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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云水谣-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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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再次欢呼。陈秋水忙着上糖递烟。王金娣深情地看着他。
  女同事:王大姐!您显得这么年轻,到底有什么秘诀?
  王金娣(脱口而出):好好刷牙!
  众人哄笑鼓掌。大家一拥而起,一个贴着一个,围着折叠桌转圈,跳着很不纯正的藏族舞蹈。他们每走两步便整齐地跺一下脚,转半圈调头接着转,像幼儿园的游戏似的。王金娣夹在女兵堆里,陈秋水夹在男兵堆里,跟着大家转圈,不时彼此相望。陈秋水还腾出手来,不停地从折叠桌上给大家抓东西吃。所有人都情绪高昂,为战友的幸福而劲舞欢歌……歌词大意是军民鱼水情谊深云云。
  94 内景 同上 夜
  曲终人散,地上一片狼藉。折叠桌已经收拾干净,摆了几副筷子和几个小酒盅,陈秋水把它们一一斟满。两个人郑重地相对而坐,真正的仪式似乎刚刚开始。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陈秋水:我先敬别人,最后再敬你。
  王金娣不吭声儿,托着下巴看他,陶醉在幸福之中。陈秋水用自己的酒盅碰碰右手边的两个酒盅。
  陈秋水:敬岳父岳母一杯!谢谢你们养了这么好的女儿,还答应把她嫁给我。
  他把自己的酒和不在者的酒相继喝下。他辣得眨巴着眼睛,给自己斟满,端起来呆了半天,碰碰左手边的酒盅。
  陈秋水(低声):敬母亲一杯……妈妈……你有儿媳妇了!
  他一饮而尽,抓起母亲的酒盅。
  陈秋水:儿子不孝!……什么也没有为您做,替您喝杯酒……
  再次一饮而尽。他夸张地捂着觜吸溜舌头,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
  陈秋水:好酒啊……该我们俩了……把杯子举起来。
  王金娣不动自己的酒盅,又起身拿来一副筷子和一个酒盅,摆在婆婆的位置旁边,斟满酒。她什么也不说,继续托着下巴注视他。俩人心照不宣。陈秋水碰碰那个酒盅,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用酒把觜堵上了。
  王金娣:你怎么不跟她说话?
  王金娣用自己的酒盅碰那个孤零零的小酒盅。
  王金娣:……他一直在等你,是我不让他等了……对不起。
  她喝净了自己的酒,拿起对方的酒,想不起要说什么了。陈秋水看着她微笑,湿润的眼睛亮晶晶的。
  王金娣:姐姐……今生今世他要见不到你,来世……我一定陪着他去见你!
  她一饮而尽。
  陈秋水:不吉利!话说得不吉利……罚你一杯……
  两个人笑着闹着,彼此抢酒杯,脸上却都有泪光闪动。
  95 外景 宿舍 夜 雪
  窗户上映出踉跄的身影。两个人边歌边舞,正在——《逛新城》。
  96 内景 宿舍 夜 雪
  醉酒的陈秋水歪躺在地上,偎着妻子的怀抱哭泣。王金娣泪流满面,紧紧抱着他的脑袋,不停地亲吻他的前额和头发,不知怎样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陈秋水(醉意朦胧):妈妈……妈妈……你看我一眼……妈妈你看我一眼……
  那个速写本摊在他膝盖上,红丝带拴着的金戒指垂在腿边。他的手紧紧抓着速写本,把纸都抓皱了。在打开的那一页,母亲慈祥的眼睛无比忧伤地注视着他,冥冥之中,她听到儿子的哭声了。
  97 内景 客厅 日
  镜头张驰有序地移动——徐凤娘的遗像、陈秋水的肖像、家庭早年的合影、花瓶和玫瑰花、可以引起怀旧感的饰物……镜头最后停在画板上,一幅人物素描正在绘制并可以看出眉目了。画中人是孟子路。他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说话。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而且是以如此大胆的方式。
  孟子路(画外音):……淡水中学的男生都说,女中部那边最漂亮的女生是王碧云……我一直很后悔……在放学的路上,不应该天天跟在你后面……那时候,你是不是害怕了?
  速写笔在纸上熟练地挥洒。王碧云表情专注,铜扣子项坠在胸前轻轻晃动。
  王碧云:我一点儿都不害怕。
  沉默。
  王碧云(抬头一笑):我就是有点儿生气。
  孟子路靠着沙发的一角,风衣没有脱,礼帽放在膝盖旁边,神态十分宁静。
  孟子路:为什么?
  王碧云:你想过没有……你让我跟你一块儿成了同学的笑柄。
  孟子路摇头苦笑。
  孟子路:我知道……确实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王碧云(温和):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那么固执……你喜欢玫瑰花?
  孟子路(自嘲):我喜欢自作多情……好像在哪个电影里看到过,片名记不清了。
  王碧云:《翠堤春晓》,美国片。
  孟子路:碧云……
  王碧云:嗯?
  两个人彼此注视。女人平静如水的目光,让孟子路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孟子路:我能换一个姿势歇歇吗?
  王碧云:可以……(打趣)我是不是也可以歇一歇了?
  俩人微笑。王碧云起身为彼此斟茶。孟子路绕到画板前欣赏了片刻,坐回原处。俩人小心翼翼地吮着茶水,不说话,也不看对方,却各自东一眼西一眼地看着客厅里一些不相干的角落。王碧云在素描眉毛的部位描了几笔,抬头端详孟子路的眼睛。俩人的目光终于相遇了,谁也没有躲开的意思。
  王碧云:子路……你的眼睛里藏着一样东西。
  孟子路:什么东西?
  王碧云:以前就有,我一直没在意。
  孟子路(苦笑):是自卑吧?
  王碧云:……说不好。
  孟子路:凡是想做的事情,大体上一件也做不成……我瞧不起自己。
  王碧云:生意是不是做得不太顺?
  孟子路(点点头):……岂止是生意。
  王碧云:不要这样。别太伤心了……你的眼睛里藏得满满的,全是伤心。
  孟子路把礼帽抓过去,毫无目的地揉搓它,嘴唇微微颤抖。
  孟子路:……接着画吧?
  两个人恢复了最初的姿势。孟子路故作轻松,笑容却非常凄凉。
  孟子路:你还记得不记得,几个高年级同学在校门口打我,把我打的爬不起来……是你把我的帽子捡回来递给了我……你的眼神儿我永世难忘。
  王碧云(微笑叹息):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孟子路(借题发挥):那时候我功课不好,在家里也经常挨揍。父亲一揍我我就能看见你……你站在我身边替我难过,好像在心疼我!父亲把棍子打断了,我从来不觉得疼……
  王碧云:人家倒霉我看热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孟子路: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圣母啊!
  孟子路咧嘴笑着,像揉破抹布一样揉着礼帽,明显失态了。王碧云淡然一笑,没有回应。
  女佣(画外音):小姐,您的邮件。
  王碧云:哪儿来的?
  女佣(画外音):东京来的。
  王碧云把目光从画板上移开,看着画外。信件被从容地打开。孟子路姿势不变,轻轻地吮着茶水,看着画板后面的王碧云。
  孟子路:……终于有消息了?
  沉默。看不到她的全部表情,但是能看到她的目光,里边的渴望、急切、惊愕、悲伤、绝望在宁静中一一展现。王碧云突然碰倒了画板,跌跌撞撞地从孟子路身边走过,踏上了楼梯。一切都安静了。孟子路捡起撒在地上的信件和夹在信中的一张颜色发暗的纸。那是从大陆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援藏先进事迹的图片,用不着仔细辨认就能看出此人是谁——陈秋水戴着棉军帽,灿烂地笑着,背景是雪山的一角。孟子路找到信的开头。镜头推上去。
  孟子路(旁白):……为了不给台湾的亲友增添麻烦,陈秋水改名叫徐秋云。他用的是母亲的姓氏,在他本人和您的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二、二八逃离台湾之后,他参加了闽南游击队,后来一直在军队供职,做外科医生和医学教官。我们正在了解他更多的情况。但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刚刚得到确认……
  镜头中清晰的字迹:……他在去年冬天已经殉职,地点是西藏……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这些字上。孟子路醒悟后仓惶跳开,吃力地昂着头,举着信纸,想让血倒流回鼻子里去。他跌坐在沙发上,脖子用力往后仰,但是血液继续外涌,无法遏制。他的口鼻、下巴、衣领、风衣、双手、信件……血迹斑斑。他的注意力却依旧不在自己身上,竟然举着那张纸,想仔细看看陈秋水现在的样子……楼上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一层厚厚的帆布被猛然撕裂,锐器在金属的表面用力划行。孟子路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他和我们终于听明白,那是一个女人绝望到无以复加且悲伤到无以复加之后,从心底喷发出来的啸叫与哀歌。

  98…104

  98 外景 公路 日
  匍匐磕行的男女朝拜者。一个跟着凑热闹的旅游者的背影进入画面。她想磕得认真一些,动作却老是变形,透出几分滑稽。她累得趴在那里不动了。传来手机铃声。她觉得很意外,扭头看看,爬起来往后跑。孟晓芮的装束变化很大,墨镜甚至也换了,但是标新立异的风格以及时髦感没有变。行囊扔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她跑过去找手机。
  孟晓芮:喂!哈哈……是莉莉吗?(改英文)这个地方也有信号,真是太可怕了!地球再缩一缩要变成高尔夫球了……我在世界最高的地方!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最高的地方……
  她放肆地大笑。衣衫破旧的朝拜者从她身边默默地匍匐而过。
  99 内景 画室/走廊 夜
  画布上秋天的山景已经被赭石色的火山所取代。王碧云目光恍惚,筋疲力竭,睡衣似的工作装上面蹭了各色颜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堆放在轮椅中的垃圾。她用近乎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作品,准备从某个角度下手撕碎它!莉莉在走廊里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偶尔探头往画室里瞥一眼,通话的声音时大时小,但是一直没有中断。
  莉莉(英文/部分画外音):……没办法!马上要开展了,她就是不肯把作品拿出来!没完没了地改呀改呀,总是不满意!再这样下去,她要疯掉,我也要疯掉了……
  王碧云在调色板上调弄白色的颜料,在画面上重重地覆盖了一笔,画笔突然脱手,滚到一边去了。王碧云生怕忍不住把调色板砸向画面,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消消气。
  莉莉(英文/部分画外音):……你跟老人家说一说,让她不要追求十全十美啦!定金已经付给展览公司了,你知道拖一天要多交多少钱?拖不起的……
  她拿着电话子机蹑手蹑脚地走进画室。
  莉莉(英文):姑妈,表姐要跟你通话……
  老人闭着眼一动不动。
  100 外景 公路 日
  孟晓芮在画外看到了什么,站起来匆忙地大声讲话。
  孟晓芮(英文):算了算了……拖一天就拖一天,哪怕拖一百天,欠的钱我来付!(笑)记住,她是小孩子,你要好好哄她,让她高兴……
  长途车开过去,停在稍远的地方。孟晓芮夹着行囊狼狈地追上去。
  孟晓芮(英文):……你要敢让她不高兴,你就是没有疯掉,我回去也要把你逼疯!拜……
  她登上了长途车。门没有关好,露着半个行囊,就那么开走了。朝拜者们对周围的世界无动于衷,按照自己的节奏起起伏伏,在阳光里塑出美丽而神秘的剪影。
  101 内景 走廊/画室 夜
  莉莉在走廊里踱步。
  莉莉(英文):喂!说话!喂……(低声)见鬼!
  她无意中往画室里瞥了一眼,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透过敞开的室门,可以看见王碧云正往画布上涂抹白色的颜料。只不过没有用画笔,而是用手指和手掌,从调色板上抓了那些粘糊糊的东西,直接抹到赭石色的火山上去!她的举止确实疯掉了。她的表情却异常平静,仿佛终于找到了让自己继续工作下去的理由。
  102 内景/外景 客房/院落 日
  镜头从卫生院三层客房的窗口向外拍摄。某藏族乡镇最繁华也最古朴的建筑和街道笼罩在晨雾之中。镇子边缘,一条青色的河流若隐若现。一辆溅满泥巴的丰田越野车穿越镇街,在消失一会儿之后,突然从很近的地方冒了出来。它鸣笛驱赶几条挡路的牦牛,霸气十足地冲进了院落。院门上和车身上有显著的红十字标志和卫生院的标志。陈昆仑(38岁)和卓玛(29岁)下车,向楼门走来。照相机的快门儿喀嚓喀嚓连响了几声。来人停下来,抬头往上看。镜头从他们的视角拍摄。孟晓芮趴在藏式小楼三层的某个窗口,叼着烟卷,端着照相机,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又抓拍了一张。陈昆仑留着络腮胡子,肤色像藏民一样黝黑,神情憨厚而含蓄,乃至有些木讷,言谈举止总是要慢半拍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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