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第三卷-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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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一具尸体,”那人唱道,他的声音带着哭泣,越过沙丘,“谁能逃避死亡的天使?夏修露德的判决必须执行。”
保罗听着,知道那是弗雷曼敢死队死亡颂歌开始时的歌词,也是敢死队队员参加战斗时朗诵的誓词。
这儿有没有岩石灵墓来埋葬另一个死人?保罗问自己,将来弗雷曼人会不会在这里停下,人人都在这坟墓上加一块石头,并想到死在这里的摩亚迪?
他知道,这在今天的选择之中。它是一条通向未来的轨迹,从时间——空间的这个位置向四周扩展的事实。不完整的幻象折磨着他,他越抵制那可怕的目的,越反对那即将到来的护教复仇战争,和他的预知交织在一起的折磨就越大。他的整个未来正变得像一条河流与裂缝——极端的联系。超过这个联系,一切都是云和雾。
“斯第尔格过来了,”契尼说,“我现在必须离开,亲爱的。我是塞亚迪娜,必须遵从惯例,把这次事件记入编年史。”她抬起头看着他,显得有点沮丧。后来,她控制住自己。“等这件事过去,我将亲自给你准备早餐。”她说着,转身离开。
斯第尔格越过面粉似的沙地,向他走来,脚下蹈出一个个小沙坑。他那深深眼窝里的黑眼睛仍然带着桀骜不驯的眼光,定定地看着保罗。滤析服罩上面闪光的黑胡须,凹凸不平的脸上的皱纹,就像做各种运动的天然岩石风化而成。
他扛着保罗的蓝绿色旗帜——它是这块土地的象征。看他那自豪的样子,保罗想,如果我完不成这件最简单的事,它也就成不了沙漠神话。他们会想,我将怎样和契尼分手,怎样向斯第尔格表示祝贺。今天我的每一个行动,无论生或死,都会成为传说。我不死,那它就仅仅是一种传说,无论怎样都阻止不了那宗教复仇战争。
斯第尔格把旗杆插在保罗旁边的沙里,双手垂在两侧,蓝中带蓝的眼睛仍然平视,专心致志。保罗想起了他自己的眼睛是怎样因食用衰微香料食物而染上了这种颜色的。
“他们不承认我们神圣的旅行。”斯第尔格庄严地说。
保罗用契尼教过他的话回答:“谁能否认一个弗雷曼人决心要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权利。”
“我是一个勒布,”斯第尔格说,“发誓决不活着被敌人俘获;我是死亡三角架的一只脚,将把仇敌消灭掉。”
他们沉默不语。
保罗看了一眼散布在斯第尔格身后沙地上的其他弗雷曼人,他们站着一动不动,等待着进行祈祷的那一时刻。他想到弗雷曼是怎样成为一个民族的,杀戮构成了它生活的一部分。整个民族终日生活在愤怒和悲痛之中,从来不考虑可以用来代替它们的东西——除了一个梦,列特。凯因斯生前给他们灌输的那个梦。
“我们的领袖,他领导着我们穿过沙漠和洼地,在哪里?”斯第尔格问。
“他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弗雷曼人齐声回答。
斯第尔格挺起胸,走近保罗,低声说:“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做起来要简单,直截了当,并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我们的人十二岁就会骑制造者,你已超过十八岁,可是你不生于这个生活环境,你也没有必要用勇气来使人们信服,他们知道你很勇敢。你所要做的只是召来制造者,骑到它上面去。”
“我会记住。”保罗说。
斯第尔格从衣袍里拿出一根长约一米的塑料棒,这根棒一头尖,另一头挂着一个有弹簧的铃铛。“这个鼓槌是我亲自为你准备的,这是一个很好的敲打器,把它带上。”
保罗接过鼓槌,感到塑料棒又暖和又光滑。
“西萨克利拿着你的钩子,”斯第尔格说,“你走到那边那个沙丘时,他会交给你。”他指着右边:“召来一条大制造者让我们看看,友索。”
保罗注意到斯第尔格说话的语气,一半是正式的,一半含有担心,对朋友的关心。
此时,太阳似乎跳到了地平线之上,灰蓝的天空表明,今天是阿拉吉斯极其干燥、炎热的一天。
“现在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斯第尔格说,他的声音完全是正式的,“去吧,友索。骑到制造者上面去,在沙漠上奔驰,就像一位领袖一样。”
保罗向他的旗帜致敬。黎明时,风停了,蓝绿色旗帜软软地垂下。他转身朝着斯第尔格所指的沙丘走去——一个褐色的污渍斑斑的斜坡,上面有一个S形沙脊。队伍的大部分正向相反的方向撤出,向另一个隐藏着他们营地的沙丘上爬去。
在保罗前面的路上,留下一个穿长袍的人:西萨克利,弗雷曼敢死队小队长,只看得见他滤析服帽子和面罩斜面镜后的眼睛。
保罗走到他身旁时,西萨克利把两根细长鞭子一样的杆子递上来。杆子大约一米半长,一头是发亮的不锈钢钩子,另一头打磨粗糙,以便手可以牢牢握住。
保罗按照规则要求,用左手接过杆子。
“它们是我自己用的钩子,”西萨克利声音粗哑地说,“它们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保罗点了点头,继续保持着必要的沉默,走上沙丘斜坡。在沙脊上,他回头望了一下,队伍像一群昆虫散开,衣袍飘动着。他单独站在沙脊上,望着前面平坦的、没有一点运动的沙面。这是斯第尔格选择的最好沙丘,比其他沙丘高,便于观察。
保罗蹲下去,把鼓槌深深埋入顶风面的沙里。这里的沙细密结实,会让鼓槌发出最大的敲击声。然后,他踌躇着,温习着各种动作——面对生与死所必须的动作。
他取掉插鞘,鼓槌便会发出召唤的打击声。在沙漠的那一边,巨大的沙蜥——制造者——会听到打击声,并朝它奔过来。保罗知道,使用鞭子似的带钩的杆子,他可以骑到制造者高高拱起的背上。只要用钩子钩开沙蜥圆弧形躯体前端,让容易引起擦伤的沙进入沙蜥那容易受伤的内部软组织,这个生物就不会钻入沙里。事实上,它会卷起巨大的躯干,使被钩开的部分尽可能远离沙漠表面。
我是一个沙蜥骑者,保罗对自己说。
他看了一眼左手的钩子,想:我只需沿着制造者巨大身躯的弯曲部位划动着钩子,使它蟋曲起身子,向前翻滚,我就可以指挥它到我想要去的地方。他看见别人这样做过。训练中,在别人帮助下,他曾爬上过沙蜥背,骑了短短的一会儿。等到被捉住的沙蜥被骑得筋疲力尽,躺在沙上一动不动时,又可以召唤新的沙蜥。
保罗知道,他一旦通过了这次考验,就有能力走完二十响的旅程到南方去——休息并使自己得到恢复——到女人和家人为躲避屠杀而隐藏的地方,到最优秀的人住的地方去。
他抬头望着南方,提醒着自己,这次被召唤的来自沙海中心的狂野的制造者不知有多少,同时,召唤的人对这次考验也并不熟悉。
“你必须仔细估量制造者离你的距离,”斯第尔格曾解释说,“你必须站在足以靠近它的地方。在它经过时,才能骑上去。不要靠得太近,那样它会把你卷倒。”
保罗迅速地做出决定,他抽掉鼓槌的插鞘,弹簧带动铃裆旋转,从沙里传出打击的声音:“咚木……咚木……咚木……”
他直起身来,扫视着沙面,想起斯第尔格说过的话:“仔细判断沙蜥奔来的距离。记住,沙蜥很少接近鼓槌而不被发现的。同时也要仔细听着,常常在你看见它之前就听见它了。”
他的脑海中充满了晚上契尼小声对他说的话:“当你在沙蜥经过的路上站好的时候,你必须保持绝对安静,要想到你是一片沙地,隐藏在你的外套下面,变成一个事实上的小沙丘。”
他慢慢地扫视着沙面,观察着,听着,搜寻着那些人们教给他的沙蜥出现的迹象。
从东南方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种嘶嘶的声音,那种沙漠的低语声。不久,他看见了远处黎明曙光映照下沙蜥移动的轮廓。他意识到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大的制造者。它好像有一哩半长,它那突起的头鼓起的沙浪就像往前移动的山。
这是我在梦中和实际中都没有看见过的东西,保罗告诫自己。
他急忙越过那东西要经过的道路,站好位置,并完全被此时冲动的需要控制着。
沙丘 3…4
“控制造币厂和法庭——让贱民去拥有其余的一切。”帕迪沙皇帝这样劝告他人。他说:“如果你想获得巨额利润,你就得掌握统治权。”这话中包含些许真理,但是,我问自己:“谁是贱民,谁又是统治者?”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给兰兹拉德的密信——“阿拉吉斯的觉醒”》
杰西卡不由自主地想到:现在,保罗每时每刻都将在经历骑沙蜥的考验。他们尽力向她隐瞒这个事实,但是,这是明摆着的事。
契尼已经走了,去干一件神秘的差事。
杰西卡坐在她的休息室里,利用练夜功的时间来静一静。这是一个舒适的房间,但没有逃避屠杀前她在泰布营地住的那个房间大。这个房间的地上铺有厚厚的地毯,有柔软的沙发。附近有一个矮咖啡桌,墙上挂着绚丽多彩的壁毯,屋顶上吊着发出柔和黄色光线的球形灯。房间里充满着弗雷曼营地的那种辛辣的水锈味。在这个营地里,她感到有一种安全感。
后来,她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克服掉那种属于外来人的感觉。地毯和壁挂企图掩盖的就是那种不协调。
一阵微弱的丁零丁零的敲击声传进了休息室,杰西卡知道这是为一个婴儿出生的庆贺,可能是苏比娅的孩子出世了,她的产期最近。杰西卡知道她会尽快看到这个孩子——一个蓝眼睛的小天使被带到圣母这里来,让圣母为他赐福。她也知道,她的女儿阿丽娅准会出现在庆典仪式上,并过后就这事向她报告。
还不到夜间祈祷的时候,但接近为在波里特林、比拉。特乔斯、罗萨克和哈蒙塞普被俘被杀的奴隶进行哀悼的时间,他们也许还没有参加过为出生的婴儿所举行的庆典仪式。
杰西卡叹了口气,努力不去想她的儿子和他面对的危险——
带毒刺的陷阱,哈可宁的入侵(由于弗雷曼人劫夺了他们的大部分飞机,并使用保罗给予他们的新式武器进行反击,这样的入侵越来越少),以及沙漠本身潜在的危险——沙蜥、干渴和沙暴。
她想要咖啡,这种想法伴随着因弗雷曼生活方式而出现的似是而非的意识:与地沟中的人比起来,他们在营地山洞里的生活好多了。但是,他们在露天沙漠中旅行所遭受的苦难,却比哈可宁的奴隶遭受的苦难多得多。
一只黑手从她旁边的挂毯后面伸了出来,把一个杯子放在咖啡桌上,然后缩了回去。杯子里冒出衰微香料熬制的咖啡芬芳的香气。
杰西卡想:这就是诞生庆典的礼物。
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笑了笑。她问自己,宇宙中哪个社会,像我这种身份的人能接受这种无名饮料,而毫无恐惧地大口喝下它?我现在能在任何毒药伤害我之前就改变它,或让它随血液流动而不伤害我自己。但是那个煮咖啡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她喝干杯中的咖啡,感到它的能量散发到全身,浑身火热。好鲜美的咖啡!
她问自己,其他哪个社会会对她的私事和个人生活有这样的尊重,以至送礼人仅把礼物放下,而不进来打搅她。尊敬和爱送来礼物——只不过其中稍微使人感到一点畏惧。
另一方面,她也意识到:她想到咖啡,咖啡就出现。这决不是心灵感应术,而是道,即营地社区的统一,他们共同享用的衰微香料食物——奇妙的毒药所产生的一种补偿。广大的民众永远不可能希望得到衰微香料给她带来的那种启迪。他们没有受过训练,也没有为此所做的准备,他们的思想抵制那些他们不能理解或拥有的东西。他们仍然使人感到像单一的有机体,并常常那样行动。
他们从没想到过同时发生和存在的事物。
保罗是否通过了在沙漠中受到的考验?杰西卡问自己。他有这个能力,但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最强壮的人也能被意外事故击倒。
杰西卡等待着。
等待是累人的事,她想,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你只能等待,然而等待会使你精疲力竭。
在人生中,有许许多多的等待。
我们来到这里已经两年多,我们希望尽早将哈可宁统治者——姆德。纳亚,野兽拉宾从阿拉吉斯赶走。那至少还需要两倍那样长的时间。
“圣母?”
从她房间的门帘外,传来哈拉——保罗家的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哈拉,进来吧。”
门帘分开,哈拉好像滑了进来,她穿着在营地里穿的拖鞋,一件红黄色的罩衫,肩头以下的手臂几乎赤裸;黑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