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天香夜染衣(唐穿) 作者:以凉(晋江2013.12.23完结)-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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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得了裴丝娜,顿时心中的一块大石也跟着落了地,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武承嗣本要送我回宫,我却念着同李旦的赌约,推说自己要去买些东西,一个人去了城郊的白马寺。
这座建筑本是东汉时期所建,也是中土的第一座寺庙,虽然李唐风行老庄思想,信奉道教,然而这间寺庙的香火却依然鼎盛如故。
穿过一并三座的拱形山门,内里便是肃穆庄严的古刹佛堂。虽然同我在后世所见过的有所不同,却还依稀看得出大致轮廓来。
绕过南面的几间大殿,便到了清凉台上的毗卢殿,两厢皆有配殿分列左右。见我走到此间,便有僧人问我要去何处,我略沉吟了下,才问:“晚生求见辩才大师。”
那僧人显然是愣了一愣,才引我向寺庙的更深处走去,一时林荫鸟语,间有一座干净的小院。僧人进得院落半晌便出来见我:“辩才师兄正在静修,还请这位施主在院中略候。”
我点点头,进了院子,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世人皆知《兰亭集序》是绝世书帖,却皆不知其下落,因而李旦便以此做赌注,想要绝了我出宫的念头。
然而来自一千三百年后的我却偏偏知道关于这书帖的一个传说,也知道该到何处寻它出来。
林间颇静,只有远处梵音阵阵,确有涤心定神之效。
我在石上坐了一阵子,便听得那木门“吱”地一声开了,从中走出一人来。
我看着那人,那人看着我,两个人一时间都说不话出来。
过了良久,我才走过去低低地唤他:“师父。”
他只叹了口气,眉目沉静,并不看我:“施主认错人了,贫僧辩才。”说了这话,便往回走。
我想起在季月坊的往事,随即才记起自己已不再是韦舒颜了,便拉着他素洁的僧衣不撒手,只笑道:“师父也认错人了,我亦不是谢瑶环。”
他却不停步,只淡淡地说:“世事变幻无常,是即是非,非即是是,施主既已悟此道理,又何必来寻贫僧?”
我知道事情过于蹊跷,他不会相信,便只说:“师父对于弟子,先有救命之恩,又有授艺之德,自不能忘。”说来奇怪,当初拜季衡为师的时候,我未曾自称过一句弟子,现如今在洛阳白马寺相逢,我却自然而然地这样说了。想来,在心里,早就将他视为自己的师父了。
他叹了口气,这才回过身来看我,目光仍如往日般温和:“瑶环何时也学会用这般文邹邹的调子说话了?”
我便嗔道:“仙人师父好狠的心,竟不肯与弟子相认。”
他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转头问我:“你方才唤我什么?”
我这才发觉自己竟用了身为韦舒颜时对他的称谓,忙转换话题,问他:“怎么不见如月师父?”
他默然不语,在庭间慢慢踱步,我想到当初被神秘人追杀的危急时刻,他和如月便明显不是那神秘人的对手,二人如何能够全身而退?如今见此情景,如月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待他在树下转了一周,才缓缓道:“如月已然掉落悬崖,尸骨无存。”
我一阵默然,便陪着他在树下静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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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马寺回来,我看着眼前的大仪殿,心里念着赌约之事,也不免踌躇起来。
相传当年王羲之在醉酒的熏熏然间写下了旷世的《兰亭集序》,待得酒醒,对这篇文字便极为珍爱,几次重写却都达不到先前的境界,因而感慨:“此神助耳,何吾能力致。”自此更是独爱这字帖,将其视为传家之宝。就这样,传到七代孙子智永时,他笃信佛教,因而遁入空门,在临终前将字帖交给了自己的弟子辩才。
后半部分的传说就比较混乱,有人将那字帖是被唐太宗李世民派大臣偷了去,也有人说是被武后的女儿偷了去,总之是从辩才那里得了去的,后来就做了君主陪葬之物没,归于尘土。现在既然李旦说不曾见过它,后世在唐太宗的陵墓中也未曾找到,那么那字帖必然仍在辩才手中。
原本我只需偷出字帖就可以完胜,只是没想到辩才忽然之间成了季衡,着实令事情复杂了起来。
思前想后,不得其所,便步履沉沉向侧殿走去,早有侍从在门口候着,见我走到近前就一躬身:“谢司籍,陛下急召。”
李旦的急召其实并不紧急,当我踏进大殿的时候,他正闲散地卧在殿侧的御榻上,双目微闭,白衣若雪,案前的兰花兀自开放。
我低眉拜道:“尚仪局司籍谢苒苒见过陛下。”
大殿一片寂静,全无回应。
地上冰寒,膝盖也有凉意袭来,我咬牙,又朗声道:“尚仪局司籍谢苒苒见过陛下。”这次的声音不免洪亮了几分。
榻上的人终于不胜其扰,翻了个身,纤长的睫毛扇动了几下,细长的眸子便微微睁开一条线来,懒散地看向我:“谢司籍昨日在我这侧殿定是睡得安稳,果真是生龙活虎。”
我站起身来,细细地打量慵懒的狐狸:“陛下更是休养充足,想来方才也是一场好觉。”
他也不答,只伸手去抚弄面前的兰草,唇间轻轻地抿着:“闻得谢司籍今日倒有空出宫去了,想来是那《兰亭集序》有了着落?”
“回陛下,尚未寻得。”
他挑了俊眉问我:“那么,便是谢司籍查出了那物件恰好藏在武大人府里了?”
我心里一惊,知道他对于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只得答:“奴婢不过是为了寻访一位故友才请武大人帮忙的。”
“且莫与裴家走得太近,这几日朝堂上不大宁静。”他躺回榻上,悠悠合上了眼。
在大仪殿的侧殿辗转了一夜,睡不安稳。次日醒了竟才发觉窗外已然天光大亮,忙梳洗一番,直奔司仪局去。谁知,大小的事务竟都被分派了下去,过往的女史见了我都匆匆行了礼,也不多话。我对着空荡荡的桌子不免迟疑,便去了正堂见两位尚仪。
瑾尚仪一改往日的严肃,笑盈盈地看我:“谢司籍大喜了,陛下方才传了旨意来,谢司籍改住大仪殿,即日起尚仪局的一应事务都不必亲理。”
宫内的人无不知晓,但凡被皇帝选中的女官便不必再于各局任职,我心下一沉,知道李旦是故意引起宫人猜忌的。
在尚仪局找不出事来做,我索性也不换男装,径直出宫去找裴丝娜,结伴在洛阳城内闲逛起来。街边天桥上的面鱼儿,店铺里的珠钗手环,两个人边走边买,落得自在。眼见得日落西山才被裴丝娜硬拖回了宅子,说是要我尝尝她拿手的手把羊肉。
自林荫间分花拂柳,回到正厅,她便回身来一扭纤腰,媚态横生地打趣道:“小店专营西域美食,客官莫急,妾身这就替您置办一席酒宴去。”
我忽拽了拽犹自说笑的裴丝娜,她这才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厅内不止坐了面色惨白的裴伷先,另有一个约四五十岁的男子坐在正中,锦袍玉带,面色威严,恰是裴伷先的伯父裴炎。
“逆子,这便是你在外赎回来的舞妓?”
裴伷先“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神色却不慌乱:“叔父,丝娜是侄子的结发妻子,恳请叔父成全。”
裴炎闻言只冷笑:“我裴家怎可容如此低贱的女子入门!”
“叔父──”
“郎君不必多言,丝娜亦不愿与这等无耻小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如君仍有怜妾之意,便即刻将此人逐出门去,你我凤鸣鸾应,琴瑟和谐,便是一生。”裴丝娜恨声道,一双琉璃样的眼中满是郁结的清泪。
裴伷先叹了口气,并不起身,只答:“丝娜,伷先家严早卒,若无叔父照应,如何能活到今日。伷先实不忍负卿,亦不忍一再忤逆叔父。”
裴丝娜的身子颤了颤,却仍道:“此等小人,岂配为郎君的叔父!”
“本官自问清廉有行,恶妇尔敢蔑语再三!”裴炎听得裴丝娜的话不由得火冒三丈,站起身来,怒气冲天地走了过来,伸手便要打裴丝娜。
我见状忙走上前去,想要拦开裴丝娜。谁知裴丝娜竟纹丝不动,冷笑道:“裴公夙行悖逆,见利忘义,抛妻弃女,何来清廉有行可言?”一句话说下来,惊得屋内的几个人都变了颜色。
“丝娜,不得对叔父无理!”裴伷先首先面色不郁。
裴炎也不禁变色斥道:“裴某何曾做过如此之事!”
“你还认不清这人的嘴脸吗?他便是那狼心狗肺之人!”裴丝娜杏眼婆娑,姣颜含愠,凄语道:“郎君,你可问我丝娜出身何处?生父何人?族姓为何?”
我不由得愣住:世人只知她是那倾步坊中一舞倾城的胡姬,又有谁问过她的由来?
她只凄凄切切地笑着,言语中却平静了许多:“家母虽为胡人,然丝娜却出生于大唐濮州。”我这才明白她因何就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家母自西域远来,路经濮州时与当地的一个参军结识,两相情悦,故结连理。然而不想所与之人乃背信忘义之小人,竟恐累家风,在家母身怀丝娜之时将我母女二人一同逐出家门。家母所托非人,含恨而终。丝娜被族人带回西域,直到四年前才到了长安来。原只想亲眼见见那负心薄幸之人,却岂料长安多高门,竟苦不得见,只有投身倾步坊,以期结识权贵,设法得见。”
她叹了口气,看向裴伷先,菱唇微扬:“谁知竟遇到了郎君,一从结识,二人倾心,以为就此便是一生,不料竟还是要面对这一切。”
说到此处,她话语凄切,更胜方才,只轻声道:“郎君曾问丝娜族人何处,姓氏为何。丝娜不答,只因丝娜的名字便是答案……”泪眼横波,又看向裴炎:“十八年前,裴大人身在何处?”
十八年前,裴炎擢明经第,身为濮州司仓参军。
丝娜,裴丝娜,原本就姓裴。
作者有话要说: 提早更新~
裴丝娜的身世浮出水面~
☆、浪淘沙(苒苒述)
工部尚书裴伷先,年十七,为太仆寺丞。伯父相国炎遇害。伷先废为民,迁岭外。伷先素刚,痛伯父无罪,乃于朝廷封事请见,面陈得失。天后大怒,召见,盛气以待之,谓伷先曰:“汝伯父反,干国之宪,自贻伊戚,尔欲何言?”
伷先对曰:“臣今请为陛下计,安敢诉冤?且陛下先帝皇后,李家新妇。先帝弃世,陛下临朝,为妇道者,理当委任大臣,保其宗社。东宫年长,复子明辟,以塞天人之望。今先帝登遐未几,遽自封崇私室,立诸武为王,诛斥李宗,自称皇帝。海内愤惋,苍生失望。臣伯父至忠于李氏,反诬其罪,戮及子孙。陛下为计若斯,臣深痛惜。臣望陛下复立李家社稷,迎太子东宫。陛下高枕,诸武获全。如不纳臣言,天下一动,大事去矣。产、禄之诚,可不惧哉?臣今为陛下用臣言未晚。”
天后怒曰:“何物小子,敢发此言!”命牵出。伷先犹反顾曰:“陛下采臣言实未晚。”如是者三。天后令集朝臣于朝堂,杖伷先至百,长隶攘州。伷先解衣受杖,笞至十而先死,数至九十八而苏,更二笞而毕。伷先疮甚,卧驴舆中,至流所,卒不死。
──《太平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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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丝娜一怒之下,竟不辞而别。
我知她心中虽爱裴伷先,却再不肯面对狠心抛弃自己的裴炎,只得转身求去。
我心里始终疑她便是赵歌的前世,因而托了武承嗣在城中百般打探。
停了两日,他便来看我,只将一粒刻着“丝娜”二字的碧玺珠子交给我,桃粉色的珠子衬着窗外的斜阳,柔媚入骨,让人想起当初在倾步坊见她一舞倾城时的绰约风姿来。
裴伷先经此变故,伤痛难忍,一时缠绵病榻。我于心不忍,因特意送药过去,他只对着那药碗惆怅,却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便默默然出门去了白马寺。
季衡仍旧是一身僧衣,慈眉善目的样子,全然是佛家弟子的架势,新剃过的光头在林木间散落的光亮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我忍不住低下头看眼前的棋盘,方方正正,黑白子交错其间,厮杀得跌宕纵横。执起黑子,翻手,落定,看向如今的辩才大师:“可有退路?”是问棋,也是问人。
他但笑不语,手中的白棋起落,又环住我的黑子。
“进退皆有法,师父可曾参悟?”我不肯罢休,黑子不辍,盘间局势又变。
“进即是退,退亦是进。”他答。
林木清落,树影蹁跹,我笑着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