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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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芝立刻扭头看向窗外,不再做声,反正已经上了贼船,既然他不愿说,她也就懒得再问。
路程很长,车子呼呼地朝前疾驰。渐渐地,困意袭来,她只觉得眼皮沉重。
车里似乎过于安静了,邵云偏过头去迅速地一瞥,发现她竟然睡着了,头歪歪地斜在椅背上,秀发蹭得有些凌乱。即使车里开着暖气,她的身子还是略略蜷缩起来,好像怕冷。
邵云把车停靠在路边,曼芝竟没觉察,她实在是太累了。
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轻轻披在曼芝身上。她额边的一缕散发看得邵云有些心痒,不禁扬手去替她拢到耳后。指尖一沾到她细滑的肌肤,就再也舍不得离开,轻轻地在她面庞上游走。
她睡得真是深,丝毫未感到邵云的触摸。他很想去吻她的唇,只是不能确定这样会不会将她惊醒。
可是,终究忍不住,于是缓缓地俯身过去。离得已经很近,大约只有半寸远,她身上令他魂牵梦萦的香甜已经清晰可闻,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可是曼芝突然动了一下,皱紧了眉,仿佛不舒服。头重重地一偏,终于角度满意,又沉沉地睡去。
邵云被她一打岔,清醒了一些。他的手空空地伸着,指端还残留着她面颊上的温度。
他终于怅怅地缩回去,坐正身子,重新发动了汽车。
这一觉睡得很过瘾。
曼芝睁开眼,阳光好得刺目。她本能地伸手挡了一下视线,待眼睛适应了,才转头去看,居然自己一个人在车里!暖气呼呼地吹着,她身上还披了邵云的外套,很暖。
她握拳捶了捶额头,有点迷糊,于是直接推开车门下来。
满目苍翠,即使是在这样的冬日。
曼芝大为惊异,四下望了望,突然明白这是在哪里。十多年前,她经常转乘好几趟公交车跑到这里,借着看爸爸的名义来享受漫游花间的乐趣。这里就是她少女时代最向往的地方——宜山。
几米开外的一个简陋的凉棚下,邵云正和一个花农对站着聊天。两人的手里都夹了一支烟,袅袅的蓝色烟雾绕出两条曲线,又徐徐消散。他们仿佛聊得很欢畅,邵云不时仰脸微笑,还频频地点着头。
曼芝一直走到他们身边,邵云才有所察觉,立刻抛掉手里的烟蒂,微眯的眼睛凝在她脸上,双手习惯地往裤袋里一插,笑吟吟地问:“睡得好吗?”
曼芝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会在他的车里睡着,于是掩饰地将手上的衣服递过去,他穿得总是这么少。
邵云顿了一下,才接到手里,随便往臂弯里一搭。日光下很温暖,并不觉得冷。
花农姓肖,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却有些商人气息,此时在一旁说:“邵先生,不如现在就去?”
邵云瞅了眼曼芝,点头称好。
宜山是周边地区规模最大的植林基地,一路过去,是很美的田园风光,看得曼芝心情舒畅。许多从前的记忆被逐渐激活,一幕幕生动地泛到眼前。
走过一片斜坡,她忽然大声问老肖,“这里从前是不是种了许多茶花的?”
老肖走在最前面。他是跑惯了山路的,脚步飞快,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不是很清楚,“嗯,种过吧,前面有……”说得含糊不清,仿佛欲言又止。
眼前的地形如此熟悉,可是印象中的茶花已经被大片树苗所代替。她有些遗憾,仿佛被人凭空抽取了记忆。
只是这么恍惚了一下,竟一脚踩空,就要摔下去,多亏旁边及时伸出一只手,用力将她揽住。一抬头,邵云正低头斜睨着自己。
“琢磨什么呢?激动成这样。”他只是将她扶稳,就很快松了手。
曼芝讪讪地捋了捋鬓边的头发,这才想起来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邵云不答,反问她:“你不喜欢吗?”
曼芝说不上来,毕竟找不回少女时期那种欢天喜地的心情了,那时候多容易满足啊。
她本来还想问现在是去哪里,可是思量邵云也不见得肯说,索性闭了嘴,乖乖地跟着走吧。
睡了一觉,到底神清气爽,山里空气又好,走了很长一段路也不觉得累。
山路迂回曲折,也不知转了多少道弯,面前终于豁然开朗,一大片平整的区域映入眼帘。平地的中央,是一个巨型的圆穹花房,半透明的遮蔽材料,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老肖转身对二人说:“到了。你们慢慢看,我先走了。”他笑呵呵地离去。
曼芝有些疑惑地望向邵云,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一抹笑,突然牵起她的一只手,郑重地说:“进去看看吧。”
他的掌心很热,也许是走多了路的缘故,曼芝只觉得那热有些灼人,可是她竟挣不开,只能任他拖着,一起跨了进去。
眼前的景致让曼芝惊愕得透不过气来!
全是盛放的茶花!每一株都秀丽而挺拔,簇成团状的玫红、姹紫、桃粉、雪白,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视野。它们密密匝匝地紧挨着,连成一片花的海洋。
邵云牢牢地牵住她步入花间,绚烂的颜色铺天盖地在他们周围蔓延,浓烈得几乎要把两个人凭空托起来。
就在这样瑰丽的花海中,曼芝听到邵云柔柔地说:“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现在还开着茶花的地方……”
曼芝忽然难以承受这样的美,猝然间抬手捂住了嘴巴,只觉得眼眶湿热,视线逐渐模糊,大块的色彩因为模糊而变得更加柔美……
邵云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脸上,这时候再也忍不住,手轻轻一收,就把曼芝拉近,缓缓挪开她捂在嘴上的手,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深情地吻了上去。
他的手有力地托住曼芝的后脑勺,无尽爱怜地辗转在她的唇间,久久地、温存地吮吸。
曼芝的手死死抵在他的胸前,不知所措。邵云没这样吻过她,从前,他的吻总是那样霸道,带着强烈的欲望。
她忽然恍惚起来,仿佛现在吻着她的并非邵云,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天与地的界限就此模糊,时间也似乎忘却了前行,世界静止得仿佛遗忘了这里,竟要将这一幕永久地凝住……
邵云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曼芝。他看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于是抬手仔细地替她抹去,眼中是令人溺毙的柔情。他蓦地将曼芝拥入怀里,在她耳边低喃:“对不起。”
曼芝吸了吸鼻子,努力要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她的头就被压在邵云的胸前,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胸腔,带着轻微的震颤直达她的心底。
“你说过,喜欢在花间游走的感觉……你还说过,等你老了,或是累了,要开一家花店……是我太傻,总是忽略你的感受……曼芝,你累了,是吗?”
曼芝的眼泪到底没能忍住,伴随着所有凄楚的痛,无声地向外倾泻,沾湿了邵云的胸襟。
曾经,她以为自己够坚强,可是原来,她比谁都软弱。
邵云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她的脸上只剩了楚楚可怜,再也没有半分强悍,仿佛一只掉了壳的蜗牛,所有的武装就此卸下,他倏然间觉得心痛。
他的曼芝,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硬冷。她的坚强,不过是被逼出来的。
“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知道,从前,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他缓缓地说着,终于问道,“曼芝,我还有机会……留住你吗?”
曼芝垂下眼帘,密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显得格外黑而长。她回答不上来,心乱如麻。
六年的婚姻夹缠着难言的爱与恨,早已将她压得心力交瘁,几欲窒息。
即使今时今日她和邵云达成了谅解,可是,那些久已铭刻在心头的伤痛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被抹干净?如同寓言里所说,钉下的每一颗钉子在拔出来之后,都会有个难以愈合的洞。她的心也一样,疼痛已然麻木,终究是伤痕累累,她无法若无其事地跨过去。
更何况,她的心中,已经悄然闯进了另外一个身影,他的言笑举止,那么契合曼芝的理想,说是慰藉也罢,寄托也罢,无论如何,常少辉都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虽然,他给曼芝的温情并不足够多,但依然深刻。
在曼芝的生命中,她几乎没有尝试过这样一种彻底的放松和舒畅。一直以来,她都是在为别人活着,为责任活着。
如今,倦极、累极的她,只是渴望一份安静平和的生活,不为任何目的、责任而活,只是为了自己,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的独立的生活而活。
长久的等待之后,曼芝终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想要一个人安静地过日子。”
她的头垂得那样低,因为她知道这不是邵云要的结果,以他的脾气,她不可能顺利过关。
邵云悬浮在半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勉强笑了笑,没有发怒,也没敢逼她。
虽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有些心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稳住自己,沉稳地说:“曼芝,如果……离开我,你会觉得好过一些,那么……我尊重你的选择。”
曼芝错愕地仰头瞪视他,她没有想到邵云会这样轻易答应。他的脸上是凝重的,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向她妥协!
曼芝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这两天里,她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已然分辨不清。她抽泣着埋入他的怀中,他的臂弯强而有力,如同一个静静的港湾,而她以前竟然从未觉得。
邵云痛惜地搂紧她,心中卷过酸楚。他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曼芝,与幸福失之交臂。可是他也不再彷徨,总有一天,他要让曼芝心甘情愿地重回自己身边。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收拾得极为整洁。设计风格干脆利落,但并不忽略细节,每一个摆设似乎都很妥帖,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和温馨的感觉。
曼芝环视了一圈,所有的家具都是新的。她细细地看着,很是喜欢,一切都符合自己的要求,甚至远远超过。
心里又有些迷糊,好像哪里不对头。也许,是因为家具的品牌。她记得在某本杂志上见过,是邵云很中意的一款,简洁但不失高雅。
上官琳始终微笑地背着手跟在她身后,此时才问:“满意吗?”
曼芝欣喜地点了点头,又不免疑惑地问:“可是,这样好的房子,租金会这么便宜吗?房东有点奇怪呀。”
上官琳拍拍她的肩,“哎呀,人家又不缺钱,无非是想找个人帮忙看房子罢了,所以特别强调了住户人品要好,其他都无所谓。”
曼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稍稍放心,万一住了半截儿被人赶出来,也不是个事儿。她笑道:“那你跟对方说一声好了,我保证还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
上官琳笑嘻嘻地道:“要是哪里坏了也没关系,拿自己赔给人家就行了。”
曼芝心里高兴,不觉俏皮地凑上去要给她一拳,笑嗔道:“尽胡说!”
上官琳灵巧地一躲,嚷道:“真的,不骗你,房东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啊!”
满意地出了门,上官琳抬手看表,眉心一蹙,“哟,不早了,我还跟主任约好见客户呢,得马上走了。”
曼芝忙道:“那你快去吧,房子的事,真是谢谢啦。”
上官琳朝她摆手,又忍不住问:“你上哪里?我捎你一段?”
“不用了,我……跟邵云约好在律师行见的。”
上官琳“哦”了一声,的确不顺路,便没再说什么,于是挥挥手,匆匆走了。
的士刚停在事务所门口,手机就响了。上官琳一边付钱,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接。
一个悦耳的男音传了过来:“她满意吗?”
上官琳嘿嘿笑了几下,“好像还行,你布置得太精致了,差点惹她怀疑。”
电话那头也传来笑声,“她喜欢就好。”顿了一下,又由衷地说,“谢谢你,上官。”
“行了,行了,你说话一客气,我还真不习惯,忙着哪,挂了啊。”说完便收线。
心里不由嘀咕,这两个人,真累!
邵云放下手机,唇边的一丝微笑还没有及时褪去,钱律师推门进来,把一份合同递到他面前,“邵董,不好意思,让您久等。”
邵云接过来,一边翻阅一边问:“有漏洞吗?”
“嗯,大体没什么问题,如果对方一定要打这场官司的话,我们的胜算概率是百分之八十。”
邵云挑挑眉,反问:“为什么不是百分之一百?”
钱律师推了推眼镜,精明地一笑,用笔给他点了点合同中的某项条款,“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危险在这里。”
邵云细细地读着,果然觉得不对,拧眉问:“可以弥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