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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高玉宝 作者:高玉宝-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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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每月给妈妈带点工钱回来,能买上几合米熬点稀粥,也免得弟弟玉才老是饿得哭;再说,跟刘叔叔一起做工,又好玩,又有意思;这是玉宝给柏油烫伤以后天天盼望着的事。哪知道周永学进屋来,一提起刘长德叔叔,就伤心得哭起来;玉宝看他,原来两个眼早就哭得红红的了。好久,周永学才说出:刘叔叔和大连窑业厂的吕怀山叔叔,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给日本兵抓走了,另外,还抓走了一大帮人。日本鬼子为什么抓走他们?抓到哪儿去了?连周永学也弄不清楚,照周永学说的样子看来,他们这回给鬼子抓去,恐怕是凶多吉少。玉宝听见这事,整整哭了半宿,后半夜又烧得厉害,一下子昏过去了好长时间。

  玉宝恍惚觉得自己正在大华窑业厂的柏油池子旁边装柏油。那柏油又腥又臭,柏油桶压在背上真沉得厉害,好象脊梁骨都要压断了似的,玉宝心里又慌又急,憋得喘不过气来,心里好难受,真想赶快把柏油桶放下来,喘一口气;可是不行,独眼龙鬼子拿着一根大木棒子过来了,玉宝不敢放下,只得慢慢地一步步踏上柏油池子上铺的木板,那木板给压得“吱吱”地叫,好象就要给压断了似的,玉宝看见池子里的柏油直冒热气,生怕掉下去,两腿不住的打颤颤,想有一个人能来帮他一把;可是,刘长德叔叔、周永学和工友们都不在,只有独眼龙鬼子拿着棒子跟在后面笑,他不但不帮助扶一把,反而拿着木棒劈头就朝玉宝打来,玉宝身子一闪,只觉两脚悬空,“咚”一家伙,掉进了万丈深渊;这儿,四面热气腾腾,烧着大火,火烟呛着鼻子,火灰给风刮起来变成—群一群蚊子,飞来叮在身上,浑身疼得要命,赶也赶不掉。玉宝正急得要命,忽然独眼龙鬼子变成了一条恶狗,一张口就咬住了玉宝的一条腿,玉宝吓得大叫一声:“刘叔叔!……”就大哭起来。只听耳边有个声音,直叫:“玉宝,玉宝,孩子,快醒醒……”又有人用手摇他,玉宝被摇得翻了一个身,睁开眼睛,看见妈妈坐在自己身边,直叫“玉宝,孩子……”这才清醒过来。过了好久,浑身还疼得难受。

  玉宝想起刘叔叔、吕叔叔他们被鬼子抓走了,又伤心地哭了一场。心想:这下完了,再也见不到好心的刘叔叔了,大华窑业厂再也进不去了,工钱再也挣不着了,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妈妈又是个大肚子,爹成天去讨饭,也讨不了多少,常常是讨一天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往后什么都完了,谁能再要我去做工?刘叔叔,你在哪里?……玉宝想起自己掉进柏油池子那一回,工友们先把他拉上来,然后才拉日本鬼子独眼龙。听说独眼龙烫得比他还厉害,玉宝心里真高兴!可是,他想不透,为什么刘叔叔要叫工友们把独眼龙拉起来?让柏油把他烫死,不很好吗?省得他以后再打工友们!刘叔叔来看玉宝的时候,玉宝问过刘叔叔,刘叔叔光笑不回答,后来才说:“孩子,你不懂得,不把他拉起来,以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什么事情不好办?是要求长工钱的事情?是罢工的事情?工钱长了没有?为什么没有罢工?是走漏了消息吗?嗯,准是独眼龙鬼子起了坏心眼,把刘叔叔抓走的。他真不是个好东西!玉宝又气又恨,想起刘叔叔,就直想掉眼泪,一阵一阵直迷昏。

  早晨,玉宝还不见好,清醒一会,又昏迷一会,饭不想吃,水也不想喝。玉宝妈发愁的不行,不敢离开玉宝。高学田见玉宝病重,没钱买药,一家人见天没吃的,成天愁眉不展,加上又饿又累,心口疼病又犯了,昨晚整叫唤了一宿。玉宝妈吃力地弯着腰正扫地,见高学田咬牙挣起身,提上破篮子,拄上棍子,又要出门去讨饭,忙放下扫把就去拉住他,说:“玉宝他爹,你今天不能去呀,快歇着吧!”高学田使劲甩开玉宝妈的手,扭头说道:“不去?你要我待在家里等死?”“你昨晚才叫唤了一宿哪!”“疼死、病死,我也不在家里等着饿死!”“唉!你就别走哪,玉宝病得不轻呀!”“玉宝药也吃完了,我不出去讨几个钱,你有钱给他买药?”“好吧。”玉宝妈无可奈何地恳求他男人:“你就慢慢走吧。讨着讨不着,能早点回来,你就早点回来。我今天要上‘三不管’地界去一趟,兴许能挣一两毛钱。”眼巴巴看着男人带病走了。玉宝妈想起玉宝三四天粒米未进,心里象刀子割肉一样难过。大连的日本鬼子,先前还给中国人配点小米和苞米面,现在,一人一天就配一点稷子米①;有时,连稷子米也领不到,尽配给橡子面,病孩子怎么能吃得下去!今天,玉宝他爹要是能讨点小米稀粥回来,那就太好了。

  玉宝妈正在拾掇针线筐子,周婶子带着针线篮子来了。半个多月来,玉容到“三不管”地界去补衣服,每天总是周婶子带她去,带她回来。周婶子到门口叫道:“大嫂,玉容在家吗?天不早了,该走啦!”玉宝妈说:“快进屋坐坐吧。玉容和玉才抬水去了,快回来啦。”忙把周婶子手中的针线筐拿过来,说:“这些日子,我没有去补衣服,多亏你照顾玉容了。”“哎呀,你这说哪去啦?你的孩子,不是和我的孩子一样吗?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玉宝的病见好一点吗?”周婶子说着,就走到炕边去摸玉宝的头。玉宝正迷昏呢,躺着没有动。周婶子说:“这孩子还迷昏呢,该请大夫再看一看!”玉宝妈说:“玉宝他爹出门想法去啦。今天或许能请大夫来。唉,愁呀,什么法子没有想遍?病就是不好!他大婶子,你坐坐,待会儿咱们一道去。”“嗨,大嫂,你大着个肚子,眼看快生孩子了,你可不能去!再说,玉宝有病,家里也缺不得人!”“唉,他大婶子,有什么办法啊?孩子他爹有病,想干个零活,人家也不用;要饭吧,连他自己那张嘴都顾不上;住在大连这个死地方,柴米油盐、住房、吃水,哪一样不花钱买?玉宝买药要花钱;生孩子也要花钱;大前天配给粮,不是你们帮助借到五毛钱,全家早就挨饿了。趁我现在还走得动,去补几件衣服,能多挣两个算两个,手头也宽畅些。”“可是,玉宝躺炕上发迷昏,总得有个大人照护!”“这孩子的病,照护不照护,也就是这个样子了。”“眼看你就生孩子了,大嫂,你还是不去的好,千万别累坏了!”“我能去。生孩子还有十来天呢。去补几件破衣服,也累不了。”……

  说着,玉容和玉才抬水回来了。周婶子见玉才给一桶水压得满头是汗,走得摇摇晃晃的,忙上去接过玉才这一头扁担,和玉容两个把水抬到里屋放好。玉宝妈牵起衣服大襟给玉才擦擦头上的汗,对他说:“好孩子,今天你不要跑出去玩了,在家给你哥哥赶苍蝇!南屋王大娘给你哥哥半碗稀粥,在锅里放着,你哥哥醒来,你就给他吃。”“不,我不。妈妈,我跟你到‘三不管’去玩。”“你去干什么?”玉宝妈生气了。但立刻又和缓了口气说:“好孩子,你听妈的话!妈挣来钱,好买米给你吃。妈走了,你哥哥没人看着,谁管他吃饭?等你哥哥病好了,妈带你们去玩。你要是不听话,我有饭给你姐姐吃,叫你吃橡子面!”玉才听说吃橡子面,就怕了,那东西吃了拉不出屎来,胀得肚子疼。又听妈说等哥哥好了,就带他们去玩,心知今天是不能去了,怕惹妈妈再生气,就低头嘟哝着说:“妈妈,我要喝高粱米粥!”“好,妈给你喝高粱米粥。”“我今天不去玩。”“这才是妈的好孩子!”说着,把玉才抱在炕上,在玉才脸上亲了亲,又在玉才手上塞了一条破手巾,偎着玉才的脸说:“就坐在你哥哥跟前,拿这给他赶苍蝇吧。”又低下头伸出下巴亲了亲玉宝,试试他发烧轻了没有,立起来摇头叹了一口气,给玉宝把被单盖好,这才拿起针线筐子,对周婶子和玉容说:“走吧,别去得太晚了。”玉宝妈走到门外,又回头瞅瞅玉宝,玉宝还不清醒;见玉才坐在他哥哥身边,规规矩矩地拿破手巾在赶苍蝇,玉宝妈又叮咛一句:“玉才,锅里那半碗稀粥,你可不敢把它喝了!待会儿,妈给你买高粱米回来熬稀粥喝!”玉才眼巴巴地望着妈妈,说:“妈妈,你快回来呀!我肚子早饿了,饿得咕咕叫呢。”“好孩子,妈知道。妈就回来的,你等等吧,妈就回来的……”

  天快到晌午,玉宝才清醒过来。这当间,玉才给哥哥赶苍蝇,手也赶累了,肚子也赶饿了,想起锅里有碗稀粥,也坐不住炕了,跑去揭开锅盖看了好几回,黄澄澄的半碗小米粥,一股香味,冲得口水直流,真想喝它两口,就是喝一点点也好,那也解解馋,可是,想起妈妈临走时说了又说,这是给哥哥留的,总没有敢喝。盼着妈妈回来就好了,就有高粱米粥喝了,他跑到门口望了好多遍,妈妈总不回来,心里真盼得慌。……后来,见哥哥清醒过来,眼睛直卡巴,嘴里直哼哼,想起哥哥几天没有吃什么东西,就抱着哥哥的头直叫:“哥哥,你快醒醒啊!妈给你留半碗稀粥呢!”玉宝睁开眼睛,见玉才坐在身旁赶苍蝇,自己想爬起来,又没有力气,这才想起自己原来是在害病。玉宝见妈妈不在身边,就问:“妈妈呢?”玉才说:“给人家补衣服去了,待会儿就回来。哥哥,妈还要给我买高粱米稀粥呢。”说着,就跑到锅台边去把那半碗小米粥端来,放在哥哥枕头边,说:“哥哥,你喝吧,这是小米粥!来,我喂你。”玉宝肚里也饿得慌,小米粥那股香味,叫他肚子更饿,就慢慢爬起来。玉宝刚把饭碗端在手上,忽然看见弟弟两个黑溜溜的小眼珠直跟着饭碗跑。玉宝想起弟弟有一个多月没有吃到一粒米了,吃橡子面拉不出屎,常闹妈要饭吃。自己怎能吃下去呢?玉宝把饭碗放在炕上,又慢慢躺下来,喘着气说:“玉才,我一点也不饿,你,你把饭吃了吧。”“不,不,不,”玉才一面往炕里退,一面说:“妈妈不叫我吃,我不吃。”玉宝说:“你吃吧。我不告诉妈妈。”玉才只得端起碗来,几口就把它喝完了。

  玉才刚把碗送到外屋去,玉宝忽然听见弟弟发惊地喊叫起来:“妈妈!”又听周婶子的声音说:“慢一点,别闪着她了。”又听姐姐问:“放里屋?放外屋?”又听周婶子说:“快扶到里屋去。”只见妈妈给周婶子和姐姐两人搀扶着进屋来了。妈妈头发乱糟糟的,耷拉着头,紧咬着牙,脸色又青又紫,额头上汗珠直往下流,两手抱着肚子,痛苦不堪。玉宝赶快爬起来,让出一大片炕,心里吓得要命,不知出了什么事,她们把妈妈慢慢扶到炕上躺好,玉宝就要爬拢去,想亲一亲妈妈,看看妈妈倒是出了什么病。玉宝还没到妈妈身边,周婶子连忙伸胳膊拦住他,说:“别动!”又扭头对玉容说:“快把玉宝扶到外屋地下去,别让他进里屋来!”玉宝问:“姐姐,妈怎么啦?”周婶子抢着说:“没怎么,不要怕。快出去,听婶子的话!”玉宝四肢无力,慢慢下炕,但见周婶子手脚利爽,一会儿跳上炕,用破被单把窗户挡上;一会儿跳下炕,又把玉才叫到跟前,从腰里掏出一毛钱,叫玉才快跑,去前街小铺里买草纸。玉容把玉宝扶到外屋,周婶子扭头又对玉容说:“快扶他躺好,去抱点柴火来,要烧热水!”周婶子回身进了里屋,顺手就把里屋门闩上了。

  玉宝躺在外屋草席子上,直问姐姐:“妈妈倒是怎么了?”玉容忙着烧开水,又忙着在满屋寻找破布烂片,直说:“你别问!别说话!”只顾忙活,不耐烦回答。玉宝看她眼圈红红的,那么不耐烦,猜想妈妈一定出了大病,心里又急又难受,止不住也流下几颗眼泪来。里屋有一点点小声的响动,姐弟二人都竖起耳朵听。只听得妈妈一阵阵疼得直叫唤,一会儿又好一点,后来越叫唤越凶,就好象有人在拿刀子割她的肉一样。玉宝急得从草席上坐起来,直想进里屋去看看,玉容立在里屋门前,见他爬起来,就过来轻轻把他按下,叫他好好躺着。玉宝哪里躺得住,刚躺一下,听妈妈一叫唤,又爬起来,真担心死哪!忽然,玉宝听见里屋发出“呜哇、呜哇……”的婴儿哭叫声,妈妈也不大声叫唤了,变成了小声的呻唤,玉宝知道:这是妈妈生孩子了,这才放了心。只见周婶子把里屋门拉开一点,光伸出个头,问:“玉才还没回来?”玉容说:“没回来。我去找他?”“别去了。快把热水舀来。有布吗?”“有。”玉容连忙把一件破衣服递给周婶子。“布不够。把热水端来。”玉容急忙把热水舀在破瓦盆里,端进里屋去。一会儿工夫,只听周婶子的声音说:“玉容,看着你妈;我回家拿纸去。还要找块布。”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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