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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寻情(上部)作者:卫风-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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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的好,是无条件的,不计一切的。但我却已经预知了他会失望,不管怎么小心,人力

怎么和神鬼相抗?阎王要叫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

我一直虚弱,睡睡醒醒,又讲不话,我的心里却有许许多多想知道的事,可是没有人能告诉

我。上午吃了药,便昏昏的睡着,到得傍晚醒来,再一回药,吃些补品,又昏昏欲睡。

小洛小微呢?琴子呢?石傲他?

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怎么样了,而我自己……连自己吃药都办不到。喂水喂汤都是小宛和芸

娘一手包办的,大多时候我哥也来。而擦身更衣也有侍女来代劳,我……如一个废人。

多年的养病生涯,从未有过这时节难捱!

就在一天夜里我静静醒来时,看到于迅坐在床前,木无表情地看着我。

从小就被告诫不可以有情绪波动,喜怒哀乐一律不是不被允许的,这是为了能使生命长久一

些,虽然最终还是不可避免走向终点,但是活着总是好的。我也一直保持平静无波的心境,母亲

离开,哥哥死了,小弟死了,父亲死了,别人为了钱而殷勤讨好,我只是对他们保持疏离,不喜

不悲……可是现在我心中充满怨恨。

白无常究竟为何高抬了贵手赏我这些日的苟延残喘?不错,就是苟延残喘,这样的我与活死

人无异,不能说,不能动,除了给于迅增加了负累,我没看到我现在的生命还有任何意义!

活着,只是活着而已。

但是,如果我一旦死了,那于迅呢?会怎么样?

他的伤心,不是我可以想象到的深远吧……

心中被浓浓的无奈和悲伤笼罩,但是目光却保持着温和,回视着于迅。

他发现我醒了过来,脸上换过温柔的表情,声音低低地问我,要不要喝水,身上是不是难

受。

我微微地摇一下头表示不要,然后发现一只手被他握着,我的目光从他的手上,转到他的脸

上,不知怎么地想起一句很久以前听过的歌,当时并不怎么在意的一句话。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努力想对他做一个微笑,但泪水却一下子由眼角滑落。

他握紧我的手,凑到耳边说:“不要怕,小妹,不要怕,哥会保护你,谁也不能再伤害

你……”

我的泪水涌得更凶更多,收之不住,连抬起手来擦拭的力气也没有。

不是,我不怕死,一点儿都不怕。

我怕的是我死了,你怎么办哪?哥……你该怎么办哪……你能再失去我一次吗?哥……

身体没有一点要好转的迹象,而水慕原仍然时时出现在床边。

有一天他诊完了脉,在一边开药方时,我做了个手势,难得他竟然注意到了,而且也明白了

我的意思,把纸笔递给我。我艰难地执起笔,写了几个字。

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回答说:“是一位穿白衣的少年带领我来此地的,说是你有要事找我。但是我到之

后,这里却已经乱作了一团,你出了意外,不醒人事。而我因为通晓些医术,所以留下来了。”

我挣扎着又写:我哥没有为难你罢?

他温然一笑,和煦如阳光,全无其姊的戾气:“于门主挂心你伤势,并没有待薄我。”

白衣的少年?

他说:“是的,十分清秀,个子不高,很瘦,他说名叫小微,是你的僮儿。一直没有能问

你,你找我来为了何事?”

小微在哪里?

“他带我到这处便不见踪影了,我也一直未再见到他。”

我找他何事?是小微知道他……或许能解水无秀下的毒,才找他来的吧?现在,外面是什么

境况了?

我心急地写,字抖得不成样子,难得他还认得出。

“可认识……石傲?”他轻声念出来,以目光向我求证是否是这个意思。我眨眼示意他没看

错,他点个头:“知道这个人。”

我急切地看着他,他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沉郁的目光看着我。

我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他艰难地点下头。

石傲?

“他已经不在了。”他低声说。

呵……

我眼前一黑,陷入了昏沉之中。


34。耳边充斥各种的声响,分辨不出都来自何方,最明显地是有人在唤我的名字,于意。

会叫我张婕的,只有鬼差了吧?而于意……是,我现在是于意……于迅的妹妹。这是我这生

命现在存在的唯一意义。

睁开眼,看到水慕原带着焦急的表情……不太适合的样子,他应该是一直淡然自若的,不为

他人的悲喜动容。不是说他是薄情,只是他——不似凡俗中人,而流露凡俗之人的七情六欲,真

的,不适合。

他看我醒转,明显是欣悦的:“好些吗?”

我昏了很久吗?我嘴唇张翕,无声地问。

他摇摇头:“只是一下子。”

不,我是说,我昏了很久吗?我重复问他。他明白过来我什么意思,说道:“有五天四

夜。”

石傲已死?

多么不真实。

上一刻我还在为石傲身中剧毒而心焦,下一刻醒来,居然一切事过境迁,想做的事已经成为

了往事,而挂心的人已经永不能相见。

那日,在府门口,他竟是一句话也没有与我说,连一声道别,也没有。

我怔怔地看着帐子顶,眼睛干干的,心里也空空的,并没有伤心欲绝。

就这样,在来不及反应或做什么补救的时间里,石傲已然死了?

水慕原想说什么,小宛已经进来了,端着汤药。

他让避到一边,小宛把药以勺舀了送到嘴边,我便张口吃了。

药味苦中带甘,并不是多么难以下咽。我喝了大半碗,眨眨眼,无声地说,不想喝了。小宛

很机灵地收拾了,而水慕原也告辞出去。

看窗外的绿意正浓,夏初的时节,一切多么繁茂,欣欣向荣地努力开枝散叶。我却在这死气

沉沉的室内上演块肉余生,外面的事,对我来说非常的遥远与隔膜。事实上,从来到这个时代,

我一直都是消极的,从没有努力过争取过或对什么事分外关注过,直到得知石傲将死,我第一次

想要做一件事:挽救他的性命。但是,没有开始,戏就落幕了,我只看了一个开场,便打起了瞌

睡,等到醒觉,戏已经散场,大家各归各路。我又变成了一个病得九死一生的废物,重温二十多

年来的病人生活,似乎一切没有不同,转了圈,又回了原点。我从一个病人,仍然走到一个病人

的境地,没改变。

别人的戏份重,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却只扮演一样重要道具,病人。

厌恶这样的自己。

在这过程中,有人死了,或许不只石傲一个。历来的政治风波,哪一次不是打倒一船。石傲

死了,不管指使他的人让他做了什么,他究竟有没有做成,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他是死了,是不

是成功了,也看不出什么分别来。

而我呢?我在唐初的长安,试图卷进一场政治较量……

我在历史中……在我们那个时代看来已经一千多年前的历史中,扮演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

色,戏份甚轻,也不怎么卖力演出。

挂念那几个不太称职的小妖,三只鸟儿……它们去了何方?鬼差可会为难它们乱阴阳穿时

空?又会否碰上神异小说中那样法力高深的僧人道人将它们捉了去炼丹……

精神仍然不好,什么也不做,只是吃吃睡睡,已经累到不行……

因为躺得久所以累……这种话无论对谁说,都会得到两个字的评价:

废物!

厌恶自己……

石傲死了……之后呢?我的人生也不会很长的吧……下场已经可以预见,气息奄奄,等到哪

天白无常想了起来,我就再度一命归西,算来已经死了三次了啊……鬼差也见过,拘魂索的味道

也试过,黄泉之路也走过……人生已经没有什么没经历过了吧……

反正早死晚死,都没什么差别了。石傲是早死一些,我会比他晚一些,这样一想,也没有什

么太伤心的。

死……好象也不是一个可怕的终结。只是魂魄离开这个待了很久的身体而已……

只是……活着的人呢?他们怎么办?

哥,水慕原,姚立生,小宛……他们呢?他们现在生活的重心,就是我。

若我不在了呢?他们会如何呢?

一想到这样,就替活着的人难过……死的人并不是多么可怜的吧,活着,才是长久的悲

哀……


35。事情并没有沿着我所想的方向一直向下滑下去,奇怪的是,我竟然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身体不再那

样莫名的虚弱无力,每天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清醒着。

水慕原在一天早上来向我道别。

不知道为什么,见着他的时候,心里总是很平和。偶尔,只是偶尔想起水无秀做的事,但是

我总觉得水无秀是与他并无关系的人。他是他,和谁做过的事,都没有关系。

他温和地笑着,说要告辞的时候,心里有点失落感,仍然笑着向他点头。

最近我常常迷惘,总觉得石傲的死亡那么不真实,似乎只是一场梦,或一个虚假的新闻,也

许一觉起来,就会有人告诉我那是误播,假消息而已,石傲其实没有死……甚至觉得哪天睁开

眼,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别墅的大床上,埋在一大堆的现代化电气设备里,唐时的一切,都只是一

场梦……

“多保重。”他说,晨光从窗中透进,而他周身象是会发光一般耀眼。连一丝的风似乎都要

在他身周多停留一下,变得柔和而温暖。

我点点头,尽力对他微笑。

头脑能清楚思考的时候不多,我也明白他与大哥相处得并不融洽。我与他,也不是什么交情

太好的知交,他一直留到现在,我已经过意不去。目送他出门离去,有点头晕地闭上眼,小宛轻

声地在门说:“小姐,青英郡主来了。”

李瑞宁?

随着小宛的声音,有个人轻盈地走进来。

这是李瑞宁?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郎。最后在我的印象中,李瑞宁仍然是瓜子脸,有着乌溜溜大眼

睛的美丽女孩模样,活泼,任性,倔强,还有点莽撞。但现在进来的这个人,竟然穿着一件中规

中矩的百褶裙,头发挽着,插满珠翠,沉静地站在那里,一副标准仕女模样。

她走到床边,侍女搀扶她坐在水慕原刚坐过的椅子上。

她向前倾身,声音温柔地问:“姐姐的病好多了吗?”

我收敛心神,向她微笑。

现在我能做这样和善的表示……身体是好多了,但是话仍然说不出来。这些天来我从没有这

么强烈的情绪起伏……对身边的一切都很淡漠而隔膜。但是李瑞宁,她怎么变了另一个模样,时

日太短,而变化又太剧烈!我曾经以为她会一直那样跳啊跳的一直到三十岁甚至更久,怎么也想

不到几日的功夫,她竟然判若两人。

不过……我在心里苦笑,判若两人的也不止是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更叫人匪夷所思。

她没有再找什么话说,就这样和我默默对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变,依旧黑亮,皮肤也是雪

白,可是除此之外,与那个在街上拦着我,请我喝冰镇酸梅汤的女孩没有一点共同之处了。

她的眼神不再清澈如小溪流水,而如一潭深水。

过了片刻,她突然说:“你们先出去吧,屋里人多,怪闷的。”

她的侍女显然没料到她这样说,愣一下,居然站在原地犹豫一下。

我一下就看出不对,她那犹豫不对!李瑞宁来探望病人,这是件正常不过的社交,而要下人

出去的要求,也不算得过份。这个侍女的犹豫所为何来?显然我这样一个病人不可能伤害李瑞

宁,而李瑞宁也不可能对我做什么吧?难道怕她与我说话?有什么好怕,我已经是半个死人。那

么,怕李瑞宁什么?

小宛也向我看,我眨个眼。小宛现在已经伶俐到可以看懂我大多数的眼神,马上热络地说:

“这位姐姐,请外面坐坐。”一面靠近那侍女小声说:“我们小姐也不喜欢人在屋里的,姐姐随

我来。”一边不由说话就把那丫头拉出去了。那丫头居然还一脸急色回看。看什么看啊?

小宛绝对是练过功夫的……拉着比她个高许多又很不愿意动弹的那个侍女,竟然走得如此轻

快不费力,仿佛那侍女自己愿意跟她出去似的。

有点想笑,再看李瑞宁似的,她的脸色不似刚才那样一派镇定,慢慢地,象是卸下一层面具

般松懈下来,露出一点惶急和恐惧来,目光茫然,低声说:“姐姐,我完了。”

什么意思?我面露疑色看着她。

“我完了。”她慢慢地说,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很死:“我完了,姐姐。”

我没有办法追问她,她显然也不是要对我说,只是一脸悲哀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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