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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没有情节的故事 主编:季羡林_2-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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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位领导人发言以后,出席会议的同志发言踊跃,一致认为,1955年的错误批判和结论应该撤销,应该清除这一批判所造成的后果,肃清影响并进一步总结教训,避免今后重犯。有些同志情绪激动,不免说了些很刺耳的话。丁玲本人也提出质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错误?陈企霞从被“隔离”释放后即认为这是“政治迫害”,这时自然讲话就更尖锐。领导们对所提出的问题无法解答,但又不愿意接受大家的批评。会议因此出现僵局,宣布暂时休会。
  岂料休会期间,整风的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整风运动由向党提意见,转向为党内向对党提出尖锐批评的人进行反击的反右运动。这一来作协党组的高层领导由被动一下子转为主动,周扬趁机推翻了他本已同意的调查小组的结论,同时加紧搜集丁、陈的“罪证”。一切筹备妥当后,7月25日宣布“复会”。
  这些就是从1956年5月父亲被解除“隔离审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内部斗争的简单情况。而我们作为他的家属所感受到的是,舒心的日子没过上几天,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父亲又开始忙于开会,有时晚上也要去。每当他开会回来,总显得精神疲惫。慢慢地我逐渐发现,他的脾气又变坏了,经常烦躁不安,动不动就发火,和母亲吵架。
  我不知道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从来就不向我们透露,据母亲说,他在作协又挨整了。后来大家才知道,那段时间正是从整风转入反右的开始时期。
  这段时间,父亲一直是在惊涛骇浪中度过的。空气宽松些时,会议少一些,他回来后情绪就好些。空气紧张时,大会小会不断,白天晚上连续挨整,他的情绪就极坏。
  1956年到1958年,在当时所谓“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重大事件。先是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作关于斯大林问题的秘密报告,震动了整个世界;紧接着波兰发生了波兹南事件,大批工人罢工并上街游行,要求面包和自由;此后,匈牙利又发生了大规模的群众骚动,导致苏联派兵镇压。
  国内局势已有很大的变化,1956年宣布社会主义改造完成。毛主席决定在文艺、科学事业中推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1957年2月又在最高国务会议上作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报告,但不到半年,却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急风暴雨式的反右斗争。
  1956年暑假我考上了高中,但家里和社会上的种种复杂事态却深深地影响着我。特别是父亲的问题几上几下,一直没有最后结果。他的情绪、他的命运直接牵动着我。
  我深深地记得那一段不幸的日子,连日来车轮式的会议和围攻搞得父亲精疲力尽,情绪极为低劣。看来形势已经急转直下,对他越来越不利。作协党组的负责人,改变了道歉的前言,作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他们把父亲和丁玲依照党章进行的正当申诉诬蔑为“否定肃反运动的伟大成果”,是向党猖狂进攻,是翻案。结果,平反道歉言犹在耳,却又变成了更为严厉的处分。同时,在他们看来,1955年整父亲的那些材料,显然已经远远不能说明问题了,况且中宣部复查小组重新审查后已作了否定。作协负责人一方面在大会小会上动员很多人对父亲步步紧逼,迫使他承认强加给他的种种罪状;另一方面在背后会下广泛出击,千方百计搜寻所谓“罪证”,然后无限上纲,用大得吓人的帽子扣在他头上。
  这天晚上他开会回来,神态忧郁,精神委靡,一改过去不愿在母亲面前谈论工作上事情的常态,很伤心地对母亲说:“我现在很可能过不了关,党组扩大会议文艺界各方面的人都来了,有二百多人,会上你一句我一句逼得很紧,压力很大。丁玲过去在南京被捕变节的事,组织上从未说过,我一点也不知情,平常也没有听她谈起过,现在众口一词,断定她那段经历有问题,根本不听她的分辩。说我们是反党小集团,实际上是我们对周扬同志有意见,背后谈论过他,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这些意见没有经过组织,有些自由主义,我是有些责任的。现在他们攻击我的最主要问题是匿名信,矛头都指向我。匿名信实际上是某某搞的,我以前对她说过一些情况,她认为我是冤枉的,就写成匿名信向中央反映。她是用左手写的,所以作协尽管对我所有的学生和要好的朋友都核对过笔迹,也没有查出来。反映事实是可以的,但不应该用匿名信的方式。我虽然没有让她写,可她这样做我也是有很大的责任的。我现在只有把这件事说清楚,才能减轻我的罪责。我考虑再三,觉得应该把这些情况向组织讲清楚。但我现在也很为难,过去我顶得那么厉害,会议拖得那么长久也没有结果,就是因为我坚决不承认。如果我现在去说明真相,怎么说得出口呢?即使我要去讲,他们会不会相信呢?”
  母亲劝父亲不要顾虑大多,说,你既然要向组织靠拢,就要打消一切不必要的顾虑,还是自己主动去讲好。其他有什么都可以讲,不应该回避,要相信党,相信组织。那天晚上,他们一直谈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多钟。
  父亲谈过之后,心理负担减轻了一些,人也疲倦了,就和衣睡下。这时母亲倒紧张得睡不着了。她一直受党教育,相信组织,总想让父亲采取主动,担心他顾虑重重,醒来后会改变主意。考虑再三,她决定自己先去找作协领导谈谈。天刚蒙蒙亮,她就起身,穿着拖鞋轻手轻脚出了大门,前往东总布胡同46号刘白羽同志住处。当时刘是作协党组负责人。母亲说有急事要找刘,请他接见。
  刘白羽同志起身后问母亲什么事情,母亲把昨晚父亲说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并说父亲现在已经认识到自己有错误,愿意向组织靠拢。
  刘不大相信,说企霞这样的脾气不可能有这种表示,可能是昨晚喝了酒才说的,在我们面前,他一向个性很强,轻易不肯认输,可能他不一定愿意谈。
  母亲保证说,请组织放心,即使他到时不肯讲,我也愿意在组织面前证明这些话的可靠性。她请刘白羽同志把这一情况向周扬同志转告。刘显得很高兴,说,我先向周扬同志汇报,你回去后在企霞面前先别透露,等我汇报完再去找他。
  当天下午,周扬同志派了辆车,接父亲和刘白羽同志到他那里去。刘很热心地和父亲握了手,说,你昨晚的情况,郑重已和我谈了。我已向周扬同志作了汇报,他要你去谈谈。父亲什么话也没说,就上了汽车。
  父亲从周扬同志那里回来,神态自如多了,对母亲说,我一到那里,周扬同志和我握了手说,企霞同志,你这样很好,把问题谈开了,我们相信你会改正的,党是要你的。
  这之后,父亲一直在家等候。作协组织出面,为母亲请了一个月假,说父亲身体不好,需要照顾。
  为父亲的这次行动,周扬同志的谈话和刘白羽同志的态度,母亲感到很放心。她认为父亲这样靠近组织,积极解决问题的态度是正确的,而且作协组织和周扬同志一再保证“党是要你的,是欢迎你回到党内来的”,她以为事情一定会顺利解决。
  作协组织要求父亲在大会上能把问题全说出来,从而迫使丁玲也交代自己的问题。
  7月25日,作协党组扩大会复会是在文联礼堂召开的,会场主席台前挂着巨大的横幅,上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浪子回头金不换。”根据亨先的安排,会议先要父亲作“坦白交代”,并揭发丁玲。父亲的交代很使大家感到意外,斗争的矛头一下子都指向了丁玲,一些人愤怒指责,一些人高呼“打倒反党分子丁玲”的口号。整个会场气氛紧张,声势凶猛。丁玲和陈明听了父亲的发言,神情紧张,他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引出这么一个结果来。丁玲被迫到台前作交代,面对人们的提问、追究、指责和口号,她无法答对。她低着头,欲哭无泪,欲说难言,后来索性将头伏在讲桌上,呜咽起来……
  连续几天会议后,所谓的“丁、陈事件”就这样被“彻底揭露”了。
  暑假里的一个夜晚,父亲整夜狂躁不安,一个人闷头拼命喝酒,还不停地大哭大闹。我们吓得睡不着觉,可谁也不敢去劝他。第二天,母亲悄悄地告诉我,父亲感到他在大会上的交代是受了骗,把自己的问题说得太严重了,他自己不但被人出卖了,还使丁玲也蒙受了不白之冤,现在心里非常后悔。我听了之后,心里不由得笼罩上一层厚厚的愁云。
  1957年8月7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文艺界反右派斗争的重大进展——攻破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的消息。
  平地一声雷,党报的文章在全国上下,特别是在文艺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当然,对别人来说确实是平地雷声起,令人胜目结舌;但对我们全家来说,却似乎是对这几年来动荡不安的生活的一次总结,同时也预示着未来的更大的不幸。看来一切均已最后定局,无话可说了。
  随后是几个月的平静。我们无可奈何地、耐心地等待着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因为事先周扬、刘白羽等同志一再保证过“党还是要你的,欢迎企霞同志重新回到党内来”,我们像是吃了定心丸,没有想到会有什么更坏的结果。
  处理终于来了,父亲被定为右派分子,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取消原来的行政十级的待遇,只发给个人生活费每月二十六元……
  这太出人意料了,母亲有些愤愤不平,到这时她才觉得是上了大当,受了大骗,她要为父亲鸣不平,找作协领导反映意见和要求。父亲无可奈何地说,算了吧,你就是去反映也没有用。
  五、牵连 
  “丁、陈事件”开始的时候,所谓的“反党集团”的主要成员不过是丁玲、陈企霞等几个人。随着反右斗争的不断蔓延和扩大化,迫害的网越张越大,以至于被划人“集团”的人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据说后来总数竟多达三四百人之众,包括了、陈的上级、同事、学生、朋友、亲戚等等等等,还不算我们这些什么“名目”也没有的直系家属。
  受牵连的人当中,主要是些父亲过去的老上级或平时关系较为密切的朋友、同事,他们对丁、陈的情况比较了解,因此对丁、陈问题的处理当然就有些不同的看法,或认为上纲太高,处理过重,或干脆认为完全处理错了。事后这些人都被归人到“丁、陈集团”内,如冯雪峰、艾青、罗烽、白朗、舒群等等同志。这其中也包括他们对作协党组和周扬本人的领导作风有些意见。但是“丁、陈集团”似乎又包括不了那么多高层人物,于是又逐步分离派生出所谓的“丁玲、冯雪峰集团”,“舒群、罗烽集团”等等,简直成为莫名其妙的任意组合了。这和中央当时内部提出的“尽量少划”,“可划可不划的,尽量不划”的政策是多么不协调!难怪过去父亲的老上级,国内外声望很高、影响很大的诗人艾青同志,后来曾多次对父亲半是开玩笑,半是自嘲地说:“我是‘丁、陈集团'的成员,我在你领导下。”
  至于作为“独立王国”基地的《文艺报》编辑部,普通的编辑和工作人员,几乎没有一个能逃脱当右派分子的厄运。其中甚至有几个在反右斗争后期刚刚分配来的编辑,在运动后期也被一网打尽。《文艺报》改组后,原来的编辑们被强行遣散,不少人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被送去劳动或失业在家,处境极为悲惨。
  不仅如此,连中宣部派出调查丁、陈问题工作小组的李之琏、黎辛等同志,也以包庇和充当右派保护人的罪名,被划为右派分子开除党籍,“随之而来的就是在全国范围内,凡是实事求是地说过丁玲好话的人,都一一受到检查处理,或定为右派,或定为反党,或作为严重错误,很少听到有谁幸免于难”(见《新文学史料》1989年第3期第137页)。
  我五叔陈适五和五婶林宁,一直在国外,对国内的政治斗争,尤其是文艺界所谓的对“丁、陈”的斗争,不仅没有任何参与,而且所知甚少。1955年底,五叔奉调回国,正碰上父亲被隔离审查,出于对兄长的亲情和过去同患难的战友不幸的不平,五叔曾到隔离室去探望过父亲,并通过组织向作快党组写过信,要求党挽救父亲这样一个参加革命二十多年、在国统区被捕坐过牢、经受过考验的老同志。不料,反右斗争一来,五叔竟被不明不白地开除党籍,划为右派,送往河北省滦县柏各庄农场劳动。五婶与我们家来往不多,他们也不放过,后经母亲再三证明她对此事毫不知情,才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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