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音-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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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瞧了瞧自己播完了的土瓜。
信吾一边望着土瓜的花;一边唐突地说:“菊子,搬出去住吧!”
菊子大吃一惊,回转身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信吾身边坐了下来。
“搬出去住怪害怕的。修一挺可怕的。”菊子小声说,不让保子听见。
“菊子打算同修一分手吗?”
菊子认真地说:“假如真的分手了,我也希望爸爸能让我照顾您,不论什么。”
“这就是菊子的不幸。”
“不,我心甘情愿,没有什么不幸的。”
信吾有点吃惊:这是菊子第一次表现出来的热情。他感到危险了。
“菊子对我好,是不是错把我当作修一了呢?这样一来,对修一反而会产生隔阂啦。”
“对他这个人我有些地方难以理解。有时候突然觉得他很可怕,真没办法啊。”
菊子以明朗的表情望了望信吾倾诉似地说。
“是啊,应征入伍以后他就变了。我也把握不住他的真心所在啊,故意地……
不过,不是指刚才的事,而是说就像被切断的鲜血淋淋的耳朵那样,随便再植上去,也许还能长得很好。“
菊子一声不响。
“修一对菊子说过菊子是自由的吗?”
“没有。”菊子抬起诧异的眼睛,“所谓自由?……”
“唔,我也反问了修一一句:说自己的妻子自由,是什么意思?……仔细想想,或许也含有这层意思:菊子从我这里获得更多的自由,我也应让菊子更自由。”
“所谓我,是指爸爸吗?”
“对。修一说过,要我对菊子说:菊子是自由的。”
这时,天上传来了声响。真的,信吾以为是听见了天上传来的声音。
抬头望去,原来是五六只鸽子从庭院上空低低地斜飞过去。
菊子也听见了,她走到廊道的一头,目送着鸽子,噙着泪水,喃喃自语:“我自由吗?”
扒在放鞋石板上的阿照,也追踪着鸽子的振翅声,跑到庭院的对面去了。
五
那个星期天吃晚饭的时候,全家七口齐聚一堂。
现在离婚回到娘家来的房子和两个孩子,当然也算是这家的成员了。
“鱼铺里只有三尾香鱼。这个给小里子。”菊子一边说一边将一尾放在信吾面前,一尾放在修一面前,然后再将另一尾放在里子面前。
“小孩子吃什么香鱼嘛!”房子把手伸了过去,“给外婆吃。”
“不!”里子按住了碟子。
保子和蔼地说:“好大的香鱼呀。这大概是今年的未造香鱼了吧。不必给我了,我吃外公的。
菊子吃修一的……“
这么一说,这里自然分成三组,也许应该有三个家。
里子先用筷子夹着盐烤香鱼。
“好吃吗?吃相真难看啊。”房子颦蹙眉头,用筷子夹起香鱼子,送到小女儿国子嘴里。里子也没有表示不满。
“把鱼子……”保子嘟嚷了一句,用自己的筷子掐了一小段信吾的香鱼子。
“从前在老家接受保子的姐姐的规劝,我也曾试作过俳句,有这样一类季语①诸如秋季的香鱼、顺流而下的香鱼。赤褐斑香鱼等等。”信吾说到这里,突然望了望保子的脸,接着又说道:“这就是说香鱼产卵后太疲惫了,容貌也衰颓得不成样子,摇摇摆摆地游到海里去。”
①季语,日本每首俳句中要有表示季节的语言叫季语。
“就像我这样啊。”房子马上说,“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香鱼那样的容貌。”
信吾佯装没有听见。
“从前也有这样的俳句,诸如:尔今委身于海水,啊!秋季的香鱼;或香鱼深知死将至,湍湍急流送入海。这仿佛是我的写照。”
“说的是我呀。”保子说。
“产卵后顺流而下,入了大海就死了,是吗?”
“的确,入海就死了。偶尔也有一些香鱼潜在河边渡过年关的,这种香鱼就叫做栖宿香鱼。”
“我也许属于这类栖宿香鱼啊。”
“我大概栖宿不了呐。”房子说。
“不过,回娘家来以后,房子也长胖了,气色也好多了。”保子说着望了望房子。
“我不喜欢发胖。”
“因为回娘家就像潜在河边栖宿的缘故嘛。”修一说。
“我不会潜得太久的。不愿意啊。我会下海的。”房子用高亢的声音说。
“里子,只剩下骨头了,别再吃啦。”房子责备地说。
保子露出一副惊奇的神色说:“爸爸关于香鱼的这番话,把难得的香鱼的味都冲没了。”
房子原先低着头,嘴里不停地咦叨,后来却郑重其事地说:“爸爸,您能助我一臂之力开一家小铺子吧?哪怕是化妆品店、文具店……就是在近郊偏僻的地方也可以。我想搞个售货摊或饮食营业亭。”
修一惊讶地说:“姐姐能经营接待客人的饭馆生意吗?”
“当然能罗。客人要喝的是酒,又不是女人的脸蛋,你以为自己有个漂亮的太太就可以随便说话吗?”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姐姐准能经营的。女人都能做接待客人的饭馆买卖。”菊子冷不防地吐口而出,“如果姐姐开饭馆,我也要去帮忙哩。”
“哦,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啊。”
修一显得有点惊愕。晚餐桌上顿时鸦雀无声。
菊子一个人脸红到了耳根。
“怎么样,下个星期天,大家回老家去赏红叶好不好。”信吾说。
“看红叶吗?我很想去呀!”
保子的眼睛变得明亮了。
“菊子也去吧。你还没见过我们的家乡呢。”
“嗯。”
房子和修一依然憋着一肚子火。
“谁看家呢?”房子问。
“我看家。”修一回答。
“我来看家。”房子拂逆人意地说,“不过,去信州之前,爸爸必须答复我刚才的请求。”
“那就做一个结论吧。”信吾边说边想起绢子身怀胎儿在渭津开了一家小裁缝店的事来。
吃罢晚饭,修一最先站起来走了。
信吾也一边揉着酸疼的脖颈一边站起身来,无意中望了望客厅,开亮了电灯,扬声喊道:“菊子!土瓜都耷拉下来了。太沉啦!”
因为洗涤陶瓷碗碟的声音太大,菊子似乎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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