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话晴秋-第1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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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富山年近六十,近年来过度操劳,身子大不如从前,这一病更是去了他半条命,他这一倒,家中生意塌了半边天,且先不说那些烟土的不义之财,单单家中所做的纺织生意已支撑不下去,许多合作伙伴见风使舵,瞧见阮家正在风口浪尖上,生怕被其连累,纷纷退避三舍,连宋静雅的父亲宋佑珉也审时度势的撤了资,丝毫不留情面。
可怜了阮陌杨和江韶矽,阮陌杨不善交际,中规中矩的在工厂内打点日常业务,江韶矽则日日夜夜在外奔波,请客吃饭接洽生意,撑着富山工厂的空架子。江韶矽对此颇为上心,他知道,工厂一旦倒闭,他什么都没有了。阮陌杨是个死脑筋,赚不来钱,便拿家中的积蓄来填工厂的亏空,赔了接着填,大有把万贯家财赔光之势。阮富山躺在床上脑袋糊涂,丝毫不知儿子的所作所为。
直到有一日,江韶矽在银行里查出账目来,居然空了一半,他冷汗直流,顿时起了疑心,如今阮家颓败,阮富山长病不起,有人先行一步挪了这家产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最先怀疑的便是阮陌寻。
阮陌寻这个浪荡公子,终日不知愁苦,如今阮家这般模样,他虽说较之以前有所收敛,可富家公子的习性总归是改不掉的,隔三岔五还是要出去风流一下。江韶矽见他出门赌马,暗地里一路尾随,得知三哥当晚输了个精光,竟有五千大洋之多,这位三爷居然眼都不眨签了张支票。
江韶矽一路闷气的归了家,叫了账房来问话,账房战战兢兢说道:“三少爷的开销都是从老爷户头上取的,这事儿老爷是知道的,说是只要三少爷不超过一万块,就随他去了。”
这倒是刺中了江韶矽的心,他平日花销都是按阮富山的吩咐按时按点按量从账房那里拿钱,他的三哥比他要更受优待。
“大少奶奶,二少爷和四小姐呢。”
“大少奶奶每月初来拿钱,平日里娘家有贴补,老爷说了不限制大少奶奶花钱,买了东西记在账上随时给报销。二少爷和四小姐各有户头,这个小的管不到,不过老爷说了,二少爷四小姐若缺钱了可随时叫人去洋行和钱庄提。”
打发了人退下,江韶矽一脚踹翻了身旁的花瓶架,那花瓶落了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江韶矽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心中满是愤恨,他想,阮富山啊阮富山,我江韶矽为你的工厂鞍前马后的跑,你就是这么待我的么,打发叫花子也不过如此!
他从家中捞不到钱,便要从烟土生意下手,可是这一笔钱财要过江韶年的手,他与江韶年冷战多时,不曾见过江韶年再来工厂,假账一直是阮富山身边的亲信来做,做完之后阮富山亲自核对过目,现如今阮富山病了,这假账就落到了阮陌杨的手上。
阮陌杨对这等事向来厌恶,可他接了家中的生意倒也尽职尽责,做得一丝不苟。江韶矽深知阮陌杨为人正直,断然不会让他贪了去,他只有笼络了那亲信,哪知却从亲信口中得知阮陌杨为补亏空动用家财之事,登时又好气又好笑。
这绕了一大圈子,居然是阮陌杨在做手脚,他一路奔去办公室,搂着阮陌杨气喘吁吁的笑:“二哥,你差点让我冤枉了人。你怎么不事先和我商量一声呢。”
阮陌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细问之下才知江韶矽所指亏空一事,顿时懊恼起来:“我真是有愧爸爸,这么大的家业到了我的手上,居然成了这个样子。韶矽,我说一句实在话,你不要生气,若是大哥在世,工厂决计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江韶矽并不恼怒,他趁此机会说服阮陌杨:“二哥何必为了小小的亏空动了根基,如果长此以往下去,是要伤了阮家的元气的。眼下我们不能聚集外界的资金,不妨考虑一下我们帮胡万七做的生意,他每年从工厂抽走那么多钱,我们适时的收回一些来也并不过分。”
阮陌杨惊得目瞪口呆:“这…爸爸先前不是已经做了假账么,难道你还要…”
江韶矽忽而一笑:“那些钱自然不够,运作工厂需要大笔的资金,如果我们能把百分二十提升到百分之五十,仅凭这单生意,我们便可救助工厂。只要你我去打点好关系,还怕瞒不过胡万七么。”
阮陌杨沉默一阵,背过身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这层关系,就是江韶年吧。”
江韶矽叹了口气:“愁的便是他,我前些时日得罪了他,怕是不好做。”
阮陌杨忽然转过身来扶住了江韶矽的双肩:“韶矽,我们凭自己的力量去支撑工厂,不靠别人,你不要再和他纠缠下去了。算我求你了。”
“二哥,你根本不懂,我想要的是什么。”
在江韶矽的坚持下,阮陌杨以富山工厂老板的名义请江韶年吃饭,说是有要事相谈。江韶年被杂事搅得焦头烂额,哪有工夫去理会这个二少爷,当即就要推掉,哪知那送贴之人神神秘秘附在江韶年耳边说道:“我们经理说了,还有家中五少爷作陪。”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了卷六,这文就完结了,谢谢各位支持和追看
109
109、【 惊 吓 (三)】 。。。
江韶矽和阮陌杨刚坐上了汽车,只见周佟着急忙慌奔了过来:“小赵!小赵!停车!”
原是阮富山出了事,今早阮富山已经能够下床,在下人的侍奉下吃了早饭,难得可以在房中踱个几步,心情也颇为愉悦,哪知他高兴的太早,数步之后捂着心口轰然倒下,惊得旁人尖叫。
江韶矽和阮陌杨顾不上其他,直接送人去了医院,阮陌婷捧着肚子泪眼涟涟,江韶矽慌乱之中回过头瞧见太太这副模样,厉声说道:“回去!别跟着乱跑!小心碰了肚里的孩子!”
阮陌婷禁不住抬起手帕抹泪:“可是爸爸他…”
江韶矽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拉住了太太的手:“答应我,到了医院不要往前凑,照顾好自己。”
江韶年在江公馆照了大半天的镜子,他头一回西装革履的见人,头发上涂抹了发蜡,家中下人将擦得锃亮的皮鞋拿到他脚下,他穿了穿,十分合脚。
丁贵笑眯眯的恭维:“咱们江团长穿什么都好看。”
江韶年心情愉悦,随手从桌上摸来一盒烟,抽出一根正欲点燃,想了片刻又把香烟放下了,他怕嘴巴里存有异味,惹得江韶矽不高兴。
他笃定江韶矽定是有事求他,不然不会这般宴请,只要想到江韶矽会温言软语的和他说话,他就觉着全身都被浸在阳光里,从里到外都是暖洋洋的。他告诉自己,只要对方肯开口,他一定帮忙。这连日来的冷战他着实受够了,江韶矽的事情对他打击不小,可他毕竟爱着江韶矽,不能因为对方有了老婆孩子就楚河汉界谁也不管谁了,如今有个搭上话的机会,他自然乐意再去见上一见。
江韶年知道江韶矽是个讲究的人,对吃穿都有要求,而他却是个吃饱穿暖足矣的人,有了钱就觉得大鱼大肉是最好的,死命的吃,不懂穿衣品味,不知时下流行什么,反正他常年待在军营里,一身军装一年四季不曾变化过。今日起床之时他突发奇想,叫来丁贵仔细盘问,又叫人量了尺寸,速去服装店取了一套西装来穿,他摸着身上这昂贵的料子,内心思忖,就这么一块破布,值得上这么多钱?
可他依然舍得,因为他要给江韶矽一个惊喜,让对方瞧一瞧他的新形象。
汽车很快开到目的地,江韶年进入酒楼之前,又弯腰在车镜中瞧了瞧自己的头发,伸手整了整衣角,挺直腰板在酒馆老板的亲自迎接下迈步上了楼。
“阮老板确实订了间雅间,不过这会儿人还没到,您先请坐,我先让人给您上一壶好茶。”
江韶年倒也不在意,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闪亮簇新的手表,时间还早,他乐意等。
这一壶茶居然喝到了午膳之时人还未到,江韶年饥肠辘辘,跑堂的小伙计又来给他上茶,他恼恼怒怒的说道:“你去给我看看,是不是订错了房间。”
小伙计吓得一缩脖子:“怎么会,这千真万确是阮老板订的雅间,阮老板交代的事,我们怎么敢出错。”
江韶年满腔怨气,一拳捶在桌子上:“上菜!”
小伙计要拿菜单给他看,他挥手表示不必:“什么好吃就上什么吧,把你们的招牌菜端上来,快一点!老子要饿死了!”
不消片刻,菜色一一上了桌,江韶年望着满桌菜肴却忽然没了胃口,他愈想愈气,江韶矽不是在戏耍自己吧,这小子向来任性难管,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去,指不定是借冷战的事来寻他的开心,蹬鼻子上脸也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啪的一下摔了筷子,吓得身旁的小伙计腿脚一软瘫倒在地:“江团长,饶命啊,饭菜不合口味咱们再给您做新的,您千万别动气。”
江韶年哪里顾得上这些,一脚把人踢到了一边:“滚!”
接着开了门一阵风似的下了楼。
阮富山的心脏不好,救助之下算是缓过一口气来,迷迷糊糊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阮家人立在一旁,个个愁眉苦脸。阮陌婷被小丫鬟搀扶着,眼泪不住往下掉,阮陌寻心情烦躁的瞪了妹妹一眼:“你能不能别哭了,不嫌晦气么。”
听闻此言,阮陌婷不但没有止住眼泪,反而有汹涌之势。宋静雅要来扶她,被江韶矽抢了先:“陌婷,你先去旁边坐着吧。”
房内静得只剩下阮陌婷的抽泣声,窗外的阳光刺眼,江韶矽怕阮富山不舒服,要去拉上窗帘,手还没有伸出去,就听见阮陌杨叫道:“徐律师。”
众人侧目而望,只见一个西装革履身材板正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进了门,手里拿着一份大大的牛皮纸袋。
这位徐律师和阮富山私交甚好,阮富山生意上的一些事物都经他的手,换言之,遗嘱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在其中。
阮家的少爷小姐们在这种时刻见到了这个人,便知阮富山的病情如何了,阮陌婷当下嚎啕大哭,惹得阮陌杨的眼眶也不禁泛了红。
徐律师向众人一点头,口气有些凝重:“方才我从吴医生那里知道了阮先生的一些情况,鉴于你们父亲曾对我的嘱托,我今日到此,是有些事情向诸位宣布。”
果不其然,财产的分配是早早定好的事情,这都在江韶矽的意料之中。他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单子,迟迟没有签字,阮富山待他,若要常人来说,已然是好的了,名下两处宅子都归了他,外加五十万大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在江韶矽的眼里,这些与打发街边的叫花子无异,工厂的股份平分给了两位少爷一位小姐,名下的房产比他多了几倍,外带的家财更是他无法想象的数字,他先前调查的那一处阮家空了一半的户头,不过是九牛一毛,阮家的水太深,那不过是阮富山的障眼法,骗骗外人罢了,如今立了遗嘱,江韶矽才知道自己太过天真,阮富山的钱隐藏得太好。
徐律师把江韶矽和阮陌婷单独请了出去,从纸袋里抽出几页纸来:“四小姐,四姑爷,这是关于未出世的孩子的,阮先生嘱咐过,等孩子出生,若是位少爷,将来有百分五十的工厂继承权,若是位千金…这里面写得十分详细,您二位可以过目。”
阮陌婷此刻没有心情去看那些东西,她满心的悲伤,疼爱她的父亲命悬一线,很有可能在下一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哪有心情去管自己还分得多少钱,她从小不缺这些,哥哥们又甚是宠爱她,她从未想过自己以后的路。
徐律师把江韶矽带到了一旁,又递出了一张纸:“四姑爷,阮先生另有嘱托,您的那份财产,在孩子出世之后才能生效,在这之前,您没有支配权。请您在这份合同上签字。”
江韶矽压抑住情绪,接过纸张温润一笑:“好的,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太太情绪不好,岳父又卧病在床,我需要前去照顾。这几份单子,等我回去签好给你。”
待到人走之后,江韶矽目光如刀,手指深深陷在纸张里,那薄薄的几页纸裂开,他有种将其撕碎的冲动。阮富山果真老奸巨猾,看似糊涂,却处处透着精明,临死之前尤其如此。他把大好的年华赔在了阮家,到头来,阮富山只拿了两座房子和连阮家财产一个零头都算不上的五十万大洋打发了他。
认养的,果然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