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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

[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第1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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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乡去。〃

    〃回家乡去?回家乡干什么?是探家吗?〃

    〃不;我残废了;不能在部队工作了。〃

    〃唉;你也落了个这!……〃

    陆希荣用同情的口吻说。但在眉梢眼角却流露出一种快意的神情。郭祥一听很不舒服;反问了一句:

    〃你觉着'落了个这';很不好吗?〃

    〃哪里!哪里!〃陆希荣也自觉失言;连忙改口说;〃当然这也是很光荣的!〃

    说过;他掏出〃大中华〃烟;虚让了一下;就点着抽起来;边吐着烟;边慢悠悠地晃着腿说:〃你这几年还是当连长吗?是不是提拔了一下?〃

    〃提拔什么!〃郭祥说;〃光这个连长;我还觉着当不好呢……〃

    〃说实在话;你是吃了文化太低的亏。〃陆希荣叹了口气;同情地说;〃要是我还在部队;恐怕早就当团长了。听说我过去的通讯员已经当营长了。过去和我一块入伍的人;已经有人当了师长。你很清楚;他们当时的能力并不比我强。〃

    郭祥听他这一类的话;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要任他说下去;至少要说上两个钟头。就厌烦地打断他的话说:

    〃你这是到哪里去呀?〃

    〃回西安去。〃

    〃你在西安干什么?〃

    陆希荣得意她笑了笑;说:

    〃不瞒你说;我现在是西北潘记皮毛公司的副总经理。〃

    〃哦?皮毛公司?〃郭祥惊奇地叫了一声。

    〃不过;不是一般的皮毛公司。〃陆希荣更加得意洋洋地说;〃在西北各省;算是数一数二的了。而且是一个奉公守法户。〃

    〃你怎么到了那里?〃

    〃天无绝人之路!〃陆希荣愤愤地说;〃部队不要我了;又开除了我的党籍;我总要找一条活路嘛!你还记得我们在咸阳住的那家房东潘经理吧;我给人家一说就收留了。干了几个月;潘先生看我很能干;就让我当了副总经理;把女儿也嫁给我了;我这次到北京来;就是同北京的皮毛商店商讨一些业务方面的事情……〃

    郭祥斜了他一眼;鄙视地说:

    〃陆希荣!你要好好想想;你怎么能干这个?〃

    〃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陆希荣冷笑了一声;〃什么事人干不得?我这么多年;对革命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吃了千辛万苦;到头来;革命究竟给了我些什么?弄得我一身虱子两脚泡;落了个浑身伤疤;两手空空;最后还说我是什么蜕化变质分子;被糖衣炮弹击中的分子;把我一脚踢出门外……〃

    郭祥实在忍不住了;把手一挥;也愤然说:

    〃不是党把你踢出门外;是你背叛了党;是你踩着党的脊梁骨要往上爬!叫我看;同志们说你是蜕化变质分子;被糖衣炮弹击中的分子;都说轻了;你是一个革命事业中的投机商;变成了革命队伍的叛徒!党把你驱逐出去;是一件好事。〃

    陆希荣受到意外的一击;气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两只手哆哆嗦嗦地提起提包;站起身说:

    〃好你个郭祥!我不同你辩论。这也不是辩论的地方。咱们就各走各的路吧。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离开你们是能够生活的;而且我的生活会比你要美满得多!〃

    说过;他拎起提包狼狈而去。郭祥冷笑了一声;在他背后大声说:

    〃好;那就过你那美满的生活去吧!人要掉到粪坑里;可就爬不出来了!〃

    张干事和红领巾们都嘎嘎地笑起来。

    〃这个人倒是谁呀?〃一个男孩子仰着脖子问。

    〃他当过我们的营长。〃

    〃营长;他怎么会给资本家干事呀?〃

    郭祥笑着说:

    〃世界上有些事说奇怪也不奇怪。就好比一泡大粪;大家都说很臭;可是蝇子就觉着很香;一见大粪就嗡嗡嗡;嗡嗡嗡地爬上去。争先恐后;还惟恐赶不上趟儿。〃

    孩子们又笑起来。大家正催郭祥把故事讲完;候车室已经响起了广播喇叭;到了放行时刻。旅客们纷纷站起来;排成队向站台涌去一个女孩子撅着嘴说:〃这个人真讨厌!要不是他故事早讲完了!〃

    郭祥笑嘻嘻地说:

    〃你们看到的这个故事;不是也很有教育意义么!〃

    孩子们也站起来;有的抢着帮郭样拎提包;有的帮他拿大衣;闹吵吵地簇拥着郭祥向站台走去。初升的太阳;照着孩子们一张张红彤彤的笑脸;都像鲜花一般可爱;郭祥把他们的小手攥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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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归故乡
 
 
    郭祥回到家乡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这小伙子从小就待人和气;不笑不说话;全村男女老少来看他的;真是一批接着一批;一伙接着一伙;把他那三间小坯屋;挤得风雨不透。窗户底下有一个鸡窝;孩子们挤不进去;纷纷登上鸡窝爬满了窗台。杨大妈怕把鸡窝蹬塌;不断地把孩子们轰下去;可是刚轰下去;接着就又爬得满满的。杨大妈笑着对郭祥妈说:〃真是!咱们村哪家娶新媳妇;也没这么热闹呢!〃郭祥妈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她一遍又一遍地把乡亲们送出栅栏门。温柔的金丝微笑着蹲在灶火坑前帮助烧茶;刚蹲下去;进来的人就把她挤到一边去了。

    正忙乱间;外面有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叫道:

    〃小嘎子!是你回来了么?〃

    立刻有几个声音接着说:

    〃老齐叔!人家在外头是营长了;你怎么还叫人小嘎子呀?〃

    〃我不叫他小嘎子叫什么?〃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又说;〃我跟他爹在一块儿扛了一辈子活;我叫他一声小名;就把他叫小啦?〃

    郭祥从搭起的窗子往外一看;见齐堆的父亲瞎老齐;正由来凤领着挤进来。郭祥笑着说:

    〃大伯!你老人家快进来吧!〃

    瞎老齐挤进来;郭祥连忙给他让了个座位;接着说:

    〃大伯!我看你这身子骨还挺硬朗哪!〃

    〃硬朗有么用?也不能为国家出力了!〃

    〃那是你的眼不好使嘛!〃郭祥笑着说;〃这几年日子过得怎么样?〃

    〃不赖!从我记事儿起;没这么舒心过。〃瞎老齐说;〃这都靠咱们成了社;不犯愁了。依我说;你杨大妈没有少服辛苦。这会儿全村有一半户数随咱们了。〃

    〃这都是毛主席指的道儿。〃杨大妈笑着说;〃要说咱们服的辛苦;比起志愿军可差多着呢!〃

    〃也不能这么说!〃郭祥说;〃跟敌人一枪一刀地干;那个好办;大妈;你这个仗可不容易!〃

    〃别的好说;就是阶级斗争太复杂!〃杨大妈说;〃你要向前迈一小步;就得同他们斗争。那些'大能人';'醉死狗';后头还站着地主、富农。手段真够毒的。你这一回来;我就更有主心骨了。〃

    郭祥把手一挥;精神抖擞地说:

    〃咱们摽着劲干!我这次回来;就没有准备再走。我不信社会主义新农村就建不成!〃

    〃那太好啦!〃大妈拍着巴掌说;〃把志愿军那股劲儿拿出来;干什么事儿也干得成!〃

    〃这话不假!〃人们兴高采烈地说。

    〃俺家小堆儿怎么样?〃瞎老齐冷孤丁地插进来问。

    〃那是我们的小诸葛。〃郭祥称赞说;〃这小子忒有心计;早就当连长了。〃

    瞎老齐心里高兴;但是把嘴一撇:

    〃哼;连长?我就不信那100多号人;他带得了?〃

    〃老齐哥;你也别小看人。〃一个老头说;〃孩子出去;共产党一教育就出息了。你别看今儿个挂着两筒鼻涕;到明天就许变成个战斗英雄!〃

    屋里掀起一阵笑声。但瞎老齐不笑;仍旧沿着自己的思路思虑着什么;接着又说:

    〃上回来凤到朝鲜去;我本有心叫他们把喜事办了;可两个人不同意;说是战斗环境儿!这不;已经停战了;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回来?〃

    来凤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推推瞎老齐说:

    〃爹!你怎么说话也不看个场合!〃

    〃什么场合?〃倔老头子反问;〃今儿个我碰见小嘎子;有什么话说不得?〃

    郭祥笑着说:

    〃快了!快了!我听政委说;准备叫他回来一趟。〃

    杨大妈也笑着说:

    〃老齐哥!这事我给你惦记着哪。等齐堆回来;跟小契那一对儿一块办;来个新式的!〃

    瞎老齐面露笑容;众人也笑了。郭祥问:

    〃噢;小契也有对象了;跟谁呀?〃

    大妈朝金丝一努嘴儿;笑着说:

    〃你说说;还有谁?〃

    正在烧火的金丝;微笑着低下头去。郭祥两手一拍说:

    〃好好;这一来小契别再穿他那个破褂子了!〃

    众人也笑起来。

    郭祥望望屋子里的几个老人;忽然想起本村的百岁老人郭老驹老爷爷;就问:

    〃咱们村岁数最大的老爷爷还在世吧?〃

    〃前不久才去世了。〃杨大妈说;〃老人家临去世还念叨你;说我也看不上小嘎子了。〃

    郭祥叹了口气;说:

    〃我记得;上次临走;他老人家还往着拐棍儿送我;扶着我的肩膀说:'小孙孙!好好地打!可别叫那些洋鬼子和国民党再回来!'我老是忘不了他这句话;想不到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人来人往;从午后直到掌灯时分。吃过晚饭;人又来了许多;直到夜深才渐渐散去。这天;除小契在县里开会;许老秀出车以外;知近亲友都见到了。

    这次郭祥家来;母亲自然万分欢喜。可是郭祥也注意到;母亲老是望着他那条伤腿;就知道她为自己犯愁。果然;等人们散去;母亲就走过来;抚摩着他那条腿;心疼地说:

    〃当娘的知道;要革命就有牺牲。可是;你年轻轻的;没有了腿;以后可怎么办呢?〃

    〃不碍!〃郭祥笑着说;〃妈;你想想旧社会;像咱们这些人还不是落个狼拉狗啃;现在少条腿算什么!可惜的就是不能再到前方去了。〃

    说过;他站起身来;故意当着母亲的面;在屋子里咔咔地走了两趟;边走边说:

    〃妈;你瞧工人们多能!这是他们特意给我做的。呆几天;我还要锻炼骑车子呢!〃

    〃咳;小嘎儿;〃母亲说;〃你就不想想你已经快28了?……〃

    郭祥知道母亲为自己的婚事担心;故意逗笑地说:

    〃不碍!不碍!咱们找不到好的;还找不到差的?只要找上个跟咱一个心眼儿的;会给你烙个饼;拼个杂面也就行了。〃

    母亲见儿子如此乐观开朗;也就宽心地笑了。郭祥乘机转变话题道:

    〃妈;我上次家来;你不是说想买个老花镜吗?我这次在北京已经给你买了;你看看戴着合适不?〃

    说着;他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浅蓝色的绒眼镜盒;取出眼镜;擦了擦;把母亲的一络苍白头发向上理了理;亲自给母亲戴上。母亲伸出手看了看指纹;乐呵呵地说:〃行;行;比李家大娘那副还合适呢!〃〃

    第二天;张干事到省委组织部去为郭祥办转业手续。一大早;郭祥就兴冲冲地随着大妈到这个已经办起了两年的〃火炬农业合作社〃来看望大家。社部办公室;各个生产队;豆腐房;粉房;饲养场都已初具规模。虽然家底还薄;但人们的干劲很足;显出一片兴旺景象。他们在一个牲口屋里看到了肩宽背阔的许老秀。他刚从外面使车回来;正在喂牲口。挽着袖子;肩膀头上搭了块手巾。郭祥喊了一声〃大伯〃;许老秀才转过头来;笑着说:

    〃我正打算喂完牲口去看你哩!〃

    大妈歪着头看看太阳;笑着说:

    〃老秀哥;你光顾你那牲口了;晌午饭你还没吃吧?〃

    〃吃了。〃

    〃吃啦;在哪儿吃啦?〃

    许老秀笑了笑;算作回答;一面把碎草撒在牛槽里。

    大妈对郭样笑着说:

    〃这可是个好管家人!出去办事儿;不管恋多大黑;熬多大晌;也是掐着空肚子回来。上回叫他去贷款;吃了块凉山药就走了。一去肚子就稀稀零零地疼。取了票子;就饿得顶不住了。赶到梅花渡;吃自己的吧;自己没有;吃社里的吧;又觉着不合适。就这么一路疼着;呛不住;就掐着肚子歇一畔儿;一共歇了30多畔儿才回到家。你说说;背着一大捆人民币;就舍不得抽出一张来喝口热汤……〃

    〃你说的;那是社里的嘛!〃许老秀捋捋白胡子笑着说。

    〃那倒是!人都说;老秀真是公私分明。凭这一点;我就有了信心。〃大妈又夸奖说;〃他当副社长;比自己过日子还细。槽头灯;只怕点得大了;往大车上膏油;只怕蘸得多了;连个鞭梢也不肯买;总是劝社员说:'咱们细着点儿;等将来生产上去了;我再给你买根好的。'〃

    〃我就是这思想!〃许老秀放下竹筛子;用手巾擦了把汗;笑着说;〃咱们到啥山;砍啥柴;生活苦一点不要紧;等咱们把社会主义办起来就好说了。〃

    郭祥看了这株在家乡的土地上破土而出的充满生命力的社会主义幼苗;心里是多么欢喜呵!光辉灿烂的远景;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一种新的渴望战斗渴望献身的力量;充满了全身;就像在战场上面临着一个新的伟大战役似的。

    半个月后;省委组织部派人来到凤凰堡;向郭祥宣布了省委的决定:本县张书记升任地委书记;任命郭祥为县委书记;并即刻到任接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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