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政府-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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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女人事后说,白麂子挪了挪嘴唇,没有叫。她还看见对方白麂子眼中闪着光亮,是一窝汪汪的泪水。
山上仍然有很多声音,包括一道道长音,像麂子的叫声,又像红毛狗或者挂角羊的叫声。但猎户们听了以后都没想到白麂子,都信心十足地说,是挂角羊!今年的挂角羊很多,等它们长肥了再去打。
只有友麻子说,他还听到了白麂子叫。他知道大家都不相信这一说法,但也无可奈何,无法给大家重新安装一个耳朵。需要交代一句的是:他这一年没有死于毒疮,但两年后还是不幸死于肝癌。
2004年10月
(注:因某刊编辑疏忽失误,发表于该刊的《白麂子》是未修改稿。这里的修定稿是第一次发表。)
白麂子
重新生活(后记)
写小说是重新生活的一种方式。
小说作者与其他人一样,经历着即用即废的一次性生命。但小说作者与其他人不一样,可以在纸上回头再活一遍,可以让时间停止和倒回,在记忆的任意一个落点让日子重新启动,于是年迈者重历青春,孤独者重历友爱,智巧者重历幼稚,消沉者重历豪迈。
因为有了小说,过去的时光还可以提速或者缓行,变成回忆者眼里的匆匆掠过或者留连往返;往日的身影和场景还可以微缩或者放大,在回忆者心里忽略不计或者纤毫毕现。从这一点上来说,重新生活也是修改生活和再造生活,是回忆者们不甘于生命的一次性,不甘于人生草图即人生定案的可恶规则,一心违抗命运的草草从事,力图在生活已经结束以后,再造生活的另一种可能,就像拿着已经用过的一张废车票,在始发站再一次混进车厢里始发。
捏着废车票再一次获准登车旅行,让世界上所有的人生废车票在一个想象的世界里多次生效——这就是小说写作及其阅读的特权。
收集在这本集子里的,是笔者进入新世纪以来的一些中短篇小说新作,也是笔者在重新生活时不得不多看两眼和多呆一刻的驿地。这里只有一些凡人小事,在这个喧嚣的时代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如果笔者在这里补上一些端详或者一些远眺,添入一些聆听或者一些触摸,作者的第二生命就已经上路。哪怕是一条隐没在大山里的羊肠小路,也可能在这里焕然一新和别有风光,其陌生的光彩和气味让自己吓一大跳。
小说于我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意义吗?比方说小说能够果腹和暖身吗?能够取代政治、经济、法律、宗教、哲学以及新闻吗?恐怕不能,恐怕很难。但小说至少能弥补过去的疏忽和盲目,或者说,至少能洞开一种新的过去,使我增收更多惴惴于心的发现,增收一种更加有意义和有趣味的生活。我对此已感激不尽。如果读者们能从中分享到一丝微笑或一声叹息,我更有理由感到心满意足。
韩少功
2005年6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