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谣-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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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从战壕上拉起来。陈秋水一边吃一边比比划划,王金娣听得入了迷。
63 外景 战壕 日 雪后
遥远的炮击声和断断续续的点射声。速写本上的素描相继掀过去——王家的宅邸、王雨萌弹风琴、王庭武叼烟斗、王太太抱猫、台北街景、苗栗村景、米仓水车、徐凤娘沧桑的面孔——陈秋水抬起忧伤的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披着白大褂儿,坐在战壕某个死角的土坎儿上,避风避人,默默地想心事。掀到下一页,是王碧云的自画像,空白处填满了那首“当我们年轻的时候……”的英文情歌。再掀一页,是王碧云的两寸照片,贴在速写纸正中,脸显得很小,表情却异常清晰,像真的笑了一样。陈秋水战栗了一下,醒悟这只是一张照片,远在天涯的恋人令他断肠心碎。他从贴身的口袋深处掏出金戒指,反复端详,又摘下王碧云给他的钢笔,想写点儿什么,却盯着某处发呆,好像找不到词儿了。他没有听到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哨兵撕心裂肺地咆哮起来。
哨兵(画外音):卧倒!
几声剧烈的爆炸,泥土从天而降。战壕安静了一会儿,士兵们纷纷起身拍打衣服,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大家齐刷刷地扭过头去。
士兵(画外音):谁挂彩了?
士兵(画外音):徐大夫!
战士们朝同一个方向涌去。众人被看到的情景弄得愣住了——陈秋水在泥土和冰雪中爬来爬去,惊恐万分地四处乱摸,像个旁若无人嘟嘟囔囔的瞎子一样。一个战士替他把速写本捡起来,另一个战士替他把钢笔捡起来,他们闹不明白他还想找什么。
64 内景 坑道 地下
横幅上写着——欢送徐秋云同志奔赴新的战斗岗位。这是离出入口不远的大堂,黑压压地挤满了医护人员和伤兵。手风琴和长鼓演奏朝鲜民歌《桔梗谣》,过门儿一完,人群中间一个人翩翩起舞,得个满堂彩。 王金娣拨开人群用力往前挤,眼睛一亮,有板有眼的舞者竟然是陈秋水。
她跟着击掌伴奏,终于按捺不住,把医药箱挂在别人脖子上,跳进场子对舞起来。她的舞姿优美得出人意料,赢得更强烈的喝彩声。俩人愉快地对视,借身体靠拢的机会断断续续对话。
陈秋水:跟谁学的?
王金娣:你呢?
陈秋水(打趣):我多才多艺。
王金娣:我喜欢跳舞……比刷牙还喜欢!
陈秋水:伤好了?
王金娣:自己看!
俩人跳出了新花样儿,众人欢呼。
王金娣:你去哪儿?
陈秋水:战俘管理所。
王金娣(意外):伺候美国佬?
陈秋水:我懂英文……多才多艺是吧?
王金娣:……还能见到你吗?
陈秋水:……
舞曲戛然而止。欢声雷动。
众人(齐呼):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响起了更加欢快的朝鲜舞曲,观众越聚越多。王金娣独舞,优美地含笑旋转,能看见在前排鼓掌的陈秋水。旋转完毕,鞠躬谢幕,起身后发现陈秋水不见了。节目在持续,女声小合唱。王金娣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在病房走廊里寻找,在手术室门口寻找,就要哭出来了。
65 外景 战壕 夜 大雪
雪色反光,映出飘然的鹅毛大雪。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和笑声。没有辅助光线,陈秋水弯着腰兜圈子,在壕底壕壁徒劳地扒拉来扒拉去,脑袋恨不得扎到雪里去。他的棉帽和后背都白了,顶着厚厚一层雪花。王金娣走来,放慢了脚步,不敢肯定是谁,更看不懂这是搞什么名堂。手电光射出去,陈秋水愕然转身。
陈秋水:关掉!
手电筒灭掉了。
陈秋水:谁?
王金娣(委屈):给你伴舞的……你要调走了也不告诉人家!
陈秋水(白牙一闪):我也是刚刚接到通知……不遵守防空条例,小心哨兵抓你。
他继续茫然搜寻。
王金娣:找什么?我帮你找!
她得不到回应,索性跟在对方后面,煞有介事地在雪地里摸起来。
王金娣:到底找什么?纽扣?钢笔?……牙刷!
陈秋水(叹口气):跟牙刷有点儿关系。
王金娣:什么?
陈秋水(一本正经):牙……我的门牙嗑掉了。
王金娣:真的!
王金娣信以为真,跪在雪地里惊惶地四处乱摸。陈秋水靠着壕壁坐下,嗤嗤笑了。
王金娣:……骗人?你骗人!
王金娣恍然大悟,挥拳捶打他的肩膀和棉帽子。
陈秋水:行了行了!牙真的要给你打掉了。
王金娣:我要罚你!
王金娣坐在他旁边,喘口气,从身上连续掏出几个苹果往他口袋里塞。
陈秋水(阻拦):别罚了,一个就够了!
王金娣:幸亏今天来了……要不就见不到了。
她用衣袖给对方擦净一个苹果,又给自己擦净一个,大口吃起来。陈秋水觉得有问题,朝旁边挪了挪,张开大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俩人喀嚓喀嚓地大嚼大咽,谁也不说话,好像就是为了吃这两个苹果才坐到这里来的。
王金娣:徐秋云。
陈秋水(确知不妙):嗯?
王金娣: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
陈秋水(噎了一下):……哪儿好?
王金娣:哪儿都好。
陈秋水的警觉得到证实,又下意识地挪一挪,让苹果很夸张地塞满嘴巴。
王金娣:你给我写信好吗?
陈秋水再塞一些苹果到嘴里,喘气都困难了。
王金娣:寄不了让人带过来……83师司令部直属卫生队王金娣收,娣是女字边加一个弟弟的弟……你先给我写信,我就知道往哪儿给你回信了。
陈秋水:算了吧,我忙……你也忙,写信干什么?
王金娣(小声):我喜欢你……
陈秋水噎得站起来,用力下咽,吃力地弯了腰继续搜寻。王金娣不说话,也不再啃苹果,默默地看着他,似乎有难过的意思了。
陈秋水(于心不忍):这样吧……我是独生子,既没有弟弟也没有妹妹,你愿意给我当弟弟还是当妹妹?你活蹦乱跳的像个男孩子,还是当弟弟吧……怎么样?要不当小妹妹……你自己定。
王金娣抓起一把雪投向他的脸,一出手就散了,再投一把还是散了,又抓一把……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分辨。
陈秋水:什么东西?
王金娣:……手榴弹拉环……
陈秋水:等等……(接过去)把手电筒给我!快!
在手电的照射下,裹着薄冰的戒指金光一闪。在高处警戒的哨兵大吼了一声。
哨兵(画外音):关闭手电!找死吗!
电光熄灭。陈秋水让身体朝后直挺挺地倒在雪地上,无比愉快地呻吟了一声。
陈秋水:找死啊真是找死啊……找不到真是要死掉啦……
王金娣:谁的东西?
陈秋水把跪在雪地里的功臣给忘了。他欠起身子,犹豫了一下。
陈秋水:……你嫂子给我的定婚戒指。
说完有点儿后悔,在纷飞的雪花中,这个静静的小小的身影太令人同情了。
陈秋水:谢谢你……妹……妹妹。
王金娣微笑,眼睛却闪着泪花。陈秋水无奈地叹了口气。坑道那边的联欢就要结束了,全体高唱《志愿军战歌》,歌声在战地的雪夜中激昂回荡。
66…70
66 外景/内景 火车站/车厢 日
管乐吹奏的《志愿军战歌》。一列载满归国志愿军的火车花团锦簇,缓缓进站。王金娣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一脸纯真的喜悦,皮肤晒得更黑更健康了。这是北方的某个小城市,不是终点站,军车短暂停留补给之后将继续南进。站台上站满了载歌载舞献花送水的军人和民众,一片喧腾。一支质量不高的小型军乐队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子上,等列车停稳之后向后转,因为停在站台另一侧的军车就要启动了。哨音尖利,歇息的战士们纷纷登车。一位大娘用漏斗朝王金娣的军用水壶灌水。王金娣好奇地东张西望,突然睁大了眼睛。一个靠着柱子的军人在讲笑话,陆续登车的战友们哈哈大笑。那人转身匆匆掐灭烟头……是陈秋水!王金娣兴奋得招手大叫。
王金娣:徐秋云!徐秋云!
陈秋水毫无反应。王金娣朝车下挤去,从路过的窗口再次探出头去。
王金娣(声嘶力竭):哥!哥!
陈秋水排队登车,就要踏上踏板了。王金娣发疯一般挤出车厢,碰洒了别人的水杯,身后怨声四起。轰的一声,军乐队开奏向前向前向前……
王金娣扑向那节车厢,踏板下边已经没有人了。她顺着车窗往前跑。
王金娣:哥!哥!
战士:你哥是谁呀?
王金娣:徐秋云!
战士(画外音):他在后边。
王金娣扭头往回跑。机车喷气,调度员挥舞绿旗子。
王金娣(满头大汗):徐秋云!徐秋云……
陈秋水(画外音):金娣!
王金娣猛然转身,从一溜窗口里探出一张张好奇的脸,很感兴趣地看着她。陈秋水的身子从十几米外的一个窗口探出来,用力朝她挥手。
陈秋水:金娣!我在这儿!
王金娣:……哥!
王金娣刚刚抓住陈秋水的手,车身咣当撞击了一下就启动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王金娣:那么大声叫你你也不答应!
陈秋水:哭什么!你们去哪儿?
王金娣:石家庄……你呢?
陈秋水:武汉,也可能是南京。
陈秋水帮着擦眼泪,她跟着列车往前走,越擦泪越多。许多脑袋伸出前前后后的窗户看她,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王金娣(大声):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陈秋水:写啦!
王金娣:就写了两封!
战友们哄笑。
陈秋水:工作忙……别哭啦……
列车缓缓加速,她先跟着走,随后跑起来。她把在口袋里临时抓到的苹果和花生塞到车窗里,又突然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地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塞给陈秋水。
王金娣:用这个给我写信!
陈秋水:松手吧……当心!
王金娣:你的呢?
陈秋水(没听明白):……什么?
王金娣二话不说,把手飞快地神向他的上衣口袋。
陈秋水:别!别……哎!
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把那只珍贵的钢笔夺走了。
陈秋水(狼狈):……把笔还给我……我给你望远镜!我给你望远镜做纪念!
战友们笑得更加开心。车速快得跟不上了,王金娣不得不松手。
王金娣:我用它给你写信!
陈秋水:保管好!一定要保管好……用纯蓝墨水……别用蓝黑的……
王金娣抹着眼泪停下来,一只手紧紧攥着钢笔,一只手朝远去的列车不停挥舞。军乐队的演奏略微跑调儿,却威武雄壮,震耳欲聋。陈秋水仍旧探着身子大喊大叫,不知在叮嘱什么,样子可怜巴巴的。
67 外景 坡道 日
一辆新型皮卡沿着弯道自下而上高速行驶。
68 外景 院门/坡道 日
皮卡犹犹豫豫地停在院门对面,离那个固定的位置有十几米的距离。孟晓芮从车上跳下来,把墨镜推上前额,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变化不大,但是院门不同了,是矛刺铁栅带编花的式样,添了些假冒的贵族气。木头门牌上是两个隶书墨字——韩宅。孟晓芮探头探脑地凑过去,一只牛犊般的大狗突然扑到栅栏上,朝门外咆哮起来。她嗖一下窜到坡道对面去了。司机(40岁)在驾驶室里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司机:小姐……
孟晓芮:等一下。
孟晓芮变换位置,找到了观察二楼窗口的最佳角度,恰恰是那个地方,分毫不差。
孟晓芮(用手指着):这里!
司机把车开过去一点儿,打开货厢的边板,还是吃不准。
司机:放地上?
孟晓芮:当然。
司机把一束红玫瑰放在路面上,又放了一束……镜头升起来,车厢里深红一片,竟然装满了鲜艳的玫瑰花!司机是一个爱说话的家伙。
司机:送给什么人?
孟晓芮:喜欢站在这里的人。
司机:这家伙真有福气……情人?
孟晓芮(不悦):死人!
司机(看看路面):这地方……出过车祸?
孟晓芮(忍无可忍):先生,我付钱了没有?
司机:在公司付过了。
孟晓芮:雇人聊天儿的钱付了吗?
司机:……
司机尴尬地连连鞠躬致歉,车都发动了,又补了一句。
司机:小姐节哀!请务必节哀!
孟晓芮站在花丛之中,仿佛被催眠了似的,呆呆地看着铁栅栏门,视线模糊了。
69 外景 同上 日 小雨 (字幕:六十年代前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