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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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水汇川,其实,关于“糖”与“糠”的笑话,“四清”结束不久就传到了金如民耳朵里。一方面他心里责怪方力元太粗心太大意了,另一方面,他也不能推卸责任。没有不透风的墙,田直酒后吐的真言,哪还能瞒天过海。
金如民后悔不迭,又无法挽回。水汇川在城里当临时工,他都没勇气去看看他。咋跟他解释呀? 为什么当时就不能冷静地分析一下?
那时,考证诸如此类的错误,是需要相当的政治胆魄的。
他不能置自己的前途于不顾吧!
再往后,他也成了革命的对象,自身难保,更顾不及水汇川了。
他复职后,出于对水汇川的感恩,为老水解决了一点实际问题,那也是亡羊补牢,总觉得不够分量。
这次学习回来,金如民对全旗的农村干部做了全面的审视,有意让水汇川去乡里任职。中国的事业成败在农民,作为一个旗县,农村农民的问题尤其突出,他想在这上面做点文章,打开工作局面。
没有一批得力干部就无法实现他的愿望。
吃过早点,他点上一支香烟。从缭绕的烟雾中,他看到了刘改芸俏丽的脸庞。作为队长,他没有必要跟一个地主的女子谈话,仅仅见过她两三次,没有更多留意。
“唉,也不知她咋过的? ”
金如民又苦笑了一下又微微摇头。
有一点他可以万无一失地肯定,刘改芸是被下到地狱里头了:跟上赵六子能有好活日子吗? 亏田耿他们能想得出来! 话又说回来,你能怨他们心狠手毒吗?
金如民也并没把刘改芸的命运放在心上。他的工作队里已经出了一个堕落分子,被打发掉了,再出个被地主女子拉下水的队员,他这个队长就别想干了。
“唉,人哪! ”金如民感慨不已。他想,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四清”
过的地方,他是怀着赎罪的心情这样想的。
金如民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正要给水汇川打电话,旗委办公室的秘书敲门。
“进来吧! ”他心不在焉。
“金书记,”秘书向他汇报,“前不久档案室的人清理”文革“以前的档案,发现了一封一个参议员写给傅作义当局的一封信,他们认为很有文献价值,因涉及到对上书人的定性问题,请金书记看一下。”
“谁的? ”金如民接过材料,随口问。
“刘独尘,一个国民党参议员。”
“刘、独、尘……”金如民从记忆深处挖掘,依稀记得,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努力确认,一时又变模糊了。
“好吧,你放下。”他让秘书走了以后,才拿起刘独尘四十多年前留下的辞去参议员的信件,认真浏览起来。
信件字里行间,流露出刘独尘的愤怒与无奈,失望与灰心,一个耿直的知识分子形象跃然纸上。
“刘独尘? ”
金如民一拍脑袋,茅塞顿开,“四清”那会儿好像苏凤池在夸耀自己的历史时,提到过这个人。
“噢! ”金如民完全明白了,这个刘独尘,他在一中编的校史中见过,当时并没注意,也不可能留心。
他是刘玉计的父亲呀! 这时他恍然大悟。
可能由于他突然离开了旧中学,人们对他的情况就不甚了然,公安机关一直对他按内部掌握的人对待。
“是这样啊! ”金如民对刘玉计被划为地主有了新的认识。
按照有关政策,刘玉计帽子早就摘掉了,可几十年间,他不该受的罪也都受了。刘玉计的先父九泉有知,该笑还是该哭?
金如民的手指在发黄的纸张,清晰的墨迹上抚摸,阵阵酸楚,袭上心头。
“咱们可不敢再冤枉人了! ”他痛心疾首,“到哪儿去找中国这么好的老百姓啊? 咱们可再失误不起了! ”
这个材料,他还要更仔细研读。这就更需要和水汇川谈谈,他在红烽乡本土长大,了解的情况更多。当年,他不是极力反对还按地主对待刘玉计吗? 原来事出有因,可惜,当时他完全听不进去。
电话打过去,人不在,他留下话,水汇川一回去,就让他到招待所来。
一个白天,不见水汇川的身影,金如民就把学习时记的笔记拿出来,认认真真复习起来,仿佛又坐在了课堂上,聆听教授专家们的讲授。“欣逢盛世”,他脑海里忽然跳出这几个字。
是啊,中国人千百年来的梦想,就是“盛世”,衣食无忧,国泰民安!
自己有幸活到盛世,就得为盛世锦上添花啊。
金如民一直等到天黑,水汇川才匆匆赶来,不等他问就说明原因,到底下查看水利收尾工程,春播即将开始,不能误了农时。
金如民让服务员送三个炒菜和一瓶河套二锅头。
两个人在茶几后面的沙发里坐下,金如民抽出一支香烟递给他,两个人抽烟时,服务员把饭菜送到了。
“你辛苦了! 先慰劳你一下。”金如民倒满两盅酒,递给他一盅。
水汇川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金书记,你不是摆鸿门宴吧? ”水汇川呵呵笑了,抹了一把落满尘土的脸。
金如民说:“别把咱们的关系闹成敌我矛盾呀! ”
两个人笑着碰了一杯,随便喝着,水汇川看着他:“有什么指示,书记同志,你哪有工夫招待我吃喝? ”
金如民点下头:“我想叫你去乡里干,咋样? ”
“正的还是副的? ”
“你说呢? ”
“叫我干,就得给我大权独揽的位位,要不,就不要叫我去受罪! ”
金如民哈哈大笑:“我还头一回碰上这么脸皮厚的人,伸手要官! ”
水汇川正色道:“老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乡下的事你不是不清楚,农民们的民主意识还差得挺远,有些时候,还需要点独裁专制,我想放开手脚干,上头再安个一把手,不是叫我左右为难吗? ”
“行,这个条件不算过分,不过,你可别走包办代替的老路。”
“我那么干过吗? ”
金如民点点头,水汇川确实很尊重社员,只是对个别刺儿头下手挺狠。
“想去哪个乡? ”
“红烽。”
“红烽? ”
“那是我跌倒的地方,从那里爬起来才是川钉呀! ”
两个人笑着喝了一杯。
他们边喝边谈,一瓶酒不大工夫就见了底。吃过晚饭,金如民让服务员沏好茶,摆出彻夜长谈的阵势。
金如民拿出那份材料,放在他面前:“老水,刘独尘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
“你说刘改兴他爷爷? ”水汇川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这就是他几十年前写下的。”金如民把材料的内容讲给他听。
“刘独尘我没见过,我们搬到芨芨滩那会儿,老汉已经去世了,我又去了朝鲜。听老苏他们讲,是个好人。……唉,不是沾他的光,刘玉计也成不了地主。土改时,我在朝鲜打仗,复员回来,才知道刘玉计成了地主,唉,那叫什么地主呀? 记得‘四清’那会儿,我就跟你提叙过。”
“过去的事就不说他了。刘玉计头上的帽子也没了,我是想……”
“昨? ”
“刘独尘的后人,总该受到点公正的对待哇! ”
“我的好书记,我先替死的跟活的人感谢你! ”水汇川动了感情,向金如民作揖。
“是他们赶上了好年头。我个人扯淡,早有现在的政策,也不至于伤害那么多的人,这些教训可太深了。”
金如民由衷地说。
水汇川笑起来。
“具体办法,等我想想让旗里拿个方案。”
“那就好,老金呀,咱们耽误了多少宝贵光阴呀! ”
金如民用赞赏的目光注视着他。
等水汇川又续上一支烟,他改变了话题:“水成波一直干什么呀? ”
“还不是民办教师! ”
“没转正? ”
“有过一个指标,叫田耿他们占了。”
“嗨! ”金如民一脸不快。
“凭良心说,老金,下面的干部也真不容易,一年四季没个闲时间,上至生产,下至女人的肚子,哪个能不管,说是个官又没编制,干不少营生又不领工资,占点便宜,也不能太怨他们。”
金如民笑了:“你这是把干部以权谋私合法化了! ”
“我只说村社一级,真的辛苦。”
“水成波有家口了吧,咋不听你念叨孙子? ”
“找了那个知青。从嫁给成波就是个病疙旦,后来干脆瘫在炕上了,哪能为水家栽根立后呀? ”
他唏嘘不止,把窗户打开,放放屋里的烟气。
“这事还有许多,民办几十年不转正的这次旗里必须统筹解决,不抓教育,农村致富连人才也没有,还不是一句空话呀! ”
“我举双手赞成,四化五化没文化,什么也化不成。”
金如民点点头。
水汇川喝了几口茶,看着那份材料说:“老先生过世后,还是苏凤池看风水打发的,立了碑,那块碑,是水成波他们学造反派,给扳倒了。”
“人呀,立在心上的碑才结实,老水,一个旧社会的知识分子,洁身自爱,不同流合污,敢于上书直言,也真难能可贵,咱们不能忘记人家这精神。”
金如民动容地说。
水汇川皱下眉头:“可他的后人,真是水深火热呀! ”
“那个刘改芸……”
“嫁了赵六子,还能有啥好光景? 一九七五年挖大排干,赵六子叫砸坏了,成了瘫瘫,改芸还拉扯着个娃娃,想她难不难? 生生把个人给糟蹋了! ”
金如民牙疼似的吸口气。
水汇川把户窗关上,坐在他对面:“老金,红烽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风水好? ”金如民笑着问。
“王昭君路过的地方,留下不少灵气气啊,后人还能不沾光? ”
“也许是吧,咱们不能割断历史。”
“李虎仁的女子招弟,不是就出人头地了吗,好个环宇商店,就是人家干的,你看,搞得多活! ”水汇川嘴角含着讥嘲。
“啊,原来她是李队长的闺女呀? ”
“你可太官僚了。田耿的女子菁菁,在旗医院工作,女婿还是你的部下哩,怎么样,红烽出人才了吧。”
金如民“噢”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他清楚田耿、李虎仁对自己的生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红烽的贫穷,在全旗还是数一数二的。公社垮了,他们近水楼台,还是比村民们富裕。
两个人谈到后半夜才睡下,水汇川边脱衣服边说:“老金,我给你抖两句山曲吧:
朝阳阳开花面迎东
政策对头得人心
水汇川唱完了,头一挨枕头就大放鼾声。
金如民久久不能人睡。他本想让水汇川哪天下去,见了刘改芸梢句话,对不起她。转而斟酌,她吃得千辛万苦,一句寡淡的道歉就能抚平她心上的伤口吗?随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打算叫水汇川去旗党校学习几个月,夏收时到任。
艳若桃花的刘改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走入他的梦境。金如民惊醒后,惆怅,愧疚,尴尬,占满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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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烟气很重,成波还在抽。
乱哄哄的一天终于结束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学校,多少年来成了他的第二个家,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还用他关心的话,水成波可以把这儿当成真正的家。
他的亲人,就是那些他送走的一茬又一茬的学生。
自从那个“四清”工作队员方力元有远见地把他安排在这儿以后,历尽风雨,他是“坚如磐石”,年复一年地在这里耕耘不已。
多少年了,红烽乡说没变化也有变化,大大小小的运动、斗争、混乱,它也不是世外桃源,都要做出反应。
芨芨滩死了多少人又生了多少人,这些都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着,也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新生的大哭大叫来到世上,死去的吹吹打打送走。
要说没变化,这个小学校一副饱经忧患、满目疮痍的样子,更加衰败不已,成波也由一个后生成了中年人,但他的生活几乎没有新的篇章。
直到近来,这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剧变。
按庄户人的说法,他熬成了“国营”,又戴了个不大不小的乌纱帽帽。
芨芨滩的这个小学,也要改头换面了。
这是水成波欢欣鼓舞的快事,自己的那些变化都扯淡。
刘改兴已召集过村民会,大家一致赞成刘村长的一项建议:修建村小学。
“再穷,也不能叫娃娃们穷下去了! ”刘改兴动感情地说,“没有人才,别想发财! 芨芨滩要飞出金凤凰! ”
人们最头疼的事是罗锅子上山——前( 钱) 紧。
关于这一点,刘改兴经过深思熟虑,已成竹在胸:“咱们来它令三点一要。村里挤一点,大家从红白喜事的花费中抠一点,先向家长们借一点,我再去问上头讨吃,要一点! ”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