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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文学]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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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凤河点下头,安排人去了。
    刘改兴又走到外面,对众人说:“大家都回去哇! 成波女人病了多少年,村里人没少照顾她,就是在九泉之下,也忘不了咱们芨芨滩人对她的好处! ”
    这几句话,首先使一些心软的女人们一掬同情之泪,其次,一些满腹狐疑的人也表现出通情达理的姿态,人们陆续走散。
    田耿暗暗吃惊,刘改兴遇乱不乱,说话也很艺术。
    “田支书,这丧事一切从简了吧? 芨芨滩的乡俗,外来的女人,又没给成波留下一男半女,不准埋到那片坟地去。这回例外,我想大伙儿也能通得过。”刘改兴不想让这件事在村子里造成持久的影响。
    他以快刀斩乱麻的办法,尽快结束它。
    水成波说:“就这么办吧,天气还挺热,明天就办吧! ”
    田耿没意见,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就回去了。
    二青几个后生说:“水老师,我们干点什么呀? ”
    水成波一摆手:“没什么事。用着你们,我去找你们。二青,你才回来,先回家去吧。”
    后生们心情沉重地走了。
    刘改兴说:“走,到我家去吧! ”
    水成波摇头:“不了,我再守上她一夜哇! 这么多年,她有我这个男人,又没有我这个男人,枉在人间走了一趟。”
    刘改兴也不勉强,水成波打定主意,是劝不转的。
    他把多半盒烟留给他,走出去,不一会儿又返回来:“从从要是来了,你叫她去我那儿。”
    水成波“唔”了一声。
    人们都走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点起来,水成波掀开被子,对着女人永远睡去的脸端详起来。
    她该有多么委屈,多么怨恨呀! 她和他近在咫尺,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没有尝到应该尝到的人生滋味。
    水成波从她进门那天起从来没有像今天黑夜这样,对她仔细认真地瞅过几眼。她来到这儿,是另一个男人为了报复他,完成了自己的一个任务而已。
    她在水成波的眼里,只不过是个影子。
    他没有跟她说过多少话,因为无话可说。无情可谈无爱可说无柴米油盐可想,他们活到可以不交谈的境界。
    水成波没有挨过她,没有摸过她。
    他把对李虎仁的憎恶,完全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水成波的心里忽然跳出一个使他毛骨悚然的认识:是他杀死了这个不幸的女人!
    她是无辜的呀! 她是不幸的呀!
    作为个男人,心胸何其狭隘,心地又何其铁硬呀!
    要了人家又不跟人家真正过日子,这叫男人吗?
    她生命的那最后一瞬间,对他该有什么想法?
    水成波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在几代学生面前,你崇高你伟大,你与人为善,你嫉恶如仇,但你对自己身边这个名义上是你妻子的女人,恰恰与上面的品格相反!
    她什么地方惹下了你?
    没有! 她的不幸,能怨她吗? 她作为一个形单影只、背井离乡的女子,能保护自己吗? 她把自己的不幸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她的丈夫,希望得到的不是谅解、同情和补偿,而是相反的东西吗?
    如果你能以自己,一个男人广阔而温暖的胸怀去体贴她,她会一病不起,直至走上绝路吗?
    不到四十岁! 女人四十一朵花,她应该才踏上洒脱、成熟的女人之路。
    但她已经走了,用永恒的黑暗把自己包围了起来,她不再需要什么人了。
    在她最困苦的时候,她没有走,因为她总怀有一线希望。当她本来已经越过险滩时,却又轻生而去,因为她预感到了绝望。
    成波啊成波,你的良心怎么会泰然处之?
    水成波在愧疚中垂下头,他仿佛绕到了月球的另一面的宇航员一样,终于窥见了黑暗的另一半。
    他的手轻轻地按在失去生命的脸上,款款地从上到下抚摸了一下,女人的嘴唇合拢了。
    成波下了炕,在地下走了几圈,他觉得奇怪,这个家突然变得空空荡荡、阴阴森森的了。女人死了,但她的身体还在,家里却出现了巨大的空洞。
    原来,她的生命,她的气息,甚至连她的不幸,对他只会感激而从没有抱怨,都是实实在在有形有影的东西啊!
    如今,这一切都被她带走了,连她久治不愈的病痛。
    也许,同情有对象,安抚有目标,对成波也是根精神支柱吧。
    没有人再像她那样更需他的关爱了!
    水成波伫立窗前,夜未深人已静,头顶只剩一片寂然无声的星光。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在门口停下来。
    水成波不问也知道,从从来了。
    他深深地吐出口气,像往常一样,叫她进来。
    从从显然已经哭过了,两眼红红的,泪痕湿湿的。
    她走进来,先到炕头上,撩开被子,把女人注视了半天,然后,倒上水,为她梳洗打扮,在她的点化下,水成波大吃一惊,失去生命的女人不仅不怕人,反而比她生前还更有生气。
    她哭得好动情,好伤心,好深沉!
    水成波也不去劝她,让她痛快地哭去吧。
    过了好一阵,从从才收住了哭声。用她那闪耀着泪光的双眼,望着水成波,里面有热情,有恋情还有期待。
    成波说:“从从,你去刘村长家一趟。”
    聪明的从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她说:“成波,你想把我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是吧? ”
    水成波点下头:“从从,我说过,自私的爱情是没有的! ”
    “成波,你对这个女人,是自私呢还是很公正呢? ”
    “……”
    “她是你的女人,但你从来没有爱过她,又没有早早地同她解除关系,你说,这也是高尚的吗? ”
    “……〃
    “我哭她,是为她的不幸,不是如你想的,是我害了她,不,我没有害她!我爱谁是我的权利,谁也无法干涉,况且,成波,你并不爱她,没有我,你也不爱她。”
    水成波开始不想跟她说话,这会儿又无话可说。田从从的话使他哑口无言,你能说她不对吗?
    田从从像个裸人,坦白得令人吃惊,直率得也令人吃惊,心口如一,表里一致,这种惊人的坦诚,毫无顾忌,具有威慑力。
    “成波,我并不是非要你跟我好,恰恰相反。我可不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女人! 我要一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人。”
    “从从! ”水成波低声地呵斥她。
    “你听我把话说完。这个女人,已经成为昨天了。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故事,我不感兴趣,我只关心今天和明天。成波,我爱你,一个教过我的老师,一个比我大许多的男人。你以为我一时冲动,出于猎奇? 那你就错了! 我受过伤害,在感情上绝不会再草率从事。出于真心的感情是无法阻止的,不由人的! ”
    “从从,爱,爱,这又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成波的眼睛一直没有往姑娘身上注视。
    “成波,成波,你在我心目中多么高大,但你又这样懦弱! ”
    “懦弱? ”
    “懦弱,没有男子汉气概的男人! 成波你看着我说,你真的不待见我? ”
    “哎呀,从从,待见能等于爱情吗? ”水成波有点生气了。
    “好,成波,我不逼你,我等着你,直到你告诉我心里话。”
    田从从充满信心地走了。
    水成波把她叫住:“回来! ”
    田从从很顺从地折回来:“不用你说,我知道刘村长跟你捏好套套,想把我赶出芨芨滩。办不到,我哪儿也不去,该去过的地方我去过了,不该去的地方也去过了,我要亲眼看看,我爱的人爱的是什么女人! ”
    “从从,你这是何苦,为什么糟蹋自己? ”水成波觉得,他和刘改兴的计划,在从从的一意孤行面前不堪一击。
    “也许,我是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女人吧! 还不如她,她至少在你身旁伴了多年呢。”从从镇定地说,“成波,明天我不过来了,我跟她已经告别过了。”
    她第二次走出去,头也不回。
    水成波眼前一阵迷雾,但他也突然发现,在自己心灵的某一个角落中,一个女人的身影隐现过,她就是从从。
    但他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回味过呀!
    从从有“爱克斯”光眼睛吗?
    他迷惘了,一直坐到天亮,直到苏凤河几个人抬着一具白木棺材走过来,他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真的同他分别了。
    天阴阴的,但没有下雨,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
    刘改兴一出现,人们就开始办理有关女人最后旅程的事宜。简单,安静,就像她嫁给成波时一样,大青妈和改芸为她最后一次梳理一下头发,一块花花的床单蒙住她的全身,然后,她就睡到一个永远不需要更换的床里去了。
    在赵六子的坟旁,又多了一堆新土。初秋的阳光,给它涂上一层橙黄的光泽。
    芨芨滩几代人的逝者,都在这里找到最后的归宿。这个不属于芨芨滩的女人,也在这儿长眠了。
    刘改兴扔上最后一锹土,就叫人们回自己家。他让改芸准备下了饭。
    刘改芸招呼人们吃饭,她还特意准备了一瓶二锅头。
    海海不在,他和二青商量鸡场的事去了。
    饭吃得很沉闷,水成波喝了两盅,就倒在炕上,一直睡到满天星斗才起来。刘改兴已经出去了,家里只有刘改芸在收拾碗盏,桌子上晾着一小盆绿豆汤。
    水成波一醒来,刘改芸忙忙给他舀了一碗,放在他手跟前。
    他用忧郁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自己曾暗暗爱恋过,又从来没有向她倾吐过衷肠的女人,一种失落,一种苦涩,一种辛酸,从他的心坎上漫过去。
    她了解自己的心吗? 当他那样义无反顾地帮助她和那个大学生时,她明白他在受什么样的熬煎吗?
    可能,刘改芸至今也不清楚吧!
    他找了一个不爱的女人,她嫁了一个不爱的男人,在这个天平上,他和她找到了同一个支点。
    都过去了,不被爱的女人和男人都永远离去了。
    留下的人生,让活着的人去品味。
    “改芸! ”他干涩的声音使刘改芸感到异样。
    “快喝吧! 下下火。”刘改芸温和地说,她在分担他的苦恼。
    “你说,我是个好人吗? ”水成波突然这样问。
    刘改芸一愣,转而一笑:“好人。全村人谁不说你好呀! ”
    水成波摇摇头,凄然一笑:“改芸,要是个好人,就该大胆地去追求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我,可没那种勇气啊,我不如他……”
    刘改芸低下头,她知道,那个“他”是指谁。
    “还提那些干甚? ”她凄婉地低声说。
    水成波下了炕,就往外走,他没动那碗绿豆汤。
    刘改芸在后面喊他:“喝完再走! ”
    他没有回答。
    天黑了,头上没有星光,空气湿漉漉的,一捏能出水。
    要下雨了。
    水成波盲目地走出村子,等他稍稍清醒一点,发现离女人的坟头不远了。
    他想扑到坟上去大哭一场,排遣胸中的积愤,积怨,积郁!
    但他发现坟地上隐隐约约站着个人,而且口中念念有词。
    “我对不住你! 来世变成牛马,任你使唤哇! 这点钱你带上,阴问路挺长……”
    水成波的头上像挨了一棒,愣住了。
    一团火光,升腾起一团纸屑灰,向他这边飘过来……
                第十章
    昨天晚上看电视,一连放了四集,关机时已经十二点了。
    一觉醒来,红日高悬,看一下墙上的北极星,都快九点钟了,家里静静的,只能听见石英钟轻微的行走声。
    方辰并不急于起床,微微闭着两眼,沉浸在熟睡后的惬意中,她今天的安排只有一个,同学们聚会,欢送即将跨人大学殿堂的胜利者,宽慰名落孙山的失败者。
    这个聚会,方辰是发起人,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使她十分得意。
    去年,她才随父母的调动转学到一中,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崭露头角,充分显示了她的能力:善于交际,能言善辩,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成了班内女生的领袖。
    方辰在偏远的小镇受完了小学初中高二的教育,尽管父母均为大学毕业生,母亲又一直教书,终因教学条件太差,她虽然天资聪颖,也没学成个气候,来到赫赫有名的重点中学,她的弱项就更弱了,高考失败,也是意料中的事。
    “唉,咱们把辰辰耽误了! ”于芳对女儿的失败有切肤之痛,“先天条件的优势一点也没发挥出来! ”
    真是有一得就有一失,当初,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完全为了跟方力元终成眷属,哪能想到,爱情之树上结出了一颗并不完美的果实。
    于芳总感到愧对女儿。
    方辰并没有埋怨父母,给她的印象是:父母把什么都安排妥当,自己完全不必操心,她非常爱爸爸妈妈,又养成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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