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篇-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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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如果换成是我,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来。”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少年纤细的脖子上,“不要把我想的太好了。卫大人,我不是圣人。”
发现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惊异与不信,韩嫣笑了,“不必害怕。”把手移开,身体往后倒,双手向后随意地在地上一撑。
“其实,我的天地比作为女人的她要宽广,所以从这点来说,我比她幸运多了。”凉爽的秋风过来了,卷起垂地的白纱帐,舞出一片旖旎风光,“……如果皇上最喜欢的人不再是我,那也没关系,只要我还能得到他的信任,还能帮助他,那就足够了。”
***
韩嫣和卫青说话的时候,公孙家的堂兄弟俩悄悄密谈:
“这次公孙家与皇后和大长公主作对,太皇太后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必须赶快自救,否则公孙家就真的完了”
“太皇太后已如风中残烛,而皇上风华正茂、龙体康健,背后又有王太后那只母老虎,你说谁会赢?”
“不错。还有李当户和石敬的事,以李广为首的一干武将已对太皇太后寒透了心。”
“可是虎符还在太皇太后手里,有了虎符就等于掌握了天下兵权,如果她不肯交出,谁也没办法啊。”
“这就要看皇上准备怎么做了。皇上早就想铲除外戚、收回皇权。我们能做的就是及早站稳立场,依命行事。也幸好皇后和大长公主的愚蠢,给了你我向皇上表忠心的机会。”
“贺哥!我可不是为了表忠心才——”
“知道了知道了,开开玩笑嘛。这样就生气了……总之,为了公孙家,也为了你的小兄弟,就这么办吧?正好韩嫣来了,待会我去跟他说说。”
“好,就这么办!”
送韩嫣离开后,公孙敖来给卫青换药。
解下被血弄污的绷带,将红肿的伤口细细擦拭干净,上药,然后再仔细地缠上干净的绷带。少年恢复能力强,用不了多少时候伤口就会完全愈合,最终只剩下依稀疤痕。
“敖哥,对不起。”
“啊?”
“还有苏大哥任大哥,对不起。为了我,竟然让你们与皇后和大长公主为敌。如果因为我一人而连累大家,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如果大家因此而有什么不测的话,我真不知该怎么弥补才好——”
“别说傻话了。”公孙敖笑着打断卫青,“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我想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才会出手帮忙。而且有皇上给我们撑腰呢,不会有事的,所以你就放心吧。”
“是这样吗?”
“是啊。你看,皇上给了大家那么多赏赐,就是证明。皇上帮我们,不帮皇后她们。”
“为什么呢?”
“因为皇上喜欢你啊。”话一出口,公孙敖就后悔了,急忙想更正,“呃……因为皇上喜欢你姐姐,你是她弟弟,自然就……”似乎越描越黑了,他只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少年的眼神让他痛心,但他也实在找不出其他象样的理由。如果要说皇上是为了与太皇太后作对,这政治上的事情就复杂了,可不是用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敖哥,照你说的,皇上喜欢姐姐,也喜欢我。那么皇后和韩大人呢?皇上不喜欢他们了吗?”
公孙敖无言以对。
卫青也不追问,伸手拉拉他,“敖哥,你的大恩我不会忘记的。这次你救了我,下次,就由我来保护你。”
公孙敖微笑,反手握住他的手。
“我这么强壮,哪轮得到你这小鬼瘦皮猴来保护?真要报答的话,等你好了,就陪我喝上两杯吧。”
“好啊。”
***
韩嫣一进宫,杨思勘竟然一路小跑地迎过来。
“韩大人您可回来了!快去看看皇上吧!”
“皇上怎么了?”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杨思勘的神色惊慌,正在此时,一声惨叫从殿内传来,韩嫣顾不得礼仪,大步就往殿内冲去。
惊慌的宫女们躲在门边,不敢靠近。幽暗的殿内,原本的整洁已不复见,座榻乱七八糟,宫灯、几案翻倒了,凌乱得不忍卒睹的漆食具躺在大滩大滩的药渍、肉粥及汤膳之中。
刘彻抱着头在地上挣扎,痛苦地滚来滚去。
“皇上!怎么了,皇上?”韩嫣冲上去抱住他。
“好疼啊!朕的头快要裂开了!好疼!”
刘彻抓住抱着自己的韩嫣,发狂一般用力推开。韩嫣被摔在地上,杨思勘急忙去扶他。
“皇上怎么会突然这样?御医呢?去唤了没?”
“御医是唤来了,但皇上这个样子,谁也没办法靠近啊!下午韩大人您出去后,皇上找您找不到,就开始发火,跟着喊头疼,不久就变成这样了。韩大人,您和皇上整天在一起,就没看出一点异样?”
韩嫣被问的哑口无言。最近自己的心思被其他给占据,刘彻又是要强的人,有什么不舒服绝对不会说出来,总是忍耐着,是自己疏忽了。都是自己不好,如果能多关心他一点,就不会这样了。
看着痛苦地满地翻滚的刘彻,这样下去不行。韩嫣命杨思勘带御医入殿待命,自己膝行靠近刘彻,“皇上,皇上,忍耐一下,不要动,让御医给您诊治。”
“王孙?是你吗,王孙?”终于发现到那是韩嫣的声音,刘彻睁开眼睛,满是喜悦,忽然又冷起面孔,“你还回来做什么?!既然把朕抛下,又何必回来?!走啊!你走啊!”说着又想推开他,无奈疼痛让他气力不济。
韩嫣将他紧紧搂抱在怀里,“我没有走,我哪里也不会去。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发过誓,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御医急忙上前,取出银针,对准穴位小心地扎下去。刘彻全身立即抽动了一下,韩嫣更加用力地抱紧他的头和肩膀,免得他乱动导致御医手中的银针失去准头。
刘彻绷紧了身体,双手抓住韩嫣腰和臂,脚抵在地上。剧烈的头痛和御医的银针,让他失去了理智,张口就咬住了韩嫣的手臂。
“彻,我们说好的,你要给我看大汉大大的疆土,你要带我去草原,去我出生的地方。我要指给你看哪个是骡子,哪个是毛驴,骆驼是什么模样,西瓜、葡萄、苜蓿是什么东西,所谓的绿洲又是什么模样……你要给我更多的黄金,我好告诉你我是怎么把它们变成弹子,怎么用来打猎的……彻,我们说好的呀,你还没把我推到水里呢,你说过要报我把你推到池塘里的仇的,你还没报仇,我怎么能走?你说过要再去一次那家客栈,再去调戏一次老板娘,好报她老公举着锄头追着你砍的仇……你还没去呢,我还没再看你一次笑话,怎么能走?对了,我去探过,客栈后院的狗洞已经被封死,所以你得另外找逃跑路线了……”
疼痛渐渐止住。刘彻躺在韩嫣怀里,全身脱力,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衣服都汗湿了,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缓缓松口,这才发现自己紧咬住的是什么东西,刘彻说不出话来,将脸更深地埋入韩嫣怀中。王孙,不要走,不要离开朕……嘴巴上虽然不断说着残酷地话语,还赌气地把他推开,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怕失去他。他怕呀,怕自己一旦什么都没有了,连王孙也要弃自己而去……
不要走,就待在这里,留在朕的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御医点起了特制的熏香,在刘彻脑袋四周特别是耳朵附近反复来回,味道十分呛人。过了好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御医苍老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焦急的神色,额头上更是出现了一层细汗,嘴巴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暗暗祈祷上天保佑。
就在这焦急万分的时刻,一声洪亮的幼儿啼哭声突然响彻建章宫,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似乎也是被这啼哭声吓到了,一团东西噗地从刘彻耳朵眼里滚出来,落到地板上,舒展开,竟然是一条寸许长的蜈蚣!
刘彻立即觉得全身轻松下来,松开韩嫣,在地上躺平,无声地调整呼吸,整个人都舒畅了。韩嫣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喘着气让得到解放的双手休息休息。
“万岁洪福!”一头大汗的御医放下小香炉,用长针去挑那蜈蚣。
御医正想把蜈蚣收拾掉,却被刘彻抬手阻止。
刘彻坐起来,对那在长针上缠成一团的蜈蚣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心中有了主意。韩嫣瞧着他若有所思的神色,看看蜈蚣,又看看刘彻,这是他计划事情时必然会露出的神情。莫非,他在想在这蜈蚣身上打主意?
“这蜈蚣是从哪里来的?”
“惊蛰雷声一响,虫子、长蛇之类的什物便都惊醒过来。这蜈蚣钻耳之事,在乡野民间是常有的。”
“那是在民间。宫中日日有人打扫,怎么还会有蜈蚣爬进来?宫中人那么多,它怎么别人的不钻,偏偏要钻倒朕的耳朵里来?”刘彻笑了一声,“莫非,它是能认人的嘛?”
“微臣想这应该只是凑巧——”御医话说了一半,才发觉刘彻话里有话,急忙把下面的话咽下去。
宫闱中事讳莫如深,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即将有一场无妄之灾降临了。
“请主人翁出来相见吧。”
刘彻笑眯眯的一句,顿时把堂邑大长公主吓的脸色惨白,然后又羞的满脸通红。
只有她的丈夫才有资格被称为“主人翁”,但众所周知,她寡居多年,家里又哪里来的主人翁?
真要说起来,便是自己养的男宠——董偃。
寡妇养情夫姘居,如果真要较起真来,那可是大罪。她身为长公主,代表的是皇室的脸面。就算是平民,五十岁的寡妇居然养十八岁的情夫,说出去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妾身无状,辜负陛下,身当伏诛。陛下不致之法,顿首死罪。”
看着跪伏在地叩头请罪的大长公主,刘彻在肚子里冷笑。堂邑大长公主,早就听说这老太婆已经五十多岁了,却还色心不死,将一个卖珠人十三岁的儿子收为男宠。现在那孩子也才年方十八。
他这次特地来,就是为了好好告诉她要收敛一点,不要为了帮女儿争宠而做的太过分。她身上可有着足以定下死罪的恶行,他只不过不愿意戳穿罢了。
脸上却不露声色,表现地热络非常,“太主不必多礼,快请主人翁出来。”
大长公主只得厚着脸皮请董偃出堂见驾,两人又双双跪下请罪。刘彻用好言好语安慰一番,又命赐宴,让她和董偃分坐左右陪他饮酒。
从堂邑大长公主家出来后,刘彻正在回想酒宴上老太婆的窘样,刚出发的车子却被拦停下来。
是董偃,那美丽妩媚遍身风流的十八岁少年。
“你有什么事?”
“我来献上我的忠心。”
“难道你原先竟然对刘家天下没有忠心?”
“万岁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董偃笑了,媚眼如丝。
刘彻心中一凉,果然……
“听说长公主为了宠爱你,不但请人教书计相马御射,还允许你日散百金、钱百万、帛千匹,使得你名称城中,号曰董君。你还有什么不满?”
“大长公主对我恩重如山,我要想报答她,能做的就是出人头地。她虽然贵为大长公主,但终究只是个寡妇,永远不可能将出身寒微的我推举入仕途。早前,我得知了万岁的招贤诏书,便对万岁心生向往,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大的心胸度量?今日万岁非但不责怪大长公主不守妇德的行为,反而用好言抚慰,甚至尊称我为主人翁。万岁以退为进,使得大长公主心中甚觉惭愧,对万岁自然是感恩戴德,不敢再为了女儿之事同您作对。于是我知道,万岁不但心胸开阔,还城府深沉”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刘彻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说简单点,你就是想改而跟从朕喽?”
“万岁明鉴。”
“大长公主好歹也养了你五年。”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刘彻看着董偃,这鲜花一般娇嫩的少年,为何说出来的话是如此冷酷无情?
刘彻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是忠贞?什么是恩义?什么是举案齐眉?什么是相敬如宾?什么是白头偕老?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样深?
骗人的!全是骗人的!只有抓在手中才是确确实实的拥有,而一旦放开手,便将烟消云散。
“好呀,过来吧,到车上来。”刘彻伸手,将欢喜的董偃拉上车。
车帘一放下,刘彻立即粗暴地将他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