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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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辰家这一夜,仅仅有几小时,它在白白的人生旅途上却是一个重要的“驿站”。在这儿,她从一面镜子找到了自己,一个实实在在的苏白。她检讨了自己的过去,认清了自己的今天,设想了自己的未来。
苏白不相信风水先生们的“命运”说,尽管她二爹到处招摇撞骗,天天给别人算命。白白相信生活和现实。
人在选择生活,生活也在选择人。
世界很复杂,世界也很简单。
翌日,白白谢绝了方辰的挽留,到汽车站买了票,踏上了归途。
方辰的家很惬意,但那是人家的。也许只有自己拥有的,才是可贵的吧!
经过一夜的深思,白白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她从今以后,要沿着另一个轨迹前进了。
在家人面前,白白没有流露出过分的苦闷和沮丧。她的神经不那么脆弱了。同时,她也认识到,不应该给这些亲人,这些成天为生活搞得精疲力尽的人再添上一份负担。也许,这是她惟一可以安慰亲人的。
她哭了,而且很伤心,那是她把自己关在凉房里进行的,她感到委屈,但并不认为不公平。高考,可以说是国家级很公平的竞争。
一年的苦读又付诸东流了,白白地糟蹋了亲人们的期望。
或者,父母兄长他们明明知道她在痛哭流涕,但为了让她轻松一下,故意不来劝慰,或者,他们太忙没有顾及她的情绪,总而言之,她半后晌哭鼻子时,没有一个家里人出现。
并非所有的人都对她的落榜漠不关心。
笃笃!
居然有人敲她的门。显然是个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人,才以这种方式表示礼貌。
白白起来开门,站在门口的人使她心动神摇,同时忘记了满脸的泪水。
“白白,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呢! ”
“进来吧! ”她赶快把来人让到屋里。“海海,你,干什么呢? ”说着把泪抹掉。
海海在她的炕上坐下了,一双明亮的眸子向她不断注视。
白白有点不自然,靠门站着。
赵友海在芨芨滩的后生们中间是数上个的好条子,脸面很英俊,言谈举止,大将风度。这会儿,他上身的浅灰色的确凉布衫敞开,露出天蓝的背心,下面的劳动布裤子,裤腿挽到膝盖下面。两段棕色的饱满的小腿,像涂了一层葫油。脚上很随便地穿了一对黄色的旧胶鞋,没系带子。
他微笑着看着低头抚弄衣摆的白白。
后生身上浓郁的健康的气息阵阵散出,白白的心在快活地跳动,她盼望他来。
海海没有回答她刚才应付的问话,而是开门见山地说:“白白,你要有空,就去我家,我跟你商量个计划。”
“跟我? ”白白且惊且喜又有些不安。
赵友海点点头:“只要你想在芨芨滩干下去。”
白白叹口气,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后生跟她一块儿念书,高考了一回未能如愿,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收兵回营。再说,海海家的状况更不允许他连续作战,他父亲在一九七五年冬天挖排干,人家排除哑炮时,一大块冻土飞上半天空,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腰上,从此,他就瘫痪了。家里只有他一根苗苗,他妈刘改芸拉扯大他千辛万苦,海海决不会再念下去。
白白很佩服赵友海坦坦荡荡对待人生的态度。
她没有消沉下去,也许多多少少受了海海的影响,人最怕孤军作战。
苏白还不能承认,她爱上了赵友海,可她也不能不认为,海海在她的心房里真真实实占有一席之地。高考前,她在日记本上心不在焉地涂画,等到警觉过来,满页纸上只有十来个一样的字:海。
在方辰家那个晚上,方辰无意中提到了赵友海,当时,苏白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
方辰只见过海海一面,去年,全旗举行作文竞赛,友海是红烽中学代表队的。虽说不是什么声名赫赫的“奥林匹克”级别,但以一个乡中学来说,能上阵一搏,也属不易。
方辰认识了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她对白白的“警惕”毫无知觉,说了一句:“白白,乡村真有好小伙! ”
白白感到自己的血往上涌。
这就叫“感情”? 白白后来诘问自己,她还不敢往“爱河”里跳。
回到家里,她站在桥头上向东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想看到他的身影。
这会儿,他来了,她没话了。
“白白,你思谋一下,完了给我个话! ”海海站直身子,向她点下头,从她身边走出去。
白白的双唇动了动,终于没喊出那两个字:“等等! ”
赵友海走出院子,扔过一句流行:“我一见你就笑……”
白白目送他消失在玉茭地后面,神情恍惚。那个下午,她的心湖就不住泛起一层层涟漪。给猪喂食时,一大盆猪食全倒进了牛槽里,直至晚上,父亲给牛上料才发现了她的失误。
父亲原谅了她,不管咋说,考不上总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他同时也明白了,老母猪为什么不住地嗷嗷叫唤,短下它一顿饭。
白白没有立即去海海家,她产生了一种如履薄冰的胆怯。
赵友海那双明溜溜的眼睛,一直望着她。
今天后晌,大青二青走了以后,她也收工了,在路上,她同海海不期而遇。海海正赶着装满小麦的小胶车走在一条玉茭地中间的路上,两边的玉米,像墨绿的墙壁,把人们的视线遮断。
海海让毛驴站住,等她走到面前,才慢慢地说:“回去? ”
“嗯! ”
“没想好? ”
“不……”
“那……”
白白没有来得及给他个明确答复,赶快从他跟前挤过去。
她听见有人说说笑笑过来了。
红烽村目前正处于“开放”与固守的交叉口上,还远远没有文明到可以让一对青年男女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亲密交谈视而不见的程度。
赵友海的叹息她听到了,她只回了回头。
这会儿,白白在黑暗中正在打主意,去还是不去? 小屋里很闷热,她身上不住冒汗,并不完全因为天热,一多半由于焦躁。
白天去海海家更不方便,而且没有机会说话,大忙时节,哪能拉开架势闲谈。况且,海海家紧挨着月果家,让月果碰上,白白多不好意思。
她的思绪在矛盾中渐渐地趋于明朗,不如现在就去。
白白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会毫不迟疑地付诸实践。
她走出小屋,在院门口让夜风吹吹身上的热气,就往南头走去,在她心目中,已把海海引为知音了,如果说还不算“知心”的话。
白白沿着一道地堰子走,一边是甜菜,一边是葵花,夜气中的清香,带上了温润,蛙鼓轰鸣,使她不禁吟道:“麦浪波中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对自己的修改,白白好失笑好得意。
“好个说丰年,”一个粗壮的男人的嗓子,吓了她一跳!
“改兴叔! ”白白站住了,发现刘改兴就在自己旁边。
“白白,上哪儿去? 我打发月果去寻你,不知道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
“寻我? ”
“我想叫你办个事情! ”乡里第一位农民自己选的村长说,口气十分坚定。
白白不便声明去他外甥家了,改口说:“我二哥没回去,妈让我找找,吃饭。”
刘改兴笑了一声:“他丢不了! 白白,我跟你说个计划。走,到我家去! ”
这位十分有魄力的村长,话里有不容抗拒的威慑力,白白情不自禁地跟在他后面,向东面走。
一边走,刘改兴跟她说了些没有切人正题的话,他不提她高考的事。刘村长是个十分精明的人。
“地里头的营生还能干吗? ”
“有点力不从心! ”
“从你们这一茬茬开始,就要多动脑子,多用知识,使农业生产也得现代化一下哕! ”
“谈何容易呀,改兴叔! ”
“只要能开头嘛! ”
白白暗暗佩服刘改兴,到底有文化,想问题就是不一样,也幸亏没把爹选上,爹的水平跟人家比,相形见绌,几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海海有这样的舅舅。
“白白,你思谋什么? ”
她看见亮闪闪的目光朝自己一扫。
“我,同意刘叔的看法,但是,没有一定的物质手段,难免纸上谈兵。”
“哈! ”刘改兴由衷地笑了,“书没白念呀! 白白,你想过没有,没有人的现代化,就不可能有咱们农业的现代化! 人,也是个物质基础! ”
苏白大吃一惊,刘改兴的认识太深刻太中肯太新鲜了。
“对,对。”她不由得笑了。
“在咱们农村,我看,火烧眉毛的事情,是应该先把农民的头脑变一下,只有人变了,其他方面才能变,我有个打算……”
“爸爸,爸爸! 出乱子了! ”月果从黑暗中气喘吁吁地跑来,几乎扑到她爸怀里。
“咋? ”刘改兴扶住女儿。
“宝弟喝了乐果! ”
“啊! ”不仅刘村长,连白白都愕然了,白白怀着复杂的感情为二青松了口气。
“白白,改天再说! ”刘改兴急忙向李家走去。
“白白,去我家吧! ”月果碰碰她。
苏白没答应。
4
二青心急火燎,他来到李虎仁家的院门口,在幢幢灯影中,看到一片混乱。
宝弟妈扯开喉咙呼天抢地,院子里屋子里人头攒动。
“哎呀呀,妈的肉呀! ”宝弟妈的嚎啕带有流行歌曲的节奏美。她一边哭喊一边拍大腿,似乎在打拍子。
李虎仁打发人到乡卫生院请大夫去了,这会儿他急得在院里转圈。
还有人不断跑过来,关心宝弟的,看红火的,幸灾乐祸的,随波逐流的都来了。穷乡僻壤文化生活极为贫乏,村子里一出点儿事,无论红白,不管大小,就如同演戏闹红火,总要吸引一大群人。
二青关注的目标是东房,那儿一片漆黑,可他能听到引弟沙哑的哭喊。在这要命的时刻,没人理睬她。
拴在牲口圈跟前的那只杂种狗,正放狂地吼叫,铁链子哗哗啦啦地伴奏。不过,今晚没人怕他,李虎仁惟恐村子里的人对这里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二青躲在几苗大树后头,他已把情况摸清,是李虎仁的宝贝儿、子喝了乐果,他的引弟安然无恙,仍旧被囚在东房。
他估计,李宝弟即便没有生命危险,今晚或明天,李家的安宁要想恢复,也得好几天,混水摸鱼的机会来了,他应设法跟引弟见见面。只有他和引弟以及红烽村的第一代秀才水成波最清楚,引弟根本没有什么精神病。那完全是他二爹苏凤池出于“职业敏感”和需要加工出来的。苏凤池的炮制恰恰迎合了李虎仁的心思,引弟就成了“疯女子”。
二青想到这儿,咬牙切齿,对那个“阴阳”二爹充满了仇恨。
李家乱哄哄的,人来人往,惊叹声,议论声,劝解声以及嬉笑声混杂在一块儿,在夜幕下飞荡。
自从李虎仁先富起来以后,这种壮观场面是空前的,就连引弟被判为“跟上了白茨”大仙,苏凤池煞有介事地作法,也没有这般红火。
二青对形势作了分析,他觉得目前乱则乱矣,假如他一出现在人群中间,大家,尤其是李虎仁的注意力就会立刻转移到自己这边。
顶如给李虎仁升了一颗信号,会弄巧成拙。
他必须找个帮手实现自己的计划。
二青拔腿向水成波家跑去。
只有水老师才会全心全意,机智勇敢地帮助他。
从个人恩怨上,水成波对李虎仁怀有强烈的不满,在李队长炙手可热的时代,有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都让他弄走,致使水成波直到今天仍然是个民办教师。
从交情上讲,二青和水成波的师生情谊近乎兄弟手足。自从二青念了中学,慢慢地称谓也亲密化了,叫他“成波哥”,这位不爱出风头的教师居然默认了。
二青前天还帮他割了前半晌麦子,水成波的女人不仅不是助手反而是个拖累,无论从精神上或感情上,都不能给成波以安慰,他又没有只男半女,人手少,地又多,二青就给他“义务”了一下。
二青帮忙那天,意外地发现了田从从也头上扎了一块粉红的尼龙纱,帮他割地,久病初愈,从从脸色苍白,两颊在阳光下泛出两朵淡淡的红潮。
看见他,淡淡一笑,又低下头割麦子。
二青当时也没有给予格外留意。都是水老师的“门生”,能为老师尽点义务,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感到意外,是因为从从受了那次致命的打击以后,半年多极少在村子里抛头露面,连白白那儿也失去了她那迷人的笑声。
况且,从从的身体也垮了,过去丰满结实洋溢着青春的身段,松松垮垮,脸上还不幸地印上了两块不显眼但可以看出来的“蝴蝶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