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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文学]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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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里的营生,他根本不想干,父母也不敢多指拨他。
    白白告诉他,从从的“思想工作”不好做,他跟从从当头对面说了一回,效果也不理想。成波女人一死,对从从来说是“瞌睡给了个枕头”,最大的障碍不存在了,宝弟对从从抱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村子里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光棍,拉他去赌博“讨宝”,他一沾手就上了瘾,通宵达旦地干,不知是手气不行,还是心情不好,反正是输多赢少,把他大姐给的二百多块全抛了进去。
    这天一觉睡到半后晌才起来,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一脸土气,浑身臭味,点根烟,吧吧地抽。
    李虎仁自顾不暇,没工夫管他。母亲心疼儿子,赶紧在挂面里头卧了两个鸡蛋,招呼儿子吃。
    宝弟无精打采,稀里哗啦吃完,一抹嘴,就往外走。
    引弟在东屋里看见他,把他叫住:“宝弟,你过来。”
    宝弟稍一迟疑,慢慢腾腾走到她屋里。
    “看你成了甚样子啦! ”宝弟的憔悴,使引弟又惊讶又心疼,“白衬衫成了黑的。给,哪天进城,去买件新的。”
    引弟拿出二十块钱,按在他手里。
    “我不要,二姐,你又没收入,我不花你的钱。”宝弟看她一眼说。
    引弟扑哧笑了:“我叫你花你就花,寡话少说。”
    宝弟把钱装上,仍然闷闷不乐。
    “宝弟,你碰上甚烦心事了。说给姐听听。”引弟拿把梳子,梳理他乱草似的头发。“你照照镜儿,成了甚样子了。”
    李宝弟叹口气,又摇摇头。
    他不想让二姐为他操心,她自己还不够麻烦的吗? 他不知道,引弟的地平线上,正在冉冉升起一轮红日呢!
    “咋? 不能叫我知道? ”引弟在脸盆里拧了一块毛巾,“给,把脸擦一下。”
    宝弟草草地抹了两下,就把毛巾放在脸盆架上,这时,他才认真看了看二姐,不禁使他暗暗吃惊,二姐可今非昔比了,她完全恢复了从前风韵动人的丰采,目光清亮,面颊微红,过去笼罩在她脸上的愁容,被神采飞扬代替了。
    “二姐,你……”他不知该问什么。
    “我咋啦,宝弟。”引弟含着笑,嘴角微微往上歪,挑出一个俏皮。
    “我看二姐,变了。”宝弟只能这样说。
    引弟格格地笑。
    宝弟莫名其妙。
    “宝弟,我把苏神官治住了。”引弟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咋治住了? ”宝弟好奇地问。
    “……一块手绢,把苏阴阳闹得疑神疑鬼……”引弟把经过告诉他,宝弟恍然大悟,“原来那块手绢是二姐的呀! ”
    “咦,你咋知道? ”引弟感到诧异了。
    宝弟笑了笑说:“二姐,你能治住苏神官,还得感谢我和丕丕呢! ”
    “你们俩? ”
    宝弟点下头,把手绢的事一说:“奇怪,它咋又回到你手里头了,二姐,谁给你的? ”
    引弟的脸红红的,小声说:“是二青。”
    “噢,”宝弟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那天成波女人死了,对吧? ”
    引弟点点头。
    “二姐,二青咋知道手绢是你的? 上头又没名没姓的。”宝弟用调皮的目光注视她,心里明白了一大半。
    “他,猜见的吧! ”引弟别过脸,嘴角漾着笑影。
    “哈,他好猜手,乘我和丕丕不注意,他就把手绢偷上走,送了人情。不行,我得去问问他,咋能猜到,手绢就是你的! ”
    说完,就往外走,引弟一把拉住,说:“不能问。”
    宝弟故作惊讶:“咋不能? 手绢又不是他闹到的。”
    引弟把他打了两捶:“你快不要装神弄鬼了! ”
    宝弟哈哈大笑了,这些天,他还没有开心地笑过。
    “二姐,二青跟你好上了,对吧? ”他一本正经地问。
    引弟红着脸点点头。
    “二姐,他是个好后生。”宝弟情绪变得低沉了,“你有福气,有人爱你! ”
    引弟吃了一惊,从弟弟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宝弟,你看上谁家的女子了,二姐去跟她说。”她猜测到了弟弟最近丧魂失魄、无精打采的原因。
    “从从。”宝弟一语道破。
    “从从? ”引弟讶然反问。
    “从从。”宝弟肯定一遍,摸出烟点上。
    他不想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为了这个女人,他陷入了苦恼的深渊。他甚至恨恨地想过,那回去广州,早知从从叫什么经理好活了,还不如他先下手呢。
    引弟的手放在弟弟的肩膀上,反复地念叨:“从从,从从……”
    “二姐,我就看上她了! ”宝弟痴痴迷迷地说。
    “她呢? ”
    “她跟水成波好。”
    “你说甚? ”
    “她看上了水老师。”
    引弟的惊诧和迷惑,都写在脸上。
    “真的,千真万确。”
    “你咋知道? ”
    “从从跟我说过,我也亲眼看见过。”
    “看见过? ”
    “从从那天把我当成了水老师……”
    “那你还……”
    “二姐,这种事能由人呀。”
    引弟深有感触地点下头。
    是的,人爱人,人想人,不由人,她想劝劝弟弟的念头也随之打消。
    大路弯弯小河多
    这种事不由你和我
    苏凤池的山曲儿,早就下过定论了。
    “那你也不要糟蹋自己,往开想哇。”引弟明知开出的药方不会有什么用。
    “唉! ”宝弟长叹几声,从这儿走出去。除了耍钱,可以使他全心身地投入,忘掉一切地投入,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发现,这些日子丕丕也不像原先那么欢天喜地了,眉头拧了一个圪垯,走路踩着自己的影子。
    有一次,他在丕丕家,两个人喝了一气闷酒,索然无味。宝弟建议赌钱,丕丕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形影不离。
    宝弟从家里走到村子里,向田家方向张望,看见丕丕正从院子里往外走。
    在村子路上,两个人碰了头,一块往赌场走。
    丕丕说:“我爹叫我进城看对象,我说行,他给了我二百块钱。”
    “那你不去吗? ”宝弟疑惑看着他。
    “我又不是没对象……”
    “你有了? ”
    “有了。”
    “谁? ”
    “月果! ”
    “她? ”
    丕丕点下头,又唉叹一声:“这几天,她又不理我了。”
    “咋回事? 女人的心是咋长的呀? ”
    丕丕不便说出因为月果大爷爷的事,闪烁其辞:“嫌我……”
    “咋? 你下手了? ”
    丕丕不置可否地笑笑。
    “哎呀,你这个小叫驴,真吃上青果子了? ”宝弟拧着让他交待,“甚滋味? ”
    “咱能干那号事? ”丕丕言不由衷地笑着。
    “那月果嫌你什么,总不能嫌你一表人才,家境又好,又亲她哇。”
    “唉,谁知道,女人真难琢磨呀! ”
    宝弟应了一个叹息,他不再往下问了。
    他心里亮亮的,人家丕丕跟他的苦恼不一样,人家的关系,早越过警戒线了,说不定,早把“子”给月果种上喽。
    不像自己,纯属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要说亲热一下,连句好听的都没有。
    这个女人,又是丕丕的姐姐,叫他咋说呀?
    两个人不做声,一直来到赌场。
    这是间孤独房,离四邻挺远,住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光棍。
    家里几乎没有什么摆设,一条大炕上,只有一块羊毛毡,剩下的大半个光炕,正好做赌摊。
    宝弟和丕丕一进来,门就关得黑贴贴的开始押宝。
    宝弟一连几天不顺,连手表都贴进去了。今天想狠狠捞它一家伙。
    一注,他就把二十块钱全放上去了。
    这赌场上的变化,也让人神鬼难测,何况其中又有多少窍道、诡计、花招、圈套,丕丕和宝弟阅历有限,哪能掌握。
    只见输来不见赢
    输得眼红就偷人
    这是赌徒们的必由之路。
    又输了,宝弟心急上火,向丕丕借了五十块钱,又一回押上。
    可能为了“诱乱深入”,欲擒故纵吧,这一回,宝弟居然转败为胜,而且一连几庄下来,捷报频传。
    宝弟喜形于色,把几天输出去的差不多全捞回来了。
    赌场上的不成文法,输了可以一走了之,但赢家却不能席卷而去,必须再干下去,宝弟只能再接再厉。
    宝弟还了丕丕的钱,两个后生越战越勇,到了晌午,主人做了饭,让他们吃,还供上烟。
    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一切开支,都在主人的“抽头”里。
    宝弟和丕丕手气很好,赢得扬眉吐气,输的垂头丧气。
    好像午饭是分水岭似的,宝弟和丕丕再干下去,战况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不到两顿饭的工夫,赢的钱全部又回到人家的口袋里去了。
    两个后生不服气,又向人家借了三百元继续赌,结果,形势依然对他们不利,不一会儿,又赔进去了。
    宝弟和丕丕红了眼,都脱了背心,赤膊上阵了。
    “再借二百! ”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汗流浃背,嘴脸变形。
    主人说话了:“后生,这钱,你们借下,拿甚还? ”
    宝弟略加思索,说:“拿我家的骡子顶账! ”
    丕丕不如他胆气壮,畏缩了:“那我不干了。”
    主人说:“不干也行,刚才借的钱要立下字据。”
    丕丕给人家打下欠条,脑袋夹在膝盖间,完全一副败军之将的沮丧样子。
    宝弟气壮如牛,立下了骡子顶账的字据,还按上了手印。
    丕丕说:“宝弟,我去尿一泡。”
    他走出来,再没回去。宝弟也没留意。他的手臭极了,一头骡子,连皮带毛全输了进去。人家拿上他的字据去牵牲口,还不让他走,当人质扣住,宝弟已经精疲力竭,倒在土炕上睡着了。
    要账的人气急败坏地回来,没有牵上骡子,还差点叫刘村长送到乡派出所去,几个人把睡梦中的宝弟提溜住,劈头盖脸一顿好打,宝弟孤掌难鸣,出击不力,不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
    人家把他拖到屋子外头,扔在一边,把门一锁,扬长而去。
    脸青鼻肿的宝弟直到天黑才苏醒过来,腰背疼痛难忍,爬也爬不动。
               第十三章
    她的天塌了,她的地陷了。
    刘改芸死人一样躺在炕上,已经两天两夜了。
    这个家,也真成了坟墓。被水汇川救下的刘玉计比死人多出一口气,嗓子坏了,只能呜呜地哀号,在苏凤河兄弟的帮助下,刚刚把改芸妈下葬,点过的纸灰,还在院子里堆着,叫人毛骨悚然。
    刘改兴成了半大老汉,面容憔悴,两眼红肿,他顾了父亲顾不了妹妹,焦头烂额,痛不欲生。
    他不能倒下去,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一个还算完整的人了。母亲匆匆地走了,急促得让人疑惑,她究竞走了没有,也许是去串亲访友,过几天就回来了吧。
    家里凄楚的气氛,母亲那只随她而去的枕头,都残酷地提醒改兴,母亲确实离开了人世,一去不复返,炕上少了母亲的枕头。
    刘改兴不能哭不敢哭了:怕炕上的两个人又死去活来,呼天抢地。尽管他明白,父亲想大放悲声也不可能了,他嗓子坏了。据略通医术的苏凤池讲,以后能不能说话,还不敢定呢。
    刘改兴环视这弥漫着死亡半死亡的气息的家,默默地落泪,苦水往肚子里咽。
    他给父亲喂了两口水,就到妹妹这边来了。刘改兴悚然呆立,这是他那风韵动人、艳若桃花的妹妹吗?
    散乱的头发遮盖住半边脸,灰黄的脸上有层层叠叠的泪痕,从前那么丰润饱满的双唇,干瘪枯萎,像院子里烧过的纸。
    她毫无声息,双手摊在身子两边,像枯枝一样。
    刘改兴心惊肉跳,来到她身旁,脸凑到妹妹的鼻子上,感受到丝丝游气,若有若无,几乎就断绝了。
    刘改兴心如刀绞,牙齿都快咬碎了。
    他同情可怜他的妹妹,没有一点责怨她的意思。不错,对妹妹不顾生死,如醉如痴的爱恋他警告过妹妹,那是提醒叫她凡事多个心眼,不可叫别人看出蛛丝马迹。
    他明白她和大学生的爱多么艰险。等“四清”结束,大学生回到学校,他们的事情就会容易得多了,只要那个小方不当陈世美,改芸有出头之日的。
    妹妹每次去和方力元幽会,刘改兴总是在父母面前替她遮掩,开脱,辩解,妹妹能享受到如火如荼的恋情,他为妹妹自豪,欣慰,同时也提心吊胆。
    芨芨滩就没有居心叵测的人吗?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急风暴雨似的发生了,排山倒海似的发生了,刘家脚下的大地沉降,地狱之水淹没了他们。
    “改芸呀! ”刘改兴痛心疾首,深深为妹妹失去了热恋而惋惜。付出了沉重的、残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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