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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山音-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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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原在什么地方?”
  说着,信吾转过身来冲着房子,等待着她的回答。但良久他又接着说:“相原好像不在家。我每月都派公司里的人去一趟,了解一下情况。与其说是派人去了解情况,莫如说是派人给相原的母亲送些赡养费去。因为房子如果还在相原家,老太太或许就是房子理应照顾的人呢。”
  “啊?”保子不禁一愣,“你派公司里的人去了?”
  “不要紧,那是条硬汉子,他绝不多打听,也不多说话,如果相原在家,我倒想去跟他谈谈房子的事,可是去见那位腿脚有病的亲家母也无济于事。”
  “眼下相原在干什么?”
  “唉,像是在秘密贩卖麻药之类的东西,那也是被当作手下人来使唤了吧。从喝杯酒开始,自己首先成了麻药的俘虏。”
  保子害怕似的凝望着信吾。看样子比起相原来,她更害怕迄今一直隐瞒此事的丈夫。
  信吾继续说:“可是,这位腿脚有病的老母亲早就不住在这家里了。别人已经住了进去。就是说房子已经没有家啦。”
  “那么,房子的行李呢?”
  “妈妈,衣柜、行李早都空空如也了。”房子说。
  “是吗?带一个包袱皮回来,你就这样招人喜欢吗?唉!……”保子叹了一口气。
  信吾怀疑:原来房子知道相原的下落才给他寄信的吧?
  再说,没能帮助相原免于堕落的责任在房子吗?在信吾吗?在相原自己吗?还是责任不在于任何人呢?信吾把视线投向暮色苍茫的庭院。

  二

  十点光景,信吾到公司看见谷崎英子留下的一封信。
  信上写道:“为少奶奶的事,我想见您也就来了。日后再造访吧。”
  英子信上写的“少奶奶”,无疑就是指的菊子。
  英子辞职以后,岩村夏子代替了她被分配到信吾办公室来了。信吾问夏子:“谷崎什么时候来的?”
  “嗯,我刚到办公室,在揩拭办公桌的时候,八点刚过吧。”
  “她等了一会儿吗?”
  “嗯,等了一会儿。”
  夏子有个习惯,总爱发出凝重而深沉的“嗯”声,信吾觉得有点讨厌。也许这是夏子的乡音。
  “她去见修一了吗?”
  “没有,我想她没见修一就回去了。”
  “是吗。八点多钟……”信吾自言自语。
  英子大概是去洋裁缝铺上班之前顺便来的。说不定午休时她还会再来呢。
  信吾再次看了看英子在一张大纸的角落上所写的小字,然后朝窗外望去。
  晴空万里,不愧是五月的天空。
  信吾坐在横须贺线的电车里也眺望过这样的天空。观望天空的乘客把车窗都打开了。
  飞鸟掠过六乡川熠熠生辉的流水,身上也闪烁着银光。看上去红色的公共汽车从北边的桥上奔驰而过,似非偶然。
  “天上大风,天上大风……”信吾无意识地反复念叨赝品良宽匾额上的句子,眼睛却望着池上的森林。
  “嗳呀!”他差点把身子探出左侧的窗外。
  “那棵松树,也许不是池上森林里的呢。应该是更近的呀。”
  今早来看这两棵最高的松,似是耸立在池上森林的跟前。
  是春天或是雨天的缘故吧,迄今远近叠次并不分明。
  信吾继续透过车窗眺望,企图确认一下这两棵松。
  再说,他每天都是在电车上眺望,总想去一趟松树所在的地方确认一下。
  然而,虽说每天都打这儿经过,可是发现这两棵松树却是最近的事。长期以来,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池上本门寺的森林就疾驰而过了。
  今天是头一回发现那高耸的松树似乎不是池上森林里的树。因为五月早晨的空气是清新澄明的。
  信吾第二次发现,这两棵松树上半截相互倾向对方,像是要拥抱似的。
  昨天晚饭后,信吾谈及派人寻找相原的家,给相原的母亲以些许帮助。愤愤不平的房子顿时变得老实了。
  信吾觉得房子甚是可怜,仿佛发现了房子内心的什么秘密。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呢?他也不甚清楚,不像池上的松树那样一目了然。
  提起池上的松树,记得两三天前信吾在电车里,一边眺望松树,一边追问修一,修一才坦白了菊子做人工流产的事。
  松树已不仅是松树了,松树终于同菊子的堕胎纠缠在一起。上下班往返途中,信吾看到这棵树,就不由地想起菊子的事来。
  今天早晨,当然也是这样。
  修一坦白真相的当天早上,这两棵松树在风雨交加中变得朦胧,仿佛同池上的森林溶化在一起了。然而今早,看上去松树仿佛抹上了一层污秽的色调,脱离了森林,同堕胎纠缠在一起了。也许是由于天气过于明朗的缘故吧。
  “在大好天气的日子里,人的情绪也会不好的。”信吾嘟哝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他开始工作,不再眺望被窗户相隔的天空了。
  晌午过后,英子挂来了电话。她说:忙于赶制夏服,今天不出门了。
  “工作真像你所说的那么忙吗?”
  “嗯。”
  英子良久不言语。
  “刚才的电话是从店里挂来的?”
  “嗯。不过,绢子不在场。”英子爽快地说出了修一的情妇的名字,“我是等绢子外出来着。”
  “哦?”
  “唉,明天早晨拜访您。”
  “早晨?又是八点左右?”
  “不。明天我等您。”
  “有急事吗?”
  “有呀,不是急事的急事啊。就我的心情来说,这是件急事。我希望早点跟您谈。我很激动呢。”
  “你很激动?是修一的事吗?”
  “见面再谈吧。”
  虽说英子的“激动”是不可靠的。不过,连续两天她都说有话要谈,难免使信吾感到惴惴不安。
  信吾越发不安,三点左右给菊子的娘家挂了电话。
  佐川家的女佣去传呼菊子。这时间,电话里传来了优美的悠扬乐声。
  菊子回娘家以后,信吾就没有同修一谈过菊子的事。修一似乎避而不谈。
  信吾还想到佐川家去探望菊子,又顾虑会把事态扩大,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信吾思忖:从菊子的性格来看,她不会向娘家父母兄弟谈及绢子或人工流产的事吧。但是,谁知道呢。
  听筒里传来的美妙的交响乐声中,响起了菊子亲切的呼唤:“……爸爸”
  “爸爸,让您久等了。”
  “啊!”信吾松了一口气,“身体怎么样啦?”
  “噢,已经好了。我太任性了,真对不起。”
  “不。”
  信吾说不上话来了。
  “爸爸。”菊子又高兴地叫了一声,“真想见您啊!我这就去行吗?”
  “这就来?不要紧吗?”
  “不要紧。还是想早点见到您,以免回家觉得不好意思,好吗?”
  “好。我在公司等你。”
  音乐声继续传送过来。
  “喂喂!”信吾呼了一声,“音乐真动听啊!”
  “哎唷,忘关了……是西尔菲德的芭蕾舞曲。萧邦组曲。我把唱片带回去。”
  “马上就来吗?”
  “马上就来。不过,我不愿意到公司去,我还在考虑……”
  片刻,菊子说:在新宿御宛会面吧。
  信吾顿时张皇失措,终于笑了。
  菊子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说:“那里一片绿韵,爸爸会感到心情舒畅的。”
  “新宿御苑嘛,记得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曾去那里参观过犬展览会,仅此一次罢了。”
  “我也准备去参观犬展览会总可以嘛。”菊子笑过之后,依然听见西尔菲德的芭蕾舞曲声。

  三

  按照菊子约定的时间,信吾从新宿头条的犬木门走进了御苑。
  门卫室旁边立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出租婴儿车一小时三十元,席子一天二十元。
  一对美国夫妇走过来,丈夫抱着个小女孩,妻子牵着一条德国猎犬。
  进御苑里的不只是美国夫妇,还有成双成对的年轻情侣。漫步御苑的净是美国人。
  信吾自然地尾随着美国人之后。
  马路左侧的树丛看似落叶松,却都是喜马拉雅杉。上回信吾来参加“爱护动物会”举办的慈善游园会时,观赏过这片美丽的喜马拉雅杉林,可这片林子在哪一带,现在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马路右侧的树上都挂着树名的牌子,诸如儿手槲树、美丽松等等。
  信吾以为自己先到,悠悠漫步,却不知菊子早已坐在背向池畔银杏树的长椅上相候了。从大门走不远就是个池子。池畔种植银杏树。
  菊子回过头来,欠身施了个礼。
  “来得真早啊。比约定的四点半提前了十五分钟哩。”信吾看了看表。
  “接到爸爸的电话,真高兴,马上就出门了。真不知有多么高兴啊!”菊子快嘴地说。
  “那么,你等了好久罗?穿得这样单薄行吗?”
  “行。这是我学生时代穿的毛衣。”菊子顿时腼腆起来,“我没有把衣服留在娘家,又不好借姐姐的和服穿来。”
  菊子兄弟姐妹八人,她行末。姐姐们全都出嫁了。她所说的姐姐,大概是指她的嫂子吧。
  菊子穿的是深绿色的短袖毛衣,今年信吾似是第一次看到菊子裸露的胳膊。
  菊子为回娘家住宿一事,向信吾郑重地道了歉。
  信吾顿时不知所措,慈祥地说了声:“可以回镰仓吗?”
  “可以。”菊子坦率地点了点头,“我很想回去呢。”说着她动了动美丽的肩膀,凝视着信吾。她的肩膀是怎么动的呢?信吾的眼睛无法捕捉到,但他嗅到了那股柔和的芳香,倒抽了一口气。
  “修一去探望过你吗?”
  “来过了。不过,要不是爸爸挂电话来……”
  就不好回去吗?
  菊子话到半截,又咽了回去,就从银杏树的树阴下走开了。
  乔木茂密而浓重的绿韵,仿佛洒落在菊子那纤细的后脖颈上。
  池子带点日本的风采,一个白人士兵一只脚踩在小小的中之岛的灯笼上同妓女调情。池畔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
  信吾跟着菊子,走到池子的右侧,一穿过树林子,他惊讶地说了一声:“真开阔啊!”
  “就是爸爸也会心旷神。冶的对吧?”菊子得意地说。
  但是,信吾来到路边的批粑树前就驻步,不愿意立即迈到那宽阔的草坪上。
  “这棵枇杷的确茂盛啊!没有东西阻碍它的发展,就连下方的枝桠也都得到自由而尽情地伸展开来。”
  信吾目睹这树自由自在的成长的姿态,深受感动。
  “树的姿态多美啊!对了,对了,记得有一回来参观犬展览会,也看见过成排的大棵喜马拉雅杉树,它下方的枝桠也是尽情地伸展,真是令人心旷神情啊。那是在哪儿呢?”
  “靠新宿那边呗。”
  “对了,那回是从新宿方面进来的。”
  “刚才在电话里已经听说了,您来参观了犬展览会?”
  “唔,狗不多。是爱护动物会为了募捐而举办的游园会,日本观众很少,外国观众倒很多。大都是占领军的家属和外交官吧。当时是夏天。身缠红色薄绢和浅蓝色薄绢的印度姑娘们美极了。她们从美国和印度的商店出来。当时这种情景是十分稀罕的。”
  尽管这是两三年前的事,信吾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个年头了。
  说话间,信吾从枇杷树前迈步走了。
  “咱家庭院里的樱树,也得把长在很周围的八角金盘除掉呀!菊子要记住哟,回家以后别忘记罗。”
  “嗯。”
  “那棵樱树的枝桠不曾修剪过,我很喜欢。”
  “枝繁叶茂,花也自然漫天纷飞……上月鲜花盛时,我和爸爸还听见了佛都七百年祭的寺庙的钟声呐。”
  “这些事你也记住啦。”
  “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是听见了鸢的啼鸣。”
  菊子紧靠着信吾,从大山毛樟树下走到宽阔的草坪上。
  眼下一片翠绿,信吾豁然开朗了。
  “啊!真舒畅!就像远离了日本。真没想到东京都内竟有这般的地方。”信吾凝望着伸向新宿远方的悠悠绿韵。
  “据说在设计展望点上煞费了苦心,越往远处就越觉得深邃。”
  “什么叫展望点?”
  “就是瞭望线吧。诸如草坪的边缘和中间的道路,都是缓缓的曲线。”
  菊子说,这是她从学校到这儿来的时候,听老师讲解的。据说散植着乔木的这片大草坪,是英国式风景园林的样式。
  在宽阔的草坪上所看到的人,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情侣,有的成对躺着,有的坐着,还有的悠闲漫步在草坪上。还可以看到东一团五六个女学生,西一簇三五个孩子。信吾对这幽会的乐园惊讶不已,他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合时宜。
  大概是这样一种景象:好像皇家花园解放了一样,年轻的男女也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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