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书话-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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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予倩同志为中国戏剧事业奋斗了半个多世纪,他是名副其实的戏剧大师,优秀的剧作家、表演艺术家、电影艺术家,更重要的是他毕生从事戏剧教育,早年在南通办过伶工学校,在广东办过戏剧研究所,在桂林办过广西艺术馆,解放以后他创办和主持了中央戏剧学院。他重视戏剧的基础教育,重视台词训练,曾亲自制定形体教材,亲自任台词教研组组长,亲自为学生示范排演,言传身教,诲人不倦,为新中国造就了大批戏剧人才。他一生追求真理、热爱祖国,经过艰苦奋斗,终于在年近古稀的时候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对革命事业,对戏剧教育事业的无限忠诚,给后一辈人树立了崇高的榜样。
我热诚向读者推荐这一部文集,这是中国话剧创业史的真实纪录,纪录了先驱者们的宽博和无私无畏的精神。
于一九八九年一月十四日(原载《欧阳予倩全集》,上海文艺出版社一九九○年九月出版。)
《中国当代著名作家新作大系》序
文学是人学,人的生活、思想、感情——和反映这种生活的文学,不能不受到时代和社会变革的影响,中国新文学,就是在这个沸腾的变革时代中成长起来的。
从五四到现在的七十二年中,中国新文学有过五个比较昌盛的时期:一是五四之后,二是三十年代中期,三是抗日战争后期到解放战争时期,四是五十年代前半期,五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也就是改革开放时期。
改革开放在中国当代历史上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党中央号召我们解放思想,“在思想上坚决冲破长期存在的教条主义和个人崇拜的严重束缚,重新确立马克思主义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这样,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文艺界在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前提下,出现了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出现了许多年轻作家,写出了数量可观,为各阶层人民欢迎的作品。文学是特定时代、特定社会生活在作家头脑中的反映,它不可能不受所处时代和社会的制约。时代变了,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都在变革之中,新生事物层出不穷,人的思想、感情、表达这种思想感情的艺术形式、创作方法,以及他们各自的风格,也不可能遵循过去的模式而有所创新,有所探索,这看来也是一种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规律。
到现在,改革开放还只有十二三年,要对这段时间的文学作出定性的论述,显然是为时过早。但是,在我这个上了年纪的过来人看来,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是这些作家敢说真话,敢于冲破文学上长期存在的清规戒律,接触到了当今知识分子生活中的相当敏感的问题,所以这十多年来的作品题材广阔,风格多样,这和三十年代初期的左翼作家的作品作一比较,进步是非常明显的;但是,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当今的中青年作家都是在世界和中国的政治、经济格局大转折、大变革的时代出生和成长起来的,举例说,今年三十岁的青年,是一九六一年出生的,这是“三年困难”开始好转的一年,但是当他正要上小学的时候,“文革”就开始了,从六岁到十六岁,他们的儿童和少年时期几乎无一例外是在动乱苦难中度过的,到一九七八年改革开放,他们才十八岁,按此标准,今年五十岁的人,当时也才是三十八岁,他们一方面不像我们这一代那样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受到正规的教育,另一方面他们都经受过比战争年代更残酷的磨练折腾,由于此,当今中青年作家的作品,还不能像前辈作家——茅盾、老舍那样成熟,也可能他们的作品有一点涩味,乃至越轨,我看这也是时代和社会大动荡时期的一种难于避免的反映,因为,这还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文艺的“初级阶段”。
振兴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文学,我们寄希望于比较年轻的一代作家,对他们的要求可以严格一些,但不应该求全责备,拔苗助长。人们需要严师,也需要益友,严师益友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鼓励青年人振作精神,奋发前进,而决不是使他们无所适从,仓皇失措。由于此,我认为出一套丛书,让更多的读者,更多的文学评论者能看到这代创作旺盛的中青年作家的面貌,了解他们的心态和脉搏,这对繁荣社会主义文艺,是很有益处的。
在当前出版界遇到不少困难的时候,华艺出版社能一举出版这一些中青年作家的作品,无疑是难能可贵的壮举。我钦佩他们的勇气和魄力。这一辈作家中有的是我的朋友,有的则知名而不相识,有些作品我看过——当然,对一个年逾九旬的人,要通读全套丛书,是不可能的。我把振兴文学的希望 寄托于年轻的这一代和下一代,因此,写一点感想,为这套丛书的出版助威呐喊,祝愿他们为繁荣文学创作做出更大的贡献。
一九九一年七月二日(原载《中国当代著名作家新作大系》,华艺出版社一九九一年十月出版。)
《陈此生诗文选》代序
岁月流逝,陈此生同志离开我们已经整十年了。
此生同志和我相交近四十年,但在一起工作却只有从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一年在桂林的两年,此后我就奔走于香港、新加坡、重庆、上海之间,很少有面晤的机会了。当然,我们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我们也可以说是工作在一起的。四十年代初,是一个四海翻腾、五洲震荡的时代。在国内,汪精卫叛国投敌,国民党顽固派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不止一次掀起反共高潮。在国际,西欧列强对希特勒和日本的侵略采取绥靖政策,终于爆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我和《救亡日报》同人赤手空拳地从广东撤到桂林,奉中共南方局和周恩来同志的指示,在广西这个复杂的环境中建立一个坚持抗日,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的公开合法的传媒据点。经李克农同志的介绍,我认识了李任仁先生,他在广西文化界有很高的威望,对《救亡日报》寄予了很大的同情,于是他就把沟通广西地方势力,联系桂林文化界的任务交给了此生同志。
此生同志和我同年,他比我大八个月,我们这一代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经历,也同样走过一条崎岖的道路,我们在少年时期都受过“五四”运动的影响,这主要是爱国主义和要求自由民主。他和我一样,都到过日本,住过上海的亭子间,参加过左翼文化运动,只是抗战之前我一直留在上海,而他则来往于广州、上海、桂林之间,由于此,他的许多朋友——如陈望道、邓初民、胡愈之、杨东莼、陈汝棠、杜君慧……,也都是我的朋友。友谊是可贵的,患难中的友谊和支持,更使人终生难忘。
不久前看了一部名叫《桂林文化城》的电视片,看后我有一种感觉,这部影片主要是记录抗战之后桂林文化界的史事,但是,说得准确一点,桂林的进步文化运动,应该是早在一九三五年陈望道、施存统、马哲民、陈此生等同志办广西师范专科学校就开始了的。据杨东莼同志告诉我,广西方面和救国会,也是一九三六年春,粤桂湘三省准备联合反蒋抗日的时候,是李任仁先生请陈此生同志到南宁去接上了关系的。在西安事变之前,中共还不能在国统区公开活动,而以沈钧儒、邹韬奋等七君子为首的救国会(民盟前身),则在人民群众中有很大的威望和活动能力。因此,一九三六年初,广西地方势力得到救国会的支持,陈此生同志的功绩是永远不能忘记的。只因为大批进步知识分子集合在桂林,桂林才会有“广西建设研究会”,才会有“广西建设干部学校”,才会容许《救亡日报》、“国际新闻社”、“青年记者学会”在广西得到公开合法的地位。此生同志是一个务实的人,是一个默默奉献的人,他为党和进步文化界在广西地方势力之间穿针引线、铺路搭桥,扫除前进道路上的障碍,但他却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他写学术论文,写政论,也写了不少精彩的杂文,但从来不以文学家自居;他交游广阔,马相伯、马君武、柳亚子、郭沫若都是他的知交,茅盾、田汉、宋云彬在桂林,也和他有很深的友谊。但是他“一空依傍”,他曾对我说过:他最讨厌的是沽名钓誉,所以“你在报上(按:指《救亡日报》)千万别提我的名字”。在广西,他是最早拥护共产党,反对托派的人。从三十年代起,经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直到新中国成立,特别是皖南事变前后,白崇禧和广西地方势力向右转,八路军驻桂林办事处被撤销,《救亡日报》遭到查封的时候,此生同志冒着生命的危险,按照中共中央南方局和李克农同志的嘱托,做了大量鲜为 人知的工作。他是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发起人,任民革中央副主席,又是民盟西南支部负责人之一。全国解放之后,他担任过广西省政府副主席、教育厅长,任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五届全国政协常委,以及他去世后被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等等,这一切,在此生同志的《我的自述》和他的所有诗文中,都是“语焉不详”或者一笔带过的,因此,即使在那个困难时期和他一起工作过的人,对于他为人民,为革命事业作出贡献,也是很难找到文字记录的。他的那种不求闻达、默默奉献的精神,他对新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所作出的业绩,历史是不会忘记,人民是不会忘记的。
我非常高兴地知道《陈此生诗文选》即将出版,此生同志的夫人盛此君同志要我写一篇序,我因病拖延了好久,今年八月十七日,是此生同志逝世十周年,我就写一点对此生同志的追慕和悼念之情,把这本选集介绍给广大的读者。
一九九一年七月五日(原载《陈此生诗文选》,广西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出版。)
小丁今年七十五
——《丁聪漫画系列》代序小丁就是丁聪同志,这在文化新闻界是众所周知的,上了年纪的人叫他小丁,和他同辈的乃至比他年轻的人也叫他小丁,他自己在作品上署名也是小丁。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上海有许多进步的画家,那时他的确是小字辈,张光宇、叶浅予都比他大一辈,他叫张光宇的夫人“张家姆妈”,这是他自己定的格。
我认识小丁是在一九三二年,我在明星电影公司当编剧,结识了一些美术界的朋友,是胡考呢还是光宇介绍的,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当时已经在漫画界初露锋芒,用工笔画漫画,是他的首创,这对我印象很深,一位他的好友对我说:这是遗传,因为他的父亲丁悚,是清末民初驰誉江南的工笔画家。
我和小丁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则是在抗战之后。从抗战到全国解放,是一个四海翻腾,五洲震荡的社会大变革的时代,这也是小丁画得最勤的时期,他是艺术家而不是社会活动家,但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双洞察时弊的眼,漫画和杂文一样,是匕首式的武器,小丁就用他的妙手,对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的可悲、可叹、可笑的现象,作了形象的曝光和调侃,似浅实深,小中见大,每一幅画都会使读者得到会心的苦笑,这也就是佛家所说的:一针见血。
小丁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在抗战的艰难岁月中,在一九五七年受到不公正待遇,流放北大荒的时候,他也还是笑口常开,很少看到他愁眉苦脸。他助人为乐,从不考虑自己,报刊请他画画、设计封面、画人物头像,他几乎可以说有求必应,《读书》杂志上的篇头人像,都是他的手笔。
屈指算来,他从事漫画工作已经跨过半个世纪了,他用妙笔给这不平凡的时代留下了记录。我非常高兴知道《丁聪漫画系列》即将出版,因为从这些画中不仅可以看到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也可以看到画家的风格和人品。我欢喜这样的人,欢喜这样的画,写此数语,表一点朋友的心意。
一九九二年九月八日(原载《丁聪漫画系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一九九四年四月出版。)
《陶晶孙选集》序
丁景唐同志告诉我,要编印《陶晶孙选集》,这使我想起了许多往事。虽然晶孙离开我们已经四十二年了,但我不会忘记我们相知、共事的那段岁月。晶孙一生热爱祖国,热爱人民,为夺取抗日战争的胜利,以及在增进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方面,默默地作出了可贵的贡献。
现在,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文化现象,一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