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谣-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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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沉默。
王金娣: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沉默。
王金娣:呆会儿我去找你们系领导。
陈秋水(意外):……干什么?
王金娣:你的身体不适合去高原。
陈秋水:别胡闹。
王金娣:我跟他们说……我哥是南方人怕冷,他在朝鲜前线的时候脚都冻坏了……
她突然扭头,捂着觜不说话了。陈秋水措手不及。
陈秋水:干什么……别这样!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从对方口袋里把那只钢笔抽出来,认真检查了一下,擦了擦,又插回去。王金娣迅速止住哭泣,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吃饭。
王金娣:又舍不得啦?舍不得就换回去。
陈秋水:谁说舍不得了……你尝尝拌黄瓜。
他发现对方平静了,松了一口气。
陈秋水:你不用担心……我的研究课题跟冻伤有关,去高原我求之不得,再说……我没什么拖累,人家都有妻儿老小,我……
王金娣:你什么也没有!你去最合适!
沉默。
王金娣:我让妈妈给你做一条厚一点儿的被子。
陈秋水:不用。
王金娣:你还需要什么……(低声)我不想让你去!
她扔了筷子,再次捂着觜饮泣,终于泣不成声。陈秋水紧张地看看门外。
陈秋水:金娣!金娣……
他跑去关门,觉得不合适又把门打开一半儿。女人的哭泣吓坏了他。他随手抓了一个青苹果,缩到屋子尽头的床脚,大口大口地嚼起来。他惊慌不安的目光像孩子一样,似乎在向所有人表白,这不赖我,不赖我……
81…90
81 外景 操场 日
陈秋水在大摆轮上飞舞。在天旋地转之中,交替闪现王碧云在各种场合的倩影和笑脸,远方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慢镜头——正在荡秋千的穿着裙装的王碧云,令人刻骨铭心的美丽笑容。
82 内景 机舱 日
叠现王碧云的毕业照。各类图片在电脑显示屏上交替闪现。孟晓芮聚精会神地检阅她采访拍照的成果和旧照片,画面中闪过了她的母亲与陈秋水母亲的合影。她皱着眉头凝视片刻,开始在键盘上哒哒敲字,快如机枪扫射。乘务员用中英文柔声播报降落地点——拉萨的气候情况。舷窗外阳光灿烂,雪山如海。孟晓芮从窗口收回目光,重新调出那张合影,放大之后再次端详——徐凤娘和王碧云望眼欲穿的目光令人倍感震撼。
83 外景 妈祖庙 日 雨 ( 字幕: 六十年代后期 )
杳无人迹。孤零零的妈祖庙风雨飘摇。
84 内景 妈祖庙 日 雨
空无一人,到处是物体的暗影。徐凤娘一动不动地扒着护栏,像殿堂中物体的一部分。她凝视着妈祖的面孔,表情中没有强烈的悲伤,眼眶里却涌满了泪水。她在跟慈祥的妈祖默默交流,仿佛一会儿听到了喜讯,一会儿又听到了凶信,最后妈祖不再理会她了。她的病体下坠,像溺水的人一样紧紧抓住护栏,否则会立即倒下去。她孤苦麻木的眼神儿黯淡无光,只有面颊上的泪水闪闪发亮。她用手指和衣襟缓慢地抹掉它们,却再也拦不住它们了。她老泪纵横,为远方的儿子哀伤哭泣,却听不到一丝哭声。窗格之外,大雨滂沱,水帘如瀑。
85 外景 田野 黄昏 雨
一辆轿车开着大灯在雨幕中疾驰。它拐入村道,转向灯频频闪动。
86 内景 堂屋 黄昏 雨
王碧云从药锅中滤汤药,被热气熏的眯起眼睛。屋子里的陈设没有根本变化,她却变得更沉默了。孟子路趟过积水的院子,踏进堂屋。他神色稳重,仍旧是谨小慎微的样子。
孟子路:医院联系好了……现在走吗?
王碧云:再等等,刚睡下。
俩人在圈椅里坐下,就隔着一个茶几,却沉默良久。
王碧云:谢谢你。
孟子路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他显然有重要的话要说。
孟子路:从台北出来的时候,接到朋友从香港打来的电话……
王碧云:有消息了?
王碧云期待地看着他。
孟子路:……
王碧云(急切):是他么?
孟子路:我想……他们一定是搞错了。
王碧云(目光绝望):又错了?
孟子路:那个姓张的大陆军官是彰化人,不是苗栗人……年龄也不对。
王碧云(固执):可他是民国36年3月从淡水上的船!
孟子路:碧云……
王碧云:他也读过医专!
沉默。
孟子路(轻声):……真的不是他。
沉默。
孟子路:他不是陈秋水。他是另外一个人……
王碧云不再说话,把手慢慢地按在颤抖的觜唇上,湿润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孟子路。孟子路赶紧移开目光,看一些不相干的地方。一位年轻的女亲戚从寝屋悄然走出。
女亲戚:嫂子,伯母醒了。
王碧云坐着不动,似乎害怕自己的悲伤在瞬间崩溃。
87 内景 寝房 黄昏 雨
徐凤娘卧床不起,精神恍惚,目光却异常清澈。王碧云为她擦脸的时候,她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
徐凤娘:孩子,你哭什么?
王碧云:妈妈……您觉得好些了吗?
徐凤娘:得了医不好的病,人走掉便走掉……不用哭。
王碧云:我扶您起来,我们去医院。
老人枯槁的双手抓着床栏不放。
徐凤娘:秋水托梦给我……站在西边的桥上哭,我拉着他的手问他哭什么,他说找不到家了……他想回家送我上路……
王碧云悲伤无语。孟子路站在她背后靠近门框的地方,爱莫能助。
徐凤娘:孩子,哪儿也不要去了,等着他吧……他知道我要走了……他是孝顺孩子,他会偷偷跑回来送我……
王碧云:妈妈松手……不去看医生,病要耽误了……(大声)妈妈你松手啊!
王碧云掰开老人的手,潸然泪下。亲戚搭手把老人扶起来。
徐凤娘(哀求):看过了医生,接我回家……
王碧云:回家……我们一块儿等他。
徐凤娘:好孩子……秋水害苦了你,他回来我要替你骂他……
王碧云替老人穿鞋,贴着老人的膝盖哽咽起来。孟子路走近她。
孟子路:怎么了?
王碧云:脚肿了……鞋穿不上了……
徐凤娘(盯着孟子路):你是谁……是秋水吗?
老人平静的妄语,让众人惊愕。
王碧云:他是孟先生。
老人抓住孟子路的袖子。
徐凤娘(大声):是秋水吗?
王碧云(大声):不是!他是孟先生!
老人的目光瞬时黯淡了。
徐凤娘:……见了他告诉他,等着我们,我和碧云去一下就回来……
孟子路蹲下来,让老人伏在自己背上,不等起身,竟然低着头悲伤地哭了起来。
88 内景/外景 驾驶室/盘山路 夜 雪 (字幕:西藏)
陈秋水被剧烈的颠簸惊醒。他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恍惚地眯着眼睛,似乎要截住梦境中让他受惊的景象。挡风玻璃外面雪花飞舞。车身倾斜,大灯照亮了夜空。他跳到车下,在轮胎前疯狂地挥锹铲雪。一个战士替换了他。他气喘吁吁地在周围查看了一下,随即盯着远处的某个地方不动了。他的着装已经是取消军衔之后的新式样了。
89 外景 军营 日 雪后
两辆带篷的军用卡车碾过泥泞的积雪,停在某军分区医院的车库前。陈秋水跳下车来,跟等候的人寒暄,指挥大家卸运医疗器械和成箱的药品。他和一个战士扛着大氧气瓶小心翼翼地穿过雪地。几个唧唧喳喳的女卫生兵走过来。
女兵甲:徐院长,有个叫王碧云的女同志找你!
陈秋水:噢。
他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突然站住,吃力地扭过头来。
陈秋水:你说谁找我?
女兵甲:王碧云。
陈秋水:……放下放下!
那个战士独自抱着倾斜的氧气瓶,几乎被压倒。陈秋水沿着白雪皑皑的操场飞奔,军大衣敞开的下摆像老鹰的翅膀一样在身后飞舞。
90 外景 宿舍 日 雪后
陈秋水喷着白气,从平房后面拐到前面来,不由放慢了脚步。一个百姓装束的女同志背对着他,正在往晾衣绳上搭晒洗净的被里和被面。她穿着大红毛衣,扎着围裙,因为缺氧而动作迟缓,把额头压在绳子上歇息。她钻到另一边,脸从扽平的被面后边移出来——正是肤色黑黑牙齿白白的王金娣。深感震惊的陈秋水傻子一样僵住了。王金娣发现了他,虽然身体很难受,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惊喜的笑容。
王金娣:哥!
陈秋水(小声):……你疯啦?
王金娣:我头晕……
陈秋水:你疯啦!
王金娣:你的被子都长虱子了……
她在晕眩中压翻了晾衣绳,陈秋水扑上去搀扶,双双跌倒在雪地里了。
91…97
91 内景 宿舍 日
王金娣坐在窗前的蒲团上,鼻子里插着胶管儿,抱着鼓鼓囊囊的氧气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陈秋水坐在床沿儿上削苹果,不停地训斥对方,说得来劲了就站起来兜圈子,似乎真的给气坏了。他在掩饰什么呢?
陈秋水:转业了你不好好在上海呆着,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王金娣(嘟囔):就许你援藏,不许别人援藏?
陈秋水:缺谁也不缺你!你一个护士,跑到这儿来能搞什么名堂?
王金娣:……我不是护士。
陈秋水(一愣):你是什么?
王金娣:我现在是日喀则医院的……(强调)护士长!
陈秋水(哭笑不得):护士长……真是……给!
陈秋水把削好的苹果缛给她。
陈秋水(缓和口气):父母同意你来么?
王金娣:我要等他们同意,上海一解放我就用不着随军南下了……我要不南下,也用不着去朝鲜,我要不去朝鲜,怎么认识你?我要不认识你……我坐在这里干什么!
陈秋水被噎得直咽吐沫。王金娣得意洋洋地啃着苹果。
陈秋水:金娣……
王金娣:别这么叫我。
陈秋水:你听我说,金娣……
王金娣:我改名字了……以后叫我王碧云。
陈秋水:……什么意思?
陈秋水断定是开玩笑,又生怕不是开玩笑,因为太不可思议了。
王金娣:你自己看。
王金娣把工作证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接过去,一看就懵了。
陈秋水(呻吟):……你到底想干什么?
沉默。
陈秋水:挺好的名字,你改它干什么?
王金娣:我有什么办法……你心里只有王碧云。
陈秋水:……
王金娣:你等王碧云等了多久了?你等到死也等不到她!我可怜你,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等了,我就是王碧云!
王金娣不敢看他,盯着自己的手指,表情从来没有这么庄重过。陈秋水感情上的伪装和自欺欺人被撕破了。他被对方绝决的爱意深深打动,无言以对。
王金娣:她在天上……她照顾不了你,我替她照顾你……我在你身边照顾你一辈子!
她倔强地啃着苹果。陈秋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下意识地吃着刚刚削掉的苹果皮,把掉在地上的也捡起来,一节一节地塞到嘴里吃掉了。王金娣看着他失态的样子,突然抑止不住感伤,扔了氧气袋和苹果,扑上去紧紧搂住了他。
王金娣:你要真的爱王碧云……就爱我吧!
陈秋水:缺氧……说话慢一些。
陈秋水犹犹豫豫地抚摸并亲吻她的鬓角。王金娣顿时热泪盈眶了。
92 外景 宿舍 夜 雪
瑞雪飘然。窗户上贴着喜字。灯光映出贺喜的人影。轰然而起的笑声和掌声。
93 内景 宿舍 夜 雪
简朴的婚礼。装饰物中带有不太突出却是特定的政治色彩。不大的屋子里挤了足有二十个喜气洋洋的年轻男女,多一半儿是军人。他们或站或坐,把新郎和新娘围在中间。折叠桌上摆满了烟糖花生瓜子糌粑之类,一对儿新人满面春风隔桌而坐,彼此谦让了一下。
陈秋水:还是我来坦白吧……在朝鲜打五次战役的时候,她受了伤,我给她做手术。她怕疼嚎起来没个完,我听着心烦就打了她两个耳光,万万没想到她从此就爱上了我……
王金娣红着脸捶了他一拳。众人起哄欢呼。
女兵甲:那么早就爱上了,怎么现在才结婚?坦白!
短暂的尴尬和沉默。王金娣无助地瞟一眼陈秋水。
陈秋水:其实很简单……她虽然爱上了我,可是她一直没完没了地考验我。今天考验结束……谢天谢地,我毕业了!
众人再次欢呼。陈秋水忙着上糖递烟。王金娣深情地看着他。
女同事:王大姐!您显得这么年轻,到底有什么秘诀?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