三伯已经没有了心跳,真是无疾而
终。享年九十岁。)
  这里还要交待三伯的一个情节。
  曹双被枪毙后,三伯便赋闲在家。他身体不好,身上有三处弹片没能取出,
就由此歇了病假,在家写书。三伯在我的家族中,是文化最高的。他上过师范,
曾在延安抗大教过书,曾被视为我们党内的秀才。他还跟毛主席很熟悉。因为曹
双的问题三伯翻了船,就安心在家写书了,到了1959年,他的一本《先秦诸子百
家论》已经出版了。
  1962年冬天,毛主席到南方巡视,途经A市,或者是想到了三伯,就打听:
那个秦秀才哪里去了,我拜读过他的一本《先秦诸子百家论》。很好。
  A市领导就谈了三伯的憎况。
  毛主席就笑:脑壳顽固不化,找他来见我,我给他开通开通。
  三伯就被引来见主席。
  毛主席笑:听说你要当陶渊明,可惜你生不逢时啊。
  据三伯后来回忆,毛主席跟三伯谈了他那本书,提了一些意见和建议。毛主
席后来就要三伯出来工作。三泊说,他要写完下一本书再说。毛主席就笑:我从
不强人所难,或者你真会成为我党的司马迁。但是我还是要劝你研究一下中国当
代的经济问题,我们十分缺乏这样的专家,只有一个陈云同志,是很不够的,
“仓廪实而知礼仪”。是不是这样?古人这样说,我不大相信。我想你还是研究
一下农民的状况,农民的问题。你还是要出来工作,现在重要的是工作,而不是
书本。你好像有什么情绪嘛?
  三伯就旧话重提,讲到了曹双的事情,认为处理大重了。
  毛主席静静地听完了,点点头,叹道:我们杀了凡个有功之臣,也是万般无
奈。我建议你再重读一下《资治通鉴》,治国就是治吏,礼义廉耻,国之四维,
四维不张,国将不国。如果臣下一个个都寡廉鲜耻,贪污无度,胡做非为,而国
家还没有办法治理他们,那么天下一定大乱,老百姓一定要当李自成。国民党是
这样,共产党也是这样。杀张子善刘青山时,我讲过,杀了他们就是救了二百个,
二千个,二万个啊。我说过的,杀人不是割韭菜,要慎之又慎。但是事出无奈,
不得已啊。问题若是成了堆,就要积重难返了啊。主席的声音有些发涩。
  三伯听得呆了。窗外的北风呼呼响着,锈铁般的枯枝发出海潮般的啸声。
  毛主席看着三怕,缓缓地道:你研究历史,不知道你对明史怎么看的?崇祯
皇帝是个好皇帝,可他面对那样一个烂摊子,只好哭天抹泪了哟。我们共产党不
是明朝的崇帧,我们绝不会腐败到那种程度。不会,谁要是搞腐败那一套,我毛
泽东就割谁的脑袋。我毛泽东就割若腐败,人民就割我毛泽东的脑袋。
  三伯怔怔地。他后来对我讲,他当时感觉毛主席像一座高山一样矗立在他的
面前。
  毛主席走后不久,三伯调A省任副省长。是时:1963年春天,中国已经远离
了那个可怕的荒年。但另一个可怕的年代正在悄悄向人们走来。
  1960年夏天,村里的食堂已经办不下去,只好解散了。各家各户重新起了炉
灶,只是稀少了炊烟。
  每天都有人死去。时值盛夏,田野里已经没有了绿色的植物,以至连树根.
草根,凡能够咀嚼的东西,统统被人们拿来充填了肚皮。可是村里的红薯地,却
没有人去挖。村里杜二娘七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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