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的兴起与没落-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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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百姓要死多少呀?慈悲之心,人皆有之。国民党退到台湾后,不少人总结失败的原因是这样的:党国将士过于仁慈,而共军过于冷血。用人海战术拼命往上冲,在国军的机枪扫射之下,死伤狼藉。尸体越堆越高,国军将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把机枪一扔,说,这仗没法打了,俺们投降吧!——于是便潇洒地、很有风度地投降了。
所以说,历史这东西,就像传说中的庐山一样,横看成岭侧成峰。左边看是这个样子,右边看却是那个样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角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观点。只不过,有些人是用眼睛来看的,有些人是用脚后跟来看的;有些人先开口说话,有些人后开口说话;有些人的声音大一些,有些人的声音会小一些……
——如此而已!
不管怎么说,老雷坛岭之战后,流寇的确退去了。道士们回到了上清宫,清扫清扫血迹,点算点算财物。老少两位天师顾不了其它,赶紧跑到堂前一看:谢天谢地!那把祖传的天师剑,依然好好地摆放在供桌之上。只是盖子被流寇们掀开,丢在一旁。可见,他们开始还是好奇地看过几眼的。但毕竟是一群没有鉴赏能力的家伙,在流寇们的眼中,所谓刀剑者,当然应该是锋利铮亮的,这把锈迹斑斑的,铁棍子一样的家伙,算是什么玩意儿呀!
张家父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要印剑还在就好办了。他们在大堂中坐下,懒得去理会其它那些丢失的东西。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雕龙画凤的轩敞大门,门外,就是天师府那广阔的庄园了:占地二万四千余平方米,建筑面积一万一千多平方米。珍馆琳宫,如栉之比,丰栋华榱,金碧辉煌。庄园之外,更是广布良田。计有山林数万亩,田庄遍及周围一十二县,仅贵溪县一地,就有地二千二百八十多亩。而这些田产,蒙朝廷的恩典,都是完全可以免除一应赋税的。
面对这一切,张家父子心中不禁有种骄傲的自豪感:张家的这一切,有哪路流寇,可以有办法凭空搬去?
(九十三)
公元1647年(顺治三年),清兵入关已经三年多了。南明小王朝的偏安梦想,早已随着宏光皇帝被砍落的人头,葬送在荒烟蔓草之中。当时,名义上统治这个古老帝国的,是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孩子——顺治皇帝。但真正掌权的,是“皇父摄政王”多尔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坚强多智的女子,即这几年在电视上很走红的孝庄太后。
眼看着明朝最后一丝气数已尽,龙虎山正一道第五十二代天师张应京先生生怕错过时机,立即派人献上符瑞。从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出,历经元朝、明朝两次的实际操盘演练,此时的张天师,对于这种改朝换代时期的投机买卖,已经可以操作得相当熟练了。
就在几年前(崇祯十六年),明朝的最后一任天子崇祯皇帝,在万般无奈之下,曾经请这位张应京先生主持了一场“护国罗天大醮”。据说这位张真人在斋醮后,对崇祯皇帝的总结报告是:“国家绵久,万子万孙。”
众所周知,这一个美好的预言,最终令人遗憾地成了镜花水月。然则张天师的预测不准确乎?抑或这位张应京先生欺负人家是亡国之君,居然当面撒谎吗?
——当然不是!正一派的道士们认真地解释道,张应京先生说这话的意思是:明朝的国祚的确也算长久,但只是到“万子万孙”而已。这句话是个巧妙的缩写,展开来看就是“万历皇帝的儿子和万历皇帝的孙子”。前者是好色短命的“红丸天子”光宗皇帝;后者就是著名的昏君熹宗皇帝了,明朝其实就是在他手中完全糜烂的。张天师看得很清楚,整件事其实不是崇祯皇帝的错。轮到他当皇帝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没办法,谁叫你当皇帝也不挑个好时候来当呢?
张应京先生在完成“护国罗天大醮”之后,丝毫不敢在京中停留,立刻星夜返回了江西龙虎山。当时京城挽留他的人很是不少,在人心惶惶的时候,大家多么希望有个会“五雷法”的天师留在身边啊!但张应京先生一拱手,满脸歉意地说:回见回见!不好意思,家里事多。——真的不骗你,实在忙不过来呀!
可以想象京城中达官贵人们是多么的失望!不知道的人便以为张应京先生胆小,生怕李自成的炮子儿不长眼睛。其实,大家再一次误会他了。张天师的确是相当的忙:旧王朝即将覆灭,新王朝眼看就要到来,俺们正一派的的祥瑞还没有准备好呢!
谢天谢地,南明小朝廷给了一些缓冲的时间,最终还是赶上了!张天师先是托请江西巡抚李翔凤,进献皇帝符瑞四十幅。一口气便献上四十幅,可见,南明小朝廷给的时间蛮充裕的,而这几年张家人也一直都没有闲着。
但结果却令人失望,清朝管事的多尔衮很明显地不把张天师的符瑞看在眼里。他下了一道手谕:“致福之道,在敬天勤民,安所事此,其置之。”——既然您已经送过来了,俺们也不好意思拒绝。屋角恰好有个垃圾桶空着,就摆那儿吧!不过,俺可要不客气地告诉您,您那一套东西,俺们是一点儿都不相信的!
多尔衮这野蛮武夫,难道真的坚信儒家的“致福之道,在敬天勤民”?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入关这才几年?未必他的进化就比别人快几个节拍么?真正的原因是,多尔衮和其他满清贵族早就“情有所归”了。早年,他们信的是萨满教,老实说是有点拿不出手。不过他们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久便改信了藏传佛教(喇嘛教)。如果大家对前面的章节还有印象的话,应该知道早在元朝,藏传佛教的八思巴先生,就曾经好好地修理过道教一顿了。
好了,现在多尔衮们捧着喇嘛教入关了。忽然看到,从山里冒出几个汉族的道士,忙不迭地跑来献什么“符瑞”。你想,别人哪里会看在眼里?
另一个原因是:同样是新来的异族统治,但和元朝那时相比,各方面的情况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了。
正一道,也可以说整个道教,已经不复有当年全盛时期的风光了。元朝初年的时候,大宋朝的脚步声刚刚离去。正一派挟张继先天师的余烈,声望如日中天。在理论创新上、实际操作上,都有不俗的表现。同一时期,道教的其它派别也不输人后,教义理论推陈出新,有不俗见解的高人层出不穷。全真派异军突起,王重阳祖师、邱处机大师刚刚逝去不久。另外还有金丹派的张伯端、白玉蟾(传说中点化王重阳先生的高人),以及太一道的萧抱珍,大道教的刘德仁,神萧派的王文卿,净明道的刘玉……
当时的情况有点像两晋南北朝时期一般热闹,只不过规模气势要小一些。但到了明朝之后,道教中拿得出手的人物,除了正一派的张宇初,全真派那个莫名其妙的张三丰之外,就只有金丹派提倡“阴阳丹法”的陆西星了。
至于教义理论上则更是毫无突破,大家一起大炒冷饭。张宇初偷炒宋朝全真派的冷饭,张三丰则是在陈抟先生留下的菜谱中添加了几滴酱油,半勺味精。至于陆西星先生,只不过是将张伯端先生的招数略加改进,加入了“男女双修”的内容。众所周知,这一出色的改进,后来被邵元节、陶仲文先生发扬光大,使得道教一跃成为明朝中后期,各代皇帝最喜欢的宗教。
但事情往往都是这样的:福兮,祸之所倚。明朝皇帝的风流韵事,迅速传遍了国家的每一个偏远的角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使是偏在关外的满洲蛮子,也听到了不少风声。当时他们风头正健,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后来八旗子弟的颓废作风。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禁对明朝的道士们又敬又怕:我靠!厉害呀,就凭房中术这一门手艺,便成功地弄死了这么多皇帝!
所以,八旗铁骑进关之后,觑得中原大地一切皆如草芥。马蹄一踏,李自成的流寇大军便碎如齑粉;长刀过处,明朝各路残兵便头颅横飞。但一听说有道士来了,大家便惊恐地捂住裤裆,吓得纷纷后退。也正因为这样,张应京先生辛辛苦苦制作的四十幅符瑞,满洲人连碰都不敢碰。我们也不好责怪他们辫子长见识短,邵元节、陶仲文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了。
(九十四)
人生最郁闷的时刻,不是向人要东西别人不给,而是陪着笑脸把东西送过去别人却摆手不要。当多尔衮谢绝张应京先生辛辛苦苦制成的符瑞之时,他脸上的尴尬,心中的惶恐,那是可想而知的了。是啊,道教自张道陵先生立教以来,已有千年的历史,有哪朝哪代的皇帝,居然放着送上门来的吉祥不肯收呢?
事情还是有转机的,这个转机出现在五年之后。
当时,八旗精兵的长刀基本上收回了刀鞘之中,轰轰烈烈的武力征服已经结束。满州人从马背上跳下来,住进舒舒服服的宫殿之中,喝了两口清茶,定一定神之后,便开始考虑如何统治这片大得让人头疼的土地。
他们立刻敏锐地发现,脚下这块土地其实并不稳当,有点像活火山下的黑色玄武岩。摸起来坚硬无比,踏两脚也很结实。但趴上面侧着耳朵仔细一听:不得了!下面的岩浆轰隆隆地流得正欢呢!
孔子说: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这句话在明末清初在民间四处传诵。满州八旗表面上威风凛凛,但心中实在是底气不足。咱们就这么几个人,打仗还不如蒙古人厉害。他们都总共才呆了八十多年,俺们到底能够呆多久呢?
还好,满族人的运气不错。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是在蒙古人的后面进来的,前面有蒙古人的反面教材放着呢!“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满族人惬意地发现:孔老夫子说的某些话,有时还是很有道理的。
蒙古人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人口最多的汉族人排最下面。——这是不好的,咱们不分,满汉一家嘛;蒙古人养羊养惯了,勒令汉族农民不准锄禾日当午,让草自由生长,让田野慢慢变成牧场。——这是不好的,咱们让汉人接着锄吧;蒙古人不喜欢读书,一听到考试头就疼。自己不喜欢罢了,还干脆取消了科举考试,害得关汉卿马致远只好去编写剧本。——这也是不好的,咱们接着考,而且要把考题出得难一点,考死那几个高分低能的变态酸秀才!
那么元朝人值得学习的地方有哪些呢?一是下手狠!一遇到不听话的,不用客气,杀!不仅要杀,而且要杀得干净,斩草除根。俺们就不相信那些反贼都长了胆结石,一个个胆子摸起来这么硬朗。
果然,“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再加上什么庄家的“明史案”,金圣叹的“哭庙案”……杀得江南上下人等元气大伤,念起“地震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时,也不得不压低声量,另外还要用左手捂住嘴巴。
但光是杀也是不行的。蒙古人早年还是挺机灵的,一眼就发现了宗教的重要性。起初是对全真道,后来是对正一道,都是笼络得热热乎乎的。满族上层刚开始的时候,对这一点是鄙夷不屑的。全真道还剩几个人?张家那个搞法,哪里叫什么修道之士?惹急了我派几千铁骑踏平你的龙虎山,你真有本事,就放几支飞剑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界吧!
张家当然放不出飞剑来,满族人对这一点还挺得意的,一见到道士就故意伸长脖子:砍呀您呐!就凭您那把破桃木剑,俺缩一缩脖子就是王八养的!当然,道士们遇到这种情况,不仅是不敢言,而且连怒都不敢怒。干笑两声,缩着肩膀就往街角那边溜。街角边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外乎白墙黑瓦,两扇对开的黑木大门。门上,照例贴着门神户尉。有些人家为了增强战斗力,还特意在门口放了个小神龛儿,里面供的是武圣关云长。
满洲人一看,更是笑破了肚子:哈哈哈!就凭那些玩艺儿就吓得了俺们满洲勇士?——但多走几条街,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笑不出来了:怎么东一个西一个到处都可以看见道士?不是替这家人算卦,就是给那家人捉鬼,生意好像相当的不错。奇怪了,这些道士为什么不像和尚尼姑一样,整天呆在庙里呢?
另外,这街上各种各样的神像为何如此之多?门上贴着门神,神龛儿中供的是关圣,家里的厨房里有灶神,讲究的人家茅厕中还有厕神;城东有财神庙,城西有文昌宫,城北人们都喜欢去拜城隍,城西有座灵官祠;十字街头有个小庙,里面供的两位笑眯眯的老公公、老婆婆。旁边贴付小对联:公有公道,婆有婆心。自然有热心人士给您解释:这老爷爷,就是俺们这地界的土地公公了,旁边那老奶奶就是土地婆婆呀!去拜拜吧,灵得很呢!
关帝爷、文昌帝君、王灵官这几位,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是道教的神仙。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