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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悲伤逆流成河-第9节

小说: 悲伤逆流成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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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朵里是从旁边传过来的金属器具撞击的声音。易遥想起电视剧里那些会用的钳子,手术刀,甚至还有夹碎肉用的镊子之类的东西。不知道真实是不是也这样夸张。尽管医生已经对自己说过胎儿还没有成形,几乎不会用到镊子去夹。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易遥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冰冷的白色床单从身体下面发出潮湿的冰冷感。

    “要逃走吗?”

    侧过头去看到医生在往针筒里吸进一管针药。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是麻醉剂。如果用麻醉,需要再加两百块。没那么多钱。用医生的话来说,是“不过忍一忍就过了。”

    “裤子脱了啊,还等什么啊你。”医生拿着一个托盘过来,易遥微微抬起头,看到一点点托盘里那些不锈刚的剪刀镊子之类的东西反射出的白光。

    易遥觉得身体里某根神经突然绷紧了。

    医生转过头去,对护士说,你帮她把裤子脱了。

    48

    易遥几乎是发疯一样地往下跑,书包提在手上,在楼梯的扶手上撞来撞去。

    身后是护士追出来的大声喊叫的声音,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你这样跑了钱我们不退的啊!”

    昏暗的楼梯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易遥本能地往下跳着,恨不得就像是白烂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摔一交,然后流产。

    冲出楼道口的时候,剧烈的日光突然从头笼罩下来。

    几乎要失明一样的刺痛感。拉扯着视网膜,投下纷繁复杂的各种白色的影子。

    站立在喧嚣里。渐渐渐渐恢复了心跳。

    眼泪长长地挂在脸上。被风一吹就变得冰凉。

    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三层的老旧阁楼。面前是一条汹涌人潮的大马路。头顶上是纷繁错乱的梧桐树的枝桠,零星一两片秋天没有掉下的叶子,在枝桠间停留着,被冬天的冷气流风干成标本。弄堂口一个卖煮玉米的老太太抬起眼半眯着看向自己。凹陷的眼眶里看不出神色,一点光也没有,像是黑洞般咝咝地吸纳着自己的生命力。

    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视网膜上清晰投影出的三个穿着崭新校服的女生。

    唐小米头发上的蝴蝶结在周围灰仆仆的建筑中发出耀眼的红。像红灯一样,伴随着尖锐的警鸣。
    唐小米望着从阁楼里冲下来的易遥,眼泪还挂在她脸上,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书包,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紧皮带,肥大的校服裤子被风吹得空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看看被无数电线交错着的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再看看面前像是失去魂魄的易遥,脸上渐渐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来。
    易遥抬起头,和唐小米对看着。

    目光绷紧,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熟悉的场景和对手戏。只是剧本上颠倒了角色。

    直到易遥眼中的光亮突然暗下去。唐小米轻轻上扬起嘴角。

    没有说出来但是却一定可以听到的声音——

    “我赢了。”

    唐小米转过头,和身边两个女生对看着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对易遥挥挥手,说了一句含义复杂的“保重”。

    唐小米转过身,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人拉住了。

    低下头回过去看,易遥的手死死地拉住自己的衣服下摆,苍白的手指太用力已经有点发抖了。

    “求求你了。”易遥把头低下去,唐小米只能看到她头顶露出来的一小块苍白的头皮。

    “你说什么?”唐小米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易遥。

    易遥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唐小米的衣服。

    被手抓紧的褶皱,顺着衣服材质往上沿出两三条更小的纹路,指向唐小米灿烂的笑脸。

    49

    街道上的洒水车放着老旧的歌曲从她们身边开过去。

    在旁人眼里,这一幕多像是好朋友的分别。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青春少女,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的衣服。

    想象里理所当然的对白应该是,“你别走了。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

    齐秦的老歌从洒水着低劣的喇叭里传出来,“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曾经风行一时的歌曲,这个时候已经被路上漂亮光鲜的年轻人穿上了“落伍”这件外衣。只能在这样的场合,或者KTV里有大人的时候,会被听见。

    而没有听到的话,是那一句没有再重复的

    ——求求你了。

    而没有看到的,是在一个路口之外,推着车停在斑马线上的黑发少年。

    他远远望过来的目光,温柔而悲伤地笼罩在少女的身上。他扶在龙头上的手捏紧了又松开。他定定地站在斑马线上,红绿灯交错地换来换去。也没有改变他的静止。

    50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一直都在。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

    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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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起眼睛的时候,会看见那些缓慢游动的白光,拉动着模糊的光线,密密麻麻地纵横在黑暗的视界里。  

    挣开眼睛来,窗外是凌晨3点的弄堂。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里照出一个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筒在缺口里显影出轮廓。偶尔会有被风吹起来的白色塑料袋,从窗口飘过去。  

    两三只猫静静地站在墙上,抬起头看向那个皎洁的月亮。  

    偶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汽车的喇叭声,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因为太过寂静,已经听不出刺耳的感觉,只剩下那种悲伤的情绪,在空旷的街道上被持续放大着。  

    易遥抬起手擦掉眼角残留的泪水。转身面向墙壁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已经是连续多少天做着这种悲伤的梦了?  

    有时候易遥从梦中哭着醒过来,还是停止不了悲伤的情绪,于是继续哭,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但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被那种叫做悲伤的情绪笼罩着,像是  

    上海夏天那层厚厚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梅雨季节,把整个城市笼罩得发了霉。  

    哭的累了,又重新睡过去。  

    而最新的那个悲伤的梦里,齐铭死了。  

    52  

    易遥和齐铭顺着自行车的车流朝前面缓缓的前进着。  

    早晨的时候上海的交通状况就像是一锅被煮烂了的粉条,三步一红灯,五步一堵车,不时有晨练的老头老太太,踮着脚从他们身边一溜小跑过去。  

    每一条马路都像是一条瘫死的蛇一样,缓慢的蠕动着。  

    “喂,昨天我梦见你死了”,又是一个红灯,易遥单脚撑着地,回过头望向正在把围巾拉高想要遮住更多脸的部分的齐铭,“好像是你得了病还是什么”。  

    齐铭冲她挥挥手,一副“不要胡说”的表情。  

    易遥呵呵笑了笑,“没事,林华凤跟我说过的,梦都是反的,别怕。我梦里面。。。。。。”。  
    “你就不能好好管你妈叫妈,非得连名带姓地叫吗?”齐铭打断她,回过头微微皱着眉毛。  

    易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望着齐铭,也没说话,反正就是一副看西洋把戏的样子看着齐铭脸,如同有人在他脸上搭了台子在唱戏一样,到最后看的甚至笑起来。  

    齐铭被她看的发窘,回过头去看红灯,低低地自言自语。  

    易遥也转过去看红灯,倒数的红色秒字还剩7。  

    “其实你应该有空来我家看看我妈管我叫什么”  

    齐铭回过头,刚想说什么,周围的车流就涌动起来。  

    易遥朝前面用力蹬了两下,就跑到前面去了。  

    在学校车棚锁车的时候遇见了同样也在停车的唐小米。  

    唐小米抬起头对易遥甜甜地笑了笑。  

    易遥望着她的脸,觉得就像是一朵开得烂开来的硕大的花朵。散发着浓烈的腐烂的花香。  

    易遥突然想起上个礼拜在家休息的时候看到电视里播出的那种巨大的吞噬昆虫的植物。相同的都是巨大的花朵,绚烂的颜色,以及花瓣上流淌着的透明的黏液。张着巨大的口,等着振翅的昆虫飞近身旁。  

    周围走动着的人群,头顶错乱嘈杂的麻雀,被躁动的情绪不停的拍打着的自行车铃,远远想起的早自习电铃声。这些都统统消失不见。  

    只剩下面前静静地朝自己张开大口的,硕大而黏稠的灿烂花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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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预想中不一样的是,并没有出现易遥想像中的场景。  

    在来学校之前,易遥已经想过了种种糟糕的可能性。甚至连“今天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上学”的打算也是想好了的。按照唐小米的性格和她的手腕,易遥觉得走进教室直接看到黑板上出现关于自己去私人  

    妇科的大字报都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因为之前也听说过她种种事迹。用勾心斗角心狠手辣机关算尽来形容也并不会显得过分。  

    但当易遥走进教室的时候,却并没有任何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齐铭依然在讲台上低头再记录本上抄写着迟到学生的名字。各门科目的科代表站在教室前面把交上来的功课码成小堆。女生聚成几个小团,讨论着昨天晚上的电视剧与学校体育部几个男生的花边新闻。  

    易遥朝教室后排的唐小米看过去,她后侧着头,和她后面的女生谈论这她新买的裙子。  

    易遥轻轻地松了口气,却又转瞬间浮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心悸。  

    就像是已经知道了对面挥来的一记重拳,抬手抱头的做好“面目全非”的打算之后,却空落落的没有任何后续,但又不敢放下手肘来看看对方,怕招来迎面一拳。  

    易遥坐下来,从书包里往外掏上午要用的课本。肩膀被人从后背拍了拍,易遥转过头去,唐小米站在自己身后,伸出手把一个铁皮糖果罐子递在自己面前---  

    “呐,话梅要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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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意伸展开来的巨大花盘。甜腻的香气太过剧烈,发出浓郁的腥臭味,径直地舔到鼻尖上来。  

    55  
    课间操做完之后,巨大的学生人群像是夏日暴雨后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流淌蜿蜒。分流成一股又一股,从不同的地方,流向同一个低处。  

    齐铭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易遥,裤腿长出来的那一截被踩得烂了的裤边,剩下几条细细的黑色的布,粘满了灰。齐铭皱了皱眉毛,清晰的日光下,眼眶只剩下漆黑的狭长阴影,“你裤子不需要改一改吗?”  

    易遥抬起头,望了望他,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裤脚,说∶“你还有空在乎这个啊”。  

    “你不在乎”?  

    “不在乎”。  

    齐铭不说话了,随着她一起往教室走,沉默的样子让他的背显得开阔一片。  

    “在乎这个干吗呀”。过了一会儿,易遥重新把话题接起来。  

    齐铭却没有在说话了。  

    他抬起头,眼眶处还是阳光照耀不进的狭长阴影。  

    走进教室的时候易遥正好碰到唐小米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手中的保温杯准备去倒水,看见易遥走进来了,她停了停,然后笑眯眯地伸出手把杯子递到易遥面前,“帮我倒杯水吧”。  

    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刚好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又不显得突兀。拿捏得很准,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朝她们两个看过来。  

    易遥面对她站着,也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看着她,手搭在桌沿上,指甲用力地抠下一块漆来。  

    唐小米也看着易遥,顺手从桌子上那个铁皮罐子里拿起一颗话梅塞到嘴里,笑容又少女又甜蜜。话梅在腮帮处鼓起一块,像是长出的肿瘤。  Lcread

    易遥接过杯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呐,易遥”,唐小米从背后叫住她,易遥转过头去,看到她吐出话梅的核,然后笑颜如花的说,“别太烫”。  

    走廊尽头到热水的地方排着稀稀拉拉的两三个人。  

    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气温已经不在像前段时间一样低的可怕。所以热水已经不像前一阵子那么抢手。易遥很快地倒好一杯,然后朝教室走回去。  

    走到一半,易遥停下来,拧开盖子,把里面的水朝身边的水槽里到掉一半,然后就拧开水龙头就哗啦哗啦往里面灌冷水。  

    拧好盖子后还觉得不够,易遥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又朝里面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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