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而驰-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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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约约的雷声传来,犹如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发起了脾气,又像一个虚张声势的孩子在叫嚷。
事情总算清楚了:头一天她听得很认真,老师讲解穿着打扮如何搭配,因为她长得特别,头发显眼,皮肤白,老师让她到台上示范,她因此受到很多的注意。第二天讲礼貌用语,她不懂英语却一个劲地举手……
没有人排斥她,没有!
十五
说到理论,老师要求同学记笔记,可是她不识字,瞪着眼睛左顾右盼。她还太热心,在班上帮人化妆;这还不算,她一首接一首唱歌,好听是好听,难免时间不对……更离谱的是她看中了一个男生,坐到了一个男同学的边上,不断地跟
人家说话,还朝人家身上靠,当着许多同学的面说:我喜欢你!小男生很难为情,躲着她,她硬坐在别人边上,同学们笑成一团……
“怎么说也是学校,我们还想多招些学生……这事传出去,影响实在不好。她不太适合集体生活,主要是缺乏自控能力。跟她谈了一下,她根本听不进,所以……我们很难开口,还是希望你能决定——”田园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我明白了,我
让她明天别去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一通电话让她面色青灰,手足发抖。羞耻,真令人羞耻!她觉得身体动不了,她打电
话给田甜,让她火速把白雪带回家,一分钟不能多待。放下电话她的头疼起来,剧烈地疼,她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从劳动力市场新招来的女孩吓坏了:老板娘,你怎么啦?她端来水,递给她,站到一旁。
她看着人家的小孩:聪明,胆怯,隐忍,朴实,双手结实,多让人放心的模样!“谢谢。”她声音滞重。为什么她不是我的妹妹?她脑子里乱得很,她敢肯定,她在对着干,她放纵一切,有意为之,为所欲为,目的就是为了报复。
但是很快,她推翻了自己:她不是这样的,只是她们之间不了解,她们之间有巨大的障碍,这才真正令人费解、让人焦虑。
她无心呆在店里,得回去和她谈谈。她挣扎着站起来,叫了辆出租车回家。街灯开始亮起来,昏黄的光无精打采。进了门,她躺到沙发上,头脑发晕。两分钟后,白雪进了门。她看上去不太高兴,嘟着嘴进了厨房,冰箱被打开。这
已经成了习惯。她犯错误、闯祸,却无动于衷。
田甜随后进来。她一向是精致的、柔软的、细声慢语的。但今天十分反常,笑容没了,小脸气得发白,像是受到侮辱,瞪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愤。
她不看白雪,当着她的面不声不响地拉着大姐进了卧室,随即将门“嘭”一声关好反锁:你错了,大姐,犯了一个大错。你知道这个白雪是做什么的吗?她停下来,等对方反问,田园毫无表情,无动于衷。她只好自己说下去:她说她晚
上上班,天天有男人抱她,搂她,带她出去吃宵夜,给她钱,大姐,她干的是肮脏活儿呀?
田园盯着她的眼睛:她告诉你的?
当然,亲口说的,我去接她回来,她知道人家开除她,就对人家说,我才不想学这,我做小姐比这儿轻松多了。我还当我听错了,我以为她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意思,我问她,“小姐”是做什么的?她说:白痴,小姐就是有许多男人爱
她、陪她还给她钱花的人,你能行吗?
她是用这种态度来说自己?田园感到很古怪,她仿佛听到一个小偷在说:你瞧瞧我,多好啊,油水很足,要多好有多好。倒是她这个旁观者,生怕被发现,见到谁都小心翼翼,不敢出门,甚至不敢开窗,费尽心机维护这个秘密。
她感到滑稽极了,血往头上涌。田甜的声音仍然不肯停下来:你怎么能把这样的人认回家啊?!
打开卧室门,姐妹俩回到客厅,田园关掉电视机,坐到白雪对面的沙发上。白雪的双腿架在玻璃茶几上,嘴里嚼着巧克力,眼睛盯着电视,正聚精会神!对于从卧室冲出来的人,她只看了一眼:她又说我坏话,肯定的!反应快极了
,谁说她脑子不好使来着?
大姐,你瞧瞧她这种样子!哪里像我们的妹妹?哪里有一点教养?田甜转过脸来看她姐姐,配合语言,把脸绷得很紧,事实摆在那里,她等待大姐向事实发出进攻的号角。等待大姐去撕毁一张——面具!
喂——她大叫起来。把腿从茶几上放下来,脖子僵过来,看着田甜,以示抗议。她凶起来,眉毛挑得老高。
她大姐对着这张脸脱口而出:你晓得什么叫廉耻吗?声音在抖动,字句不清。白雪把眼睛移过来,困惑地打量着大姐,像狗打量生人似的,又仿佛没有听到对方说什么,她愣了一会儿,随后恢复常态:青春的,满不在乎的,快活的
神气,不看两个剑拔弩张的姐姐。
你回答我。田园的脸色严厉起来。
但是我没听见你说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廉耻!她在等对方回答,她要的是这样一个答案:谁说我没有?我有!我知道我错了,我下次不干了,不说了,改正了。
但白雪仍旧不回答。相反,她露出厌烦的表情,把身子坐坐直,把背从沙发靠垫上分离,她脸上刚刚还在的陶醉总算不见了,被一种迷惑的,委屈的神情代替。
田园感到愤怒,恨不得上去给她一拳:你究竟怎么回事?她想喊,但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了。
哦,我知道了,嫌我吃多了,嫌我花你们钱了,住你们家房子了?我早就料到了,还什么亲姐姐呢?骗子!这些话她是用方言说的。
十六
认你难道光彩吗?到底谁是真正的骗子?你才是真正的骗子!田甜气得脸色都变了,毫不客气地指着对方说,你让我们都没脸做人了。
白雪几乎没等对方把话说完,上前几步,照着田甜的脸就狠狠地扇了过去。田甜躲避不及,那张脸顿时由白转青,由青变红。
田园惊诧地看着白雪,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她怎么反过来了?
不等她思考清楚,白雪又扑上去,像只猛兽似的挥舞着拳头,朝田甜身上胡乱一气地砸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全是脏话,不是城里的,而是别峰县的脏话。她骂起人来比平时快得多,这些语言田家没有人陌生,言者滔滔不绝,而听
者也是耳熟能详。多么奇怪,在这离家千里之外,离家十年之久,田园又仿佛听到了母亲的骂声。
姐姐,快报警!田甜抱着脑袋,带着哭腔叫道。
田园这才惊慌地跑过来,她拦腰想抱住白雪,但她力气不够,几次又被掀到一旁。好不容易才把田甜解救出来。白雪仍疯狂地边踢边叫:让你报!让你报!房间里乱作一团,田甜从拳头底下出来时,已经衣衫不整,她踉跄着奔到电
话机旁,正要拿电话,门突然开了,康志刚站在门口,被客厅里的情景惊呆了,好在他脑子转得快,及时冲上来,一把捏住白雪的两只胳膊。
男人力量到底大,看上去他没费什么劲,女孩子安静下来。她在他怀里停止抵抗,但她嘴里骂骂咧咧,头发乱作一团,对两个姐姐怒目而视。姐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田园的脸上被抓破了,从左脸的眼角到耳边,长长的一条血印。
田甜的脸上没有什么,但短衫袖管被扯开,她左胳膊抱住右边的,像是疼痛难忍。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发现背上和腰部都挨了拳脚,一动就疼。
怎么回事?康志刚无声地询问,等待有人作出解释,但是三分钟过去了,除了那女孩子用方言嘟嘟囔囔地叫嚷外,其余人闭口不言。
康志刚冷静地告诉妻子:你得去洗把脸,去电视台,节目录制时间到了。
节目?
是,早就安排好的,决不能不去,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我这就开车送你去。不容反抗。不过,总算他不再过问刚才的事。
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
那不可以!这几乎是命令,明天或者录完节目回来再解决,这算不上什么。
她的脑子疼起来,不,这是大事,我妹妹的事是大事。
如果你不放心她们,我来替你看着。
他到卧室帮她拿了套衣服——他不久前帮她买的,这件衣服是预备上电视穿的,他一切都准备好了。她在演播室说些什么内容,关于花店的规划——如果给她这个时间的话。另外,她还得宣布他们的计划:她会将花店中的部分收益拿出来
资助失学儿童,这也尤其重要,康志刚说。
我送你去。
不,你不能离开她们。
为什么?
守着她们,我回来之前哪里也不许去,电视台我自己打车去。她保证着,同时也是条件,目光坚定,没有余地。
康志刚放弃了坚持,目送她下了楼。
其他两位嘉宾都到了,市政设计院设计师,大学教授。都微笑,都体面,声调拉到和别人一致。田园进化妆室时被花刺扎了一下,“不要紧,不是大问题。”化妆师安慰她,“多涂点粉就不会看得出。”
预演开始,六台摄影像机从各个角度摆开阵势,观众演练掌声。再来一次。主持人喊道。今天谈什么?嘉宾们小声地议论。好像是城市文明中的什么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按事先和他们沟通过的内容说。真糟糕,脑子很
乱,冷静点。想一想,对,记起来了,是城市建设,外乡人在城市中的成功经验。没错,她是外乡人成功者的代表人物,是因为这个被请过来的,对,是成功者!
导演最后一次视察,随后他将会隐在背后。一切就绪。主持人上场:把稿子发到屁股底下。微笑,清清嗓子,将声音再作一次校正,对,重新介绍来宾,重新握手。对,镇静,配合,就是这样,气氛要求热烈,畅所欲言,但主题不
能丢。对,把住大方向,不容置疑!
主持人开始发言:我们的城市到处是商业和艺术的繁荣景象,到处是新交通路线;我们的物质生活丰富多彩,应有尽有,我们需要行动,还需要理想和爱……
是,我们需要爱。可是爱是不是太疯狂了?她想。爱就是拳打脚踢吗?不,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指社会,指普通的人与人之间,比如我们现在坐在一起,亲热地录节目,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就拥有共同的一切吗?就心心相印,
相互理解和友爱吗?
我们有幸生在这个注重物质和精神文明同步发展的时代——开场白太老套了。
糟糕,她感到胸闷、紧张,头有些晕。不,她不紧张;她心律正常,头脑也很清楚。她只是有些压抑感。这是难免的,人太多,灯光太强烈,刺眼吗?不,不是这个原因。那么仔细想一想,她会问哪些问题?对,应该想这个,把其
他的撇到一边去,她会问:十年前,你刚刚来到城市,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功?
没想过,没敢想过。我没有什么能力想,我无存身之处,无一技之长,举目无亲,毫无背景,对,这么说。但是我们的城市是温暖的,博大的,它给了你机会,不是吗?是!得这么回答,肯定、坚决地回答她。可是痛苦呢,我也没
敢想它,它却像影子一样跟着我,还有,我妹妹呢,我妹妹她会同意城市是温暖的,博爱的吗?不,不要想她。接下来,她会说,是的,我们知道是城市改变了你生活的方向,在此之前,你的闪光点一直没被发现,后来,你写了文章,
得了奖,还有了自己的事业,是这么说的,是城市生活让你——一个默默无闻的乡下女孩变成了一个有价值、有能力的人,是这样吗?是,没错,得承认这个,城市让我们拥有了新的智慧,还将拥有更多的智慧。得像个文化人,康志刚说的
,不要让人觉得商人就没学问。
十七
可是,我妹妹不也是因为在城市才堕落进地狱的吗?那个小婴儿出世后,是她为她洗尿布,喂她山芋汤,抱着她睡;可是现在,她仿佛看见她就在身边,故乡也离她不远,一切都可以触摸到……但是事实情况不是,事实情况是我妹妹在
夜晚出来工作,用自己的身体挣钱。这多令人心酸,心如刀绞。接下来她会问:母亲为你感到骄傲吗?煽情!对,就要煽情,当然,母亲当然为我高兴,我们给她寄了许多钱,缴了她超生的罚款,给超生的弟弟报上了户口,还帮家里把
土坯房换成了砖房;如果需要,做女儿的还将为她建造楼房。
她将得到更多,她会到处游说,添油加醋,把情况说得比事实好上一百倍。她让女儿荣归故里时将变成一个受人爱戴的人。但是,如果她知道她的女儿,另一个,是一个小姐(她应该早就懂了,电视机普及了),她同样会跳起来,
会坐在门槛上呼嚎。她将诅咒,她最擅长这个,随后,她甚至会去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