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天香夜染衣(唐穿) 作者:以凉(晋江2013.12.23完结)-第1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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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世人皆以为他早就死在了巴州的驿馆里,亦或是扬州的兵乱中,但他依旧是众人心中那个文采武德兼备的贤太子,两都内外谁人不识,如何竟会赶在这样的当口回来?
李贤望着她笑了笑,并不答言,只柔声道:“多年不见,你还如当年一般。若不是方才见你落泪,我还不知原来你也会为人动情,为人落泪。”
“彼时,苒苒亦不知自己也会有心有所期、愿成眷属的那一天。”她苦笑了下,记起魏王府门口此时的车水马龙、红灯高悬。
李贤皱了皱眉,对她说:“武承嗣一向寡情,你若是随他,必不得善果。更何况,满城的人都在议论魏王府今日的大婚,纵使他是为了权势而娶了小月,你也不过是他手上的棋子罢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当做棋子了,更何况,这天下人中我唯有被他利用,方才无怨无悔。”她淡淡地说。
“好一句无怨无悔。”李贤记起十几年前大明宫里的那场政变,那时尚是韦舒颜的她曾冷若冰霜地侧身避开一切纷争,宁可逃出皇宫,也不肯为任何人所用。而今,如何这个骨子里冷傲绝伦的女子竟也愿为一个情字而低俯至此?
他笑了笑,口中却叹道:“若是从前的你,遇到此事必会冲到魏王府去,当面问他如何又要迎娶小月。”
她坦然抬头望他,口中笑了笑:“若是他,我只怕他不愿应允这场婚事。”
李贤听得不由皱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不出话来,转而却又听得她问道:“此时神都正值多事之季,你何苦要赶在此时回来?”
他叹了口气,亦坦然道:“若非她又被卷了进来,我又何苦回来?”
“既是依旧在乎她,如何当初从悬崖底生还的时候不去房州寻她,偏要等了这么多年才来找她?”她听了这话便秀眉微紧,记起当年痛苦失神至终日默默寡言的晨吟。
李贤眼望着她,笑容渐渐收敛:“你以为我不曾去找过吗?那年之后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她听得不由怔住,良久才回视他,问道:“那么,你此次回来打算怎么做?”
“找到她,带她走。”他明白宫里的生活是她永远无法适应的,与其泥足深陷,倒不如让她想起一切,随他远离纷争,归隐山林。
“能说出这番话来,你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李贤了。”她笑了笑,淡然转身。
深灰色的外氅沿着洛水徐徐行进,身后的男子一段段地诉说起当年的种种波折,从跌落谷底,到后来的离奇重逢,再到曲折的求医之路,广阔的洛水曾照见他被毁去的容颜,而漠北的风沙则曾见证了他这一路来的艰辛岁月。而当异族的玄妙奇葩终究救治了他,使得他焕然重生,却忽惊闻韦家遭遇不测、几乎灭门的消息。
他借来裴丝娜族中的千里马,日夜兼程地走了七天七夜。然而到了岭南的时候却只见一群坟茔。再后来,听闻她去了房州,便寻信而往,这才从李显口中得知她承受了太大的打击,早已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既然你心中依旧有她,为何当初不想办法让她记起你来,带她离开?”她听完那一段波折离奇的故事,淡淡地问。
“那你呢?如何见了她后,也不曾令她记起前事?”他并不答言,反问她。
春末的洛水静静流淌,她的眼穿过那一汪纯净得近乎于透明的春水,泛起点点细波:“若她记起一起,我没有把握她不会因为韦家的事而继续消沉下去。她终究不是我,承受不了这一切。”
韦家本是生养她长大的地方,只是她早就知晓这个家族日后的命运,因而并不刻意亲近族中的成员。不似晨吟,怀了一颗温暖柔和的心去看世间,自然便将韦家当做了家人去牵挂、去寄托。
“若非早就知道你和她素来相熟,真想不出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竟也可亲近至此。”李贤忽笑了笑,目色却不免哀伤。
她淡淡一笑,眼望着他:“你说这话,其实是指她没有我的这副铁石心肠。”
李贤闻言,双目的忧色便褪去了大半,笑着回视她:“十八年前的你若非早已修得铁石心肠,如今的你我怕是早已儿女成行、子孙绕膝了。”
她记起那时当时他与李显同时请旨赐婚的情景,便转念问道:“当年的你对我到底能有几分真心?”
他皱了皱眉,坦然答道:“虽真心不足,但至少从不曾想过加害于你。”
她点了点头,又问:“那么小晨呢?你待她又有几分?”
“若无真心,如何会重返神都?”李贤笑了笑。
“几分?”她却不依不饶,定要问得清楚。
他闻言便敛住笑容,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当初待你,算计大过真心,因而不忍伤你。而对她,虽曾算计过,也伤害过,却终究只剩下一颗真心而已。”
“既是如此,且随我来。”她静默片刻,忽灿然一笑,当下加快脚步,向远处的一间庭院走去。
他皱了皱眉,却并不踟蹰,只举步紧随其后。
魏王武承嗣的别院便建在洛水边一处僻静的所在,没有花香,绝少鸟语。
她行至门口,记起先前的点点滴滴,不觉苦笑,随即转头对李贤说:“见到她不必多言其他,尽早带她离开就好。”
“那你呢?”李贤觉出她的语气不对,便问。
“我么?”她笑了笑,“早就约过白首,遑论死生。即使不能留在他身边,也要留下来看他一步步走下去。”
二人相识已久,李贤听得出她话语的坚决,便叹了口气:“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现在带她离开神都到底是对不对。”
“相信我,一定是对的,”她忽截住他的话,清越的声音一连串地接了下去,“带着她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哪怕她日后记起一切,也永远不要回到神都或是长安,更不要去找李显!”
李贤听得愈发俊眉微紧,却知她必不肯说出理由,便只点了点头,并不追问。
她见状,这才心中稍安,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唤道:“晨吟——”
院中没有声音,一片寂静,唯有那棵松树仍旧笔直地立在庭中,恰有高耸入云之势。她深吸了一口气,依旧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双目却已然染上了点点清霜。
熟悉的庭院寂寂无声,孤零零的古松下,一道高拔的身影负手而立,玄衣飞扬。
“你——如果会在此?”她想要问的话本有千言万语,临到此时,却只剩下这一句而已。
那道玄色的身影缓缓回转过身来,声音低沉暗哑:“早猜得你纵使要弃我而走,也定不会弃晨吟于不顾,我便避开旁人来别院等你,果真如此。”
他的一句“避开旁人”听得她云起清目,知道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埋藏了怎样的艰辛。女皇的旨意如何违抗得过,那样的重兵守卫又如何轻易逃得脱?可他只一句“避开”,并不过多解释。
然而,最令得她心如锥刺的却是那句“果真如此”。他早就知道她不会丢下晨吟,早就知道她做好了悄悄退出的打算,却依旧执着坚定,一如过往。
思及此处,那隐藏在一双清目间的云雾早已化作颗颗珍珠,滑过玉颜。
他叹了口气,举步上前,伸手擦去那两行湿润的痕迹,淡淡地问:“依旧是那句话,江山虽重,却并非某唯一所求。”
“若你娶她,所有的历史轨迹便都会自此更改,你会是史上最出色的帝王,万人景仰,青史留名,那才是你当初想要临阁执笔的因果。”她哽咽道。
他眼望着她,默然不语。
她却秀眉紧蹙,又开口道:“若是不娶她,所有的事情便都无法改变。你仍会死于这年的八月十一,虽仍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死后却唯有千古骂名,沦为万夫所指的奸佞小人!”
他眉峰不动,平静以对:“无妨。”
断线的珠玉自她的双目滚落,跌碎成她的九曲断肠,停在唇间,只换一抹释然的笑:“既是如此,苒苒便陪君一路到底,永不离弃,永不相背。一生一世,愿成一双。”
他不由笑叹:“这一句誓约,嗣等了十数年才等到卿的答案。”
她笑了笑,眼望着那再不紧蹙的眉宇,摇头道:“君早言我冷情,如今既然承诺便再不能更改半分。如今听来,君可释怀?”
“果真。”冷硬的唇线微微上提,形成一丝并不常见的柔和。
冰冷的手紧握在一处,热切的眼对望成一双,何足畏天地高远、人世无常?
李贤在门外立了多时,方转入门去,眼见得松下二人重叠的身影,别开眼去,淡淡地问:“小晨何在?”
苒苒听得他问话,这才抬起头来,也望向武承嗣。那张冰冷的脸转向李贤,略僵了一下,才漠然开口:“我赶到这里的时候,这里便已没有她的踪影了。我已派人去查了,但至今仍无线索。”
李贤皱了皱眉,转而对苒苒说:“既是如此,我且去寻她。”
“站住!”武承嗣忽开口道,“神都戒备森严,岂容得你这个前朝太子随意出入!”
苒苒的心不由一颤,握住他的手道:“放过他吧,他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晨吟,早已无心争权。”
“不必多言,贤本命途多舛,又何妨多此一劫?”李贤依旧风轻云淡,面上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她看在眼里,却知他的心必定痛如针刺,如此才会又挂上那张一成不变的面具。耳边,却忽响起武承嗣的声音,极沉极稳:“城南的守将是宣城公主的夫婿权毅,昔年五皇子待他一家不薄,你自可从那边入手。”
她听得怔然,手一松,心也随之软如蜜饯,这才不似方才那般紧张。记起多年前温和儒雅的李弘,心中一黯,转而望向身侧的那道玄衣,原本空荡荡的心扉却仿佛忽然之间被填得满满的,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李贤笑了笑,朗然答:“多谢魏王好意,贤不必惊动宣城姐姐,也自有办法寻得小晨。”
苒苒眼见得李贤翩然转身,心中一阵感慨,记起多年前自己初读这段唐史的时候,如何会想到眼前这些只能掩藏在史官看不到的角落的蜿蜒曲折?
而现在,若是李贤寻得晨吟,她也能同武承嗣安然归隐,亦或是一步登天、位列九五,这一生如万里山河的起伏波折又当由谁执笔,后世又会有谁无意间翻阅至此,笑论古今?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到最后,便越不忍轻易下笔。很怕最后终究是一场悲剧,很怕会连自己也难过。两个字,纠结。
☆、夜语烛影绰
明灯高悬,幔帐低垂,红烛流尽了一夜的相思泪。她倚在鸳枕的一侧,只觉得一切皆如幻梦,竟好似虚浮于云端,银汉星灿。
身侧的男子依旧沉睡着,平素低沉的眉宇舒展成自然的形态,冰冷的嘴角也隐隐向上挑起,在似明未明的光影间形成柔和的弧度。
她眼望着他,记起昨日二人回到魏王府的种种,不由心生缱绻,伏在枕前,细细地看他。
那样的大红的喜字下,便是这个男子漠然在负责守卫的禁卫军前转过身去,迎向奉旨前来道喜的宾客,指着她,铮然道:“嗣纳妃已久,然未得成大礼,心甚憾之。今日便为了此桩心事,府内略备薄酒,还请诸位入府相叙。”
魏王府前顿时一片寂静,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女皇已下旨命他迎娶爱女太平公主为妻,如今此举不是公然抗旨又是什么?
夜色渐浓,远处的车马渐行渐近,盛装的公主自车内走下,一身明艳的红衣骄若烈日,手中用来遮面的锦绣牡丹点翠团扇手柄上镶金嵌玉,华丽异常。它本是女皇赐给爱女陪嫁的上品宝扇,在府门前明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夺目耀眼,更衬得她周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周遭的宾客皆僵立在当场,唯有他阔步上前,平静地开口:“武某今日大婚,得蒙公主不弃寒舍简陋,大驾光临,嗣不胜欣喜。”
李令月听得一怔,随即便有宫人小步凑上前去,附在耳边略说了几句。在场的宾客皆知这位大名鼎鼎的公主性格乖戾,又自幼娇宠,最是受不得半分委屈,如今当众平白得了此等奇耻大辱,如何肯善罢甘休?
果然,李令月听得此言,不由忿然将那把宝扇丢在地上,柳眉倒立,指向武承嗣:“你以为你有资格请得动本公主吗?本公主今日来此原是奉了母皇的旨意,要在群臣中择一佳婿,即日完婚。”
随即蜂腰一拧,转向在场的宾客,扬声道:“今日在场者可有家世清白、才学上佳、未曾婚配的人愿为东床之尊?得本公主委身嫁与,日后的荣华富贵定然不逊于今日魏王府的主人!”
此言一出,魏王府门前更是寂静异常,在场的宾客多有名门望族、世家子弟,趋炎附势之流也不在少数,只是毕竟此时的政事大半掌握在魏王武承嗣的手中,如若敢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