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4-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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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禅幕你说实话。(温敦不语,乌禅幕大吼)你说!
温敦(低声、服从地)就是想抢。抢惯了,拿东西换,心里不痛快。
乌禅幕你知道那时呼韩邪单于正在长安吗?
温敦(沉默)。。
乌禅幕你知道你这样做会给他带来什么吗?
温敦(沉默)。。
乌禅幕你知道呼韩邪单于是我们匈奴的恩主吗?
温敦(无赖地)爹爹,我就是“贪”,贪便宜惯了。
乌禅幕我的马群怎么出了你这样一只疯骆驼!如果你的两个哥哥没战
死。。,(长叹一声,抬起头,盯着温敦,缓缓地)你过来。(温敦走近,乌禅幕
猛然对他狠狠一拳)我恨不得这一拳擂死你。
温敦(气得发抖,摸着痛处)我背上还有我小的时候,你打的伤疤,那时候,
没叫你打死,现在你打不死我了!
乌禅幕我要亲口告诉呼韩邪,你是主犯。
温敦哼,你真的那样爱你的女婿,爱你的呼韩邪大单于吗?你把我最聪
明的姐姐嫁给他;你把我们全家的家业丢下不管;你日夜辛苦,帮
他筹划,杀败了那许多单于。你的两个儿子都为他战死了,我的姐
姐也故去了,我们全家为他打了二十年的仗。告诉我,这是为了什
么?
乌禅幕他是一个好太子,是全匈奴都爱戴的人。别的那些单于是残暴无道
的。
温敦他得到了什么?
乌禅幕他得到了匈奴的龙廷。
温敦那么我们呢?
乌禅幕我们得到了看得远,想得周全的主子。
温敦你得到了什么?”
乌禅幕牛羊健壮了,草原上飘荡着奶茶的香气,匈奴人不用再去打乱仗。
我可以安心升天了!
温敦可我得到了什么?
乌禅幕刀痕横在脸上,是你的荣光;忠心为单于,对得起胡家祖先,是你
的好名声。
温敦爹,你错了!你在单于心里是个不中用了的老侯爷。
乌禅幕你胡说!
温敦我得到的,不过是龙廷里数不上的左大将。
乌禅幕你这刁钻古怪的东西。我们家德高望重。呼韩邪单于保护我们、信
任我们。
温敦(尖酸地)信任?姐姐死了,你的女儿死了!没有人拴住他的心。姐
姐在他心上的位置,叫一个汉家女人占去了!你不替姐姐难过吗?
现在他靠的是汉人,不是我们了。
乌禅幕(怀疑地)你究竟想什么?你心里藏着什么?你要在我心里挑唆些什
么?你说呀!你说呀!(温敦又闷声不响,乌禅幕气极)你这个鬼!你要葬
送我乌禅幕全家!我不能让你这样做!
温敦你要告诉呼韩邪吗?他是不会饶过你的儿子的。爹,我是不怕死的。
可我死了,我告诉你,爹!你身边就一个亲骨肉都没有了。没有我,
你就是一个孤孤单单的老头子。想想吧,你闹了一辈子,身边一个
亲人都没有,你过得下去吗?你过得下去吗?
〔外面高喊:“单于圣驾到!”
〔呼韩邪应声上。后随卫士兵。
呼韩邪(对乌禅幕)我已经告诉萧育正使,我们把抢关市的人捉住了。(望见
温敦)哦,温敦,你也在这里。
乌禅幕(考虑着)那么就要告诉萧育正使,我们如何发落了。
呼韩邪(郑重地)是的。(对温敦)你在一旁听着吧。
乌禅幕传休勒!
〔卫士押休勒上。
休勒单于,大单于,撑犁孤突①单于!
呼韩邪你的孩子们干的事,你知道吗?
休勒休勒不知道。
乌禅幕你撒谎。传犯人。
〔卫士们拥推两个捆绑着的年轻匈奴贵族上。苦伶仃也跟在后面走上。
二贵族叩见单于。
乌禅幕(对犯人指休勒)你们认识他吗?
二贵族爸爸!我的爸爸!
休勒(对他的儿子)你们——?
二贵族爸爸,我们招了。
一贵族爸爸,我们承认了。
休勒你们这两个东西!
二贵族我们抢了关市。
休勒跪下!求单于饶命吧。单于,念他们年幼无知,宽恕了他们吧!
呼韩邪你想能宽恕得了吗?
乌禅幕(颤巍巍地)说,孩子们,谁指使你们抢关市的?
温敦(忽然插嘴,一面望着乌禅幕,一面盯着年轻贵族)对,说,谁指使你们的?
二贵族(恐惧)谁、谁指使我们的?
温敦(威胁地)你们好好想想!
〔二贵族望着温敦凶狠的脸。
呼韩邪(对乌禅幕)抢关市的人,照例应该如何?
温敦应该杀头,爹爹,是吧?
乌禅幕(望着温敦,犹疑)。。
呼韩邪(询问地)老侯爷?
乌禅幕(望着呼韩邪)单于,按龙廷大法,是该杀头。
二贵族(惊惧)爸爸!爸爸!
呼韩邪好吧,拉下去斩!
休勒斩!。。
①匈奴语:天子。
二贵族(向休勒)爸爸,救我们!救救我们啦!
〔卫士一拥而上,押住他们。
一贵族(嘶喊着)爸爸,你不能不救我们!你不能不。。
休勒(一拳将其子打昏)你这狼心狗肺,对不起单于的东西。
〔休勒的两个儿子,被卫士拖下。
苦伶仃(自语)打鱼,打鱼,只抓小鱼,放跑大鱼。
呼韩邪(呵斥)苦伶仃,你住嘴!(向帐外)把他们斩了!
乌禅幕(内心十分矛盾)单于,这件事就这样完了吗?
温敦(止住他)爹爹!
呼韩邪温敦,你有什么话要说?
温敦我,我是说,单于您是圣明的。
乌禅幕(犹豫地)单于,那么就这样禀报天子吗?
呼韩邪(安慰地)老侯爷,不要多想了,你放心吧。(决断地)不要问下去了,
就这样了案。告诉他们,斩!
〔外面鼓声号声。卫士上。
卫士启奏单于,已经正法。
呼韩邪休勒,你要好好教训你的家里人。你听懂了吗?
休勒(跪下)叩谢单于大恩大德,休勒永远不忘。
〔休勒下。
呼韩邪老侯爷,请告诉萧正使,说抢关市的犯人已依法处理,请上报长安。
乌禅幕是。单于,老臣有一个请求。现在汉、胡和好,天下太平,左大将
的兵权应该收归龙廷。(目视儿子)左大将温敦应该立刻交兵。
〔温敦大吃一惊。乌禅幕紧紧盯视着他。
呼韩邪(看一看他们父子,沉吟一下)老侯爷说得很对。(和蔼地)左大将温敦,让
我们共享太平吧。
乌禅幕感谢单于!温敦,你现在就交出调兵的宝刀。
温敦(一直狠狠地咬着牙低着头,这时突然抬起头来,一副忠诚爽朗的样子)温敦早就想
交还龙廷军马。(解下刀来,两手呈上)单于,这是调兵的宝刀,应该交
给单于的新阏氏掌管。
呼韩邪(接下刀,交给卫士长拔都)左大将温敦,你随我血战多年,功劳很大。
现在我封你为右谷蠡王,除原有的草地外,加管阴山右方草地。
乌禅幕单于,您对他恩宠太深了,不要再加封他了。
呼韩邪老侯爷,你们一家人待我恩情似海。草地上有我,便有你们一家。
乌禅幕(感动地)单于,您对我全家的爱护,我至死不忘。温敦,跪下,谢
恩。
温敦(立刻跪下)单于千岁,千岁,千千岁。您的大恩,温敦永世不忘。
呼韩邪(很疲乏的样子)我有点不大舒服。
温敦速传医官。
呼韩邪不用了。(对所有的人)你们去吧,我想歇一歇。
〔乌禅幕父子二人下。卫士们退下。
〔天空中霞光敛去,天色渐渐暗下来。
苦伶仃(轻声地)单于,您不好过吗?
呼韩邪我这里(抚胸)有一点闷。
苦伶仃(走上前)单于,您做错了一件事。
呼韩邪(一字一顿地)我知道。(嘘一口长气)但是这不能问下去的。问下去罪名
就会落到温敦头上。那么,怎么办呢?难道也用大法吗?他是玉人
的弟弟,是老侯爷唯一的儿子。
苦伶仃(思虑地)可是不问,单于知道他心里藏的是什么念头吗?
呼韩邪我想,头一个是贪心,第二是不满,不满意我,不满意中原朝廷,
不满意我归顺天子,不满意我娶来汉家阏氏。
苦伶仃单于,有一句话:魔鬼钻进谁的脑子里,谁就会变成魔鬼。单于,
难道您相信他不会再出乱子?
呼韩邪(烦恼地)难道我能把我的左大将斩了吗?把为我立过汗马功劳的人
斩了吗?难道我能把玉人的亲弟弟斩了吗?我能忘记她临死前嘱咐
我保护她的全家的一句、一句的话吗?
苦伶仃我是个小丑,不懂得什么,只会陪您玩笑。可是我怕您救的是条蛇,
它是不会感激您的。
呼韩邪你呀,伶仃,你是有你的道理的。但是,你想想,这里离开长安万
里迢迢。长安如果知道抢关市的,不是一两个贵族败类,而背后有
我的亲信,一个掌管龙廷兵马的左大将,长安会怎样想我?怎么再
能相信我呢?
苦伶仃单于,长安天子不是说要“长相知,不相疑”吗?
呼韩邪朝廷上的事情是复杂的。你是个奴隶,不知道皇帝、大官们是怎么
办事情的。你聪明,你忠诚,但是你究竟不能懂我们的事情。
苦伶仃可是单于。。
呼韩邪(不想再谈,忽然)玉人已经离开我一年多了。(渴望地)如果她在的话,
我就会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也就明白我刚才办得对或者不对了。(徘
徊)没有人谈,没有人商量,没有人能跟我说说心里的话;对于一个
单于,这是多么苦的事啊!玉人,我是多么想你啊。(忽然)伶仃,
去叫人备马。
苦伶仃您要出去吗?
〔呼韩邪不语,忧郁地走进帐去。
〔苦伶仃望着他的背影,叹口气,向另一方走下。
〔这时,草原上一片安宁,只听见虫声唧唧。金色的圆月,从东方徐徐升起,逐渐变成银
色。
〔悠扬、哀怨的胡乐,不知从哪里,随着一阵风传过来。
〔空场。
〔王昭君和阿婷洁披着一身月光,轻盈地走上。后面随着盈盈、戚戚、匈奴侍女和身佩武
器的匈奴女兵。
〔阿婷洁是呼韩邪单于的妹妹,温敦的妻子,约三十二岁。她刚健美丽,性情爽快、坦白、
诚挚,是一个从忧患灾难中长成的女人。她随她的哥哥呼韩邪和丈夫温敦,受过苦,打过
仗,带着一群勇敢的匈奴姑娘,引弓骑马,善攻善战,是一个出色的女将。
〔她与王昭君站在一处。王昭君显得比较文静而好沉思;阿婷洁就显得比较豪放、热情。
这两个女人各自有着汉和匈奴妇女的特点和美。
〔匈奴的贵族们都称阿婷洁为“龙廷上的明珠”。
王昭君(仰望)好圆的月亮啊!大公主。
阿婷洁(忽然挽起昭君的双手,端详着她,喜悦地)你真好,我的新嫂嫂,我真喜欢
你。今天下午骑马射箭,你没累着吗?
王昭君(欢快地)不累,阿婷洁大公主。我喜欢学。
阿婷洁嫂嫂,你学得很快,你聪明极了。
王昭君是你教得好,大公主。
〔这时,二人已走到布幔前,阿婷洁停住脚步。
阿婷洁(回头向匈奴侍女们)你们下去候令。
侍女们是。(向昭君和阿婷洁行礼)阏氏!大公主!
王昭君盈盈,你们也下去吧。
盈盈是。娘娘。那们我们在外面守候。(向昭君、阿婷洁施礼)
〔盈盈、戚戚和匈奴待女、女兵们下。
阿婷洁(郑重地)昭君嫂嫂,你吩咐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好了。
王昭君(兴奋地)哦,在哪儿?
〔阿婷洁走到布幔前,拉开布幔。我们眼前现出一座轻纱的幕帐。幕帐中,立着玉人的石
像,神情庄重优美,仿佛在微笑,在聆听。她全身洁白晶莹,如月下积雪。
阿婷洁你看!
王昭君(惊异地望着)这就是。。
阿婷洁(点头,望着石像)这就是我故去的嫂嫂玉人阏氏的像。她死后我哥哥
叫巧手的匠人雕的,就放在这里。(看看昭君)你来之前,我哥哥把它
送到大青山里去了。
王昭君(凝神看着石像,不禁赞叹)哦,这就是她!她多么美丽,简直像神仙一
样。
阿婷洁(带着深厚的感情)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她十八岁嫁给我哥哥,那
时我才九岁,是她把我带大的。后来她又把我嫁给她最疼爱的小弟
弟温敦。她对我们就像母亲一样。王昭君是啊,她的神气这样慈祥。
看!她好像在听我们谈话。
阿婷洁(感慨地)昭君嫂嫂,你现在来是太平日子了。玉人嫂嫂一辈子可受
过不少苦。那些年匈奴打乱仗,她跟着我哥哥东征西讨,自己带兵
打仗,她是劳累死的。
王昭君哦,她还是一名女将?
阿婷洁嗯,她在战场上勇敢极了。我拉弓射箭都是她教的。她是我哥哥温
柔的妻子,又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我哥哥一时也离不开她。
王昭君(入神地听着,深思地)他们是这样的患难夫妻啊!怪不得单于的神情总
是那样忧伤,他失去了这样一位阏氏。
阿婷洁(对昭君微笑着)你知道吗,昭君嫂嫂,是玉人阏氏把你接来的。
王昭君(惊讶)怎么,是她!她把我接来的?
阿婷洁她常说,三十多年的经历叫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匈奴要太平,百姓
要过好日子,一定要和汉朝和好。她临死的时候吩咐我哥哥,嘱咐
我哥哥,嘱咐我们大家,要迎一位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