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不可思议+胡因梦自传-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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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哥华旅游的头一个星期,我的心经常陷入思考和思念,当地名不虚传的北国风光完全无法将我从意识的黑洞中勾引出来。当下和无拣择的觉察已经成了智者遥不可及的呼唤;我的心中充满着感性与理性的交战,只有靠每天的长途电话来统一这不可承受的进退两难之局。Robert腼腆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头传到了耳边,他说台北又湿又冷,老母看他没有厚大衣可穿,带着他到夜市去买了一件外套,他感到很温暖。我想起第一次他到家里来见我时,脚上穿的那双开了口的旧皮鞋和身上那件与他气质不符的夏威夷衫,心里一阵同情,决定到当地的百货公司替他挑选一些素色衬衫和外套,当做圣诞礼物送给他。我回忆起从前的两性经验,每当我统一自己的矛盾,决定全心全意地爱对方时,我胃部的那个硬结就松了,本来愁云惨雾的心情立刻变成天下无事的解脱状态。可我的显微镜总是能看到对方人格中的细菌,一旦看到这些东西,我的身份就从浪漫的情人转成了锐利的导师,接着就想掀开那些自欺、自大、自卑或自恋。我曾经仔细分析过自己,看看这份想要揭发的欲望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诚实,是关怀,还是因为怕对方的缺乏自知之明有一天会酿成不忠?但即使有自知之明的人也还是会变心的,因此我最怕的还是被对方的不忠所伤害,然而我们为什么会那么怕爱人不忠或变心?
过去我曾经交往过非常不忠的男友,也交往过有潜力不忠实的男人,我自己则是基本上忠实而随时有潜力不忠。可我发现自己偶尔的不忠并不是出于真实的需要或吸引,几乎都是一种自保或企图平衡自己而先下手为强,其中还夹杂着错综的恐惧、嫉妒、竞争和自欺。我从替人解惑的经验中体会到,伴侣不忠和变心是大多数男女一生中最深的隐忧,然而对方的不忠为什么会造成我们的伤害,伤害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是自尊心受伤了面子挂不住,还是因为第三者取代了自己的地位,使自己的独特性遭到了否定?如果有婚姻的协定,可能还牵涉到金钱、房产和子女的幸福面临威胁的种种伤害。然而进一步地深思之下,你会发现自尊心、面子、独特性、金钱、房子或幸福,基本上都只是我们认同的外在象征罢了。我们把这些外在象征内化成了自我的一部分,因而认定自我受到了伤害。如果真相是宇宙里根本没有一个所谓的我,那么还会有所谓的伤害吗?但我也很清楚地看到,这一连串的参究只是企图在说服自己勇敢地投入目前的两性关系,其实心底深处仍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自言自语:这个关系是凶多吉少的。
《生命的不可思议》 第三部分穿越爱的试炼(2)
我想着想着,不经意地抬头一看,眼前的镜中人满脸都是细小的皱纹,头发也变白了许多。哇噻!冲突矛盾真的是女人青春的头号杀手啊!
两个星期一晃而过,圣诞节也在我的强颜欢笑中一闪而逝。我归心似箭地告别了温哥华的友人和他们的家人,搭机返回台北,然后迫不及待地把Robert和胡小猫拥入怀中。自此之后我交给Robert的那串钥匙便套进了他的钥匙环里。感性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性。
灵魂伴侣
自从我们正式同居之后,Robert把永康街的那间分租来的斗室退租,开始和我过起夫妻一般的生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彼此的成长背景,细谈之下才知道两个人的遭遇实在太像了。小我两岁的他从童年到中学都住在纽约,父母是犹太后裔,他是他们唯一的独子。母亲长得很美,掌控欲很强,父亲在他十四岁的时候意外身亡,造成他男性榜样的骤然消失,也导致母亲在心理上开始以子代夫。在一个失衡的家庭里长大,他逐渐变成了依赖迷幻药物的叛逆青年。
我发现自己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变化,随着内心的转变,吸引来的男人和我当时的心态往往有很明显的同质性。当时的我和Robert都把成长、灵修和自疗视为人生最重要的事,我们对各种教诲和真理的执著程度可以说已经到达钻牛角尖的地步了。周末他不需要工作,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两人可以花一整天在看书、讨论、辩论和分析上。需要一些感性滋润时便听一听五十年代的爵士和六十年代的摇滚。他喜欢和我分享他所崇拜的作者、乐团和乐师,时常放Miles Davis和John Coltrane的经典爵士给我欣赏,另外他还推荐了许多书籍,希望我把它们译成中文——譬如创巴仁波切的《突破修道上的唯物》(众生出版社已将此书译成中文出版)、《井然有序的失序》、《疯狂的智慧》以及《转化疯癫》,临床心理学家约翰·韦尔伍德(John Wellwood)结集的《爱的习题》、《爱的觉醒》,艾伦·沃茨(Alan Watts)的《禅之道》,罗伯特·李森(Robert Leason)的《生活禅》,等等。
然而最能令我们产生共鸣的,仍旧是克氏的教诲。Robert帮助我厘清了许多尚未通透的疑惑,肯定了我翻译苦工的价值,他是我可遇不可求的道友。我除了带给他智性上的激励之外,也提供了他最欠缺的物质生活上的安全感。自从和我同居之后,他的气色愈来愈好,人也显得更英挺了。平日里他的情绪几乎完全写在脸上,当他感到自卑时整张脸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显得猥琐而暗淡,信心一旦恢复却又像个从容洒落的贵族。我很少见过一个非演员具有如此明透的情绪展现,他的脸令我产生了观察的兴趣。有一次深夜里我从梦中醒来,床旁的台灯弥漫出的晕光映照在他雕像般的线条上。我凝视着那张天使的脸孔,忍不住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这时我察觉心中生起了隐隐约约的不安;美是令人不安的。我省思起自己年轻时被人称羡的美,也曾经令无数的男人和女人不安过。人心真是一个无解的谜,那比较之心总是以措手不及的速度涌现,当这些夹杂着恐惧和嫉妒的念头在运转时,身体、情绪和心灵都会开始紧缩,这份紧缩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危机。我渴望的是完全放松之后的逍遥自在,我知道Robert也有相同的渴望。后来我们发现,自我紧缩便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课题之一,而这也是全人类在解脱上的最大障碍。
谭崔
我们的性爱一开始就受制于这份紧缩倾向。他的性经验并不丰富,对身体的控制也无法自如;他十分气馁自己的表现。男性对自己的性能力是否被肯定似乎都有神经过敏倾向。我告诉他以前我很重视性的量和尺寸的大小,但人生经验愈丰富,愈注重性的质和其中的爱意。我们都认为差不多是时候了,可以开始共同探索谭崔(Tantra)的奥秘了。凡事认真学习的他,趁着回纽约探亲拜访了一位他很欣赏的家庭医师。这位博学的犹太西医精通道家房中术与谭崔,Robert请教他如何把性提升到灵的层次以及延长时间的技巧。这位医生告诉他关键就在于放松,无目的,觉察自己的呼吸,怀着浓密的爱意,缓慢地进入对方的身体,而不要把整件事转成动物性的欲望或意淫。我以前听人说过双修最重要的是双方的气脉必须畅通,能量才可能提升至中脉的上三轮(喉轮、眉轮和顶轮),脱离较低层次的下三轮(太阳神经丛、脐轮和海底轮)。
Robert从纽约回台北之后,我们开始实验谭崔式的性爱。有一天晚上我们觉得彼此的状况都很好,两人之间有股静谧的张力,一份热恋中的温柔。就在这股温柔的张力中我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开始非常缓慢、非常清醒地注意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感受着身体的趋近。这个阶段的我对身体的觉知已经从粗钝次元转向了精微的经络系统,当他进入我身体的那一刻,我很清楚地接收到一股能量。这股能量迅速地往我身体的上半部扩散,我的脸和手开始逐渐麻痹。我知道麻痹是头部通往两只手臂的经络不通而正在打通时的现象,以往我只要练习吐纳或气功,都会出现这种情况。随着他缓慢而温柔的律动,这股能量变得愈来愈强,强大到我的两只手竟然扭曲得变了形,整张脸的肌肉也紧缩成一团。他示意我深呼吸,不久麻痹感便逐渐解除。那次的性爱时间并不长,也没有局部的高潮,但两个人的能量交流成一个完整的圆,故而达到了不可思议的通经络效果。那一整晚我们亢奋得睡不着觉,第二天精神也出奇的好,两人的关系因而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其中有感恩,有深刻的感动,也有一份圣洁的喜悦。十九岁初恋之后我再也没尝过这样的融合滋味,直到遇见Robert。
经过一番省思,我发现Don和Robert都属于男人中少数具有心灵层次的异类。从世俗的角度来看他们绝不是有成就的人,但是从出世的角度来看他们却是比较上道的,已经在转化自我的人。然而人最难的一件事还是出入世之间的均衡发展。过于入世的人往往脑满肥肠、感觉粗钝,对于生命深处的问题从未静虑过,意识里较精微的层面也从未碰触过,但他们在俗世中的谋生本能、人际周旋和操控物质的能力,却是游刃有余的。过于出世的人则往往敏感得近乎神经质,宁愿耗尽所有的精力思考宇宙人生的大问题,费尽千辛万苦觅得一点精神上的神迹,也不愿把放在屋外的那把上锈的刀拿进来磨一磨。我发现自己的人生看似两方面都有了发展,实际上我的心是倾向于后者的。和Don已经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后来的进展如何,眼前的Robert显然是过于出世了些,虽然他在谋生的实际行动上还算尽力,但只要一遇到社交场合或较为复杂的人际互动,脸上的猥琐和不安立即浮现。在二人小世界里他感到温暖自在,时常诙谐百出潇洒而自然,但只要有第三者出现,不论男女,都会令他感到不自在。为了让他自在,我把外界的社交活动几乎完全停止,关在这二人小世界里,成天和他辩经论道。时间久了,我的“精神气喘病”开始发作,我觉得有点要窒息的感觉。我不习惯每天和一个男人关在屋子里你侬我侬,我的情感需求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强烈,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转圜的空间。当Robert一发现我需要空间时,脸上立刻出现被冷落的不安表情,那种表情会勾起我的紧缩,我的紧缩又会加重他的不安,这一连串的精神互扰很快就令人感到疲惫不堪,我有限的耐力面临了严重的考验。
《生命的不可思议》 第三部分穿越爱的试炼(3)
真爱是什么?
有天晚上我在后面的小房间里烫衣服,Robert在厨房里洗碗筷。我烫完衣服出来,看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很难看。我倚在他的身边,低声问他心情为什么突然变了,他说我把他视为理所当然的洗碗人,我反问他为什么我不觉得他把我视为理所当然的烫衣人和提供者。接着他表示他在这个空间里没有地位,我说那是自卑心理在作祟。他需要的是不断的安慰和鼓励,我却发现自己非常不愿意扮演慈母的角色。我像一个严厉的法师,要求他自力救济,靠自己的觉察来转化自卑和不安全的习性。我的抽离和严厉令他更加不安,他的不安又令我神经紧张,为了结束这种精神互扰,我快速地进入屋内,把他所有的衣物都拿出来,要他收拾行李搬出去住。他百般不情愿地收拾好行李,气呼呼地夺门而出。我惊觉到我的角色和年轻时已经完全倒转,我变成了一个大男人,而Robert变成了小女子。然而最重要的是,我发现真理和智者的话语如果不能落实在日常生活里,两个人充其量也只是满口佛言佛语的法执者。于是我静下心来,开始思考错综复杂的两性关系中的一些重要问题:
第一,人为什么需要两性关系?答案是有生理的需求和心理需求。在生理需求上我可以享受性爱的愉悦,但也可以长久过着“无性人”的生活而不感到困扰,因此我觉得心理需求比较大。然而心理需求的真相又是什么?是怕寂寞、怕孤独吗?其实从小我就是孤独的,即使处在两性关系中,我还是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和情绪上的转圜余地,所以孤独并不是促成我对两性关系上瘾的主因,那么主因究竟是什么?我认为是热恋期的那种“神圣的疯狂”状态,令我着迷的就是那份迷醉、至乐、强烈的爱意、看任何事物都顺眼的高能量状态。人处在那种状态里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不吃不睡也不会感到饥饿或疲倦,好像前途一片大好,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不过目前的自己对两性关系开始生起了另一层次的向往,很希望能透过它来体尝到更深的爱,然而更深的爱或真爱究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