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酥-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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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洗过。桥的上段水深正好。不过,水非常冷。我练过冬泳,你行吗?
很黑呀。戴诺说,其实她也怕冷,但是,不洗澡她将更加难受。早上起来问过店家,大鸟没有表情地点头,指着小天井上一个有些长青苔的大木盆,表示她可以烧点水。戴诺却步了。
到了黑漆漆的溪边,拉拉说我就不下了。戴诺不敢一个人摸到黑乎乎的水里,怕水里有些什么,因此犹豫。拉拉说,我是该陪你下。可是,不瞒你说,我的纸短裤忘了带,所以,我只有一条短裤,我必须裸泳。你介不介意?
戴诺没说话。在这里,看人就像剪影。她脱得剩下内衣下水。水比想象得还要寒冷,冻得手指立刻发麻,人也开始哆嗦。拉拉哗哗哗地游动起来,一边吆喝着,快游!别停!一游马上就热了!快动啊!
两人飞快地游着,但是,没两下就碰到溪石了。因为不知水深水浅,游得不放开,反而更冷。戴诺忍不住叫喊起来,啊——,声音在发抖,仿佛被如铁的黑暗弹得粉碎,她自己听了更冷。拉拉游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抱住。
原来还穿着比基尼。拉拉的声音也在发抖。戴诺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受不了了。
回到旅店,头发还没擦干,就听到大鸟发出“呜喔”的熄灯信号。一路走来,拉拉始终把手放在戴诺肩上,并没有再说什么。各自回房。头发还是潮湿的,戴诺站着自己窗前,看着村庄一盏又一盏的烛光,相继消失在黑暗之中,黑暗的成色越来越重,越来越厚。忽然间,一阵激烈而空洞的狗吠声,在远远的什么地方骤起,像是谁招惹了愤怒的狗们。慢慢的,狗声、人声,都消失了。
口琴声又出现了,在滞重无边的黑暗中,它纤细得像一束轻烟,那么无依无靠,那么寂寥惆怅。还是昨天的曲子。口琴停了一会,一个有点远的男声出现了,他唱得并不大声,但是,静谧之中,低沉的嗓音十分清晰。戴诺仔细听了一下,听不明白:
甘——听——哦——吻崴——阶——默————
甘——听——哦——吻崴——哄——嘿————
戴诺回到床上,使劲搓着脚板心。吹奏人的乐感很好,唱得很朴实,但是,因为朴实,里面传达出来的孤独感非常真实强大。戴诺原来想听听自己带的音乐片子入睡,结果被哀婉寂寞的口琴声缠绕得有些感动,听着听着便睡去了。
但是,她又见到了水流女尸,这次,水中裸尸起身躲避障碍物的时候,冲着她突然笑了一下,红红的血流,顿时从牙缝中流下来,牙齿全部染红了。戴诺大惊,原来女尸就是孙素宝。戴诺睁开眼睛。眼睛前方,仿佛一千年的黑暗中,涌出了几颗星星般的光亮点,旋转着、快速旋转着,分明是杨金虎剩下的那只眼睛上的白光,向她挤压而来,晶亮而锐利。戴诺失声大叫——拉拉!钱拉啊!
拉拉没有任何反应。戴诺哇地哭出声来,灵动的光点霎时停住了。戴诺一跃而起,嘭吱嘭哜地扑进拉拉的房间。拉拉的鼾声骤然停止,他刚转头,戴诺就蹿进他的被窝中。拉拉猛地坐直了。
什么事?!
……鬼……发亮的……
在哪?
我房间……
拉拉似乎犹豫了一下。我去看看。戴诺紧紧抱住他,但很快,戴诺放手了。拉拉跳下床,嘭吱嘭哜地光脚走动着。他的声音很大,可能是给自己壮胆,他说,谁开了楼梯路灯,是你吗?
戴诺蒙头在被子中。拉拉走到戴诺房间,停了一下,嘭嘭嘭地又回头,到床边,把戴诺拖出被子。鬼在哪里?!
戴诺说,在我房间。
屁鬼!你带我去看!
戴诺不肯。拉拉也钻进被窝。说说那鬼是男的还是女的?说啊?
是亮的,在转动,是人眼睛上的光,是他的……
嗬嘿!我的天!你这白痴!我告诉你吧,这里和城市不一样,过分黑了。我们睡下的时候,漆黑一片,你半夜醒来,突然看到有光透过木墙上的疙瘩小洞,你就发生错觉了。不信我陪你再去考察一下?
戴诺基本相信。但是,是谁半夜开了灯呢?她已经不敢再回自己房间了。龟缩在拉拉怀里,她不再说话。我不是柳下惠。拉拉说,我真的不是柳下惠。拉拉大吼了一声。
合作完毕。戴诺说,你回老家干吗?你和你哥哥怎么回事?
他死了。真的死了。车祸。
我觉得你像在胡扯。回家你有工作吗?
我回家就是继承我哥哥的事业,继承他的一切,包括岗位、妻子女友。他们结婚了,婚礼还没进行,拖拖就突然发生车祸了。
怎么会这样?戴诺说,对不起。
我和我哥是孪生兄弟。我们互相之间总有感应。那天,他车祸前两个小时,我的头就突然疼得很厉害,左半边。我感觉非常不好。我就打他的电话。他在开车,他说没事。他还跟我开玩笑说,高速公路边最好多挂点美女广告牌,否则实在令人疲劳。我说,没事就好啦。你开车小心点。大约过了3个小时后,我接到电话,拖拖车祸身亡,他左半个脑袋都撞烂了。
拖拖的女友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女孩。我们家调动后,她家还在那。拖拖是大学毕业实习时,再回到那里的,结果发现那个女孩已经长大了,他们互相一见钟情,并相信曾经青梅竹马。当时,她父亲已经举债创办打火机厂。拖拖为了爱情,辞了公务员,下海和他一起干,三年过去了,现在他们的产品在日本出口势头刚刚转好,拖拖那个笨蛋却出事了。
拉拉停了下来。戴诺以为他在黑暗中流泪了,或者不想再说了,因此也没说话。拉拉说,你想睡了是吗?想睡就睡吧。
我很难过。戴诺说,为你哥哥惋惜。那个童年女友,是叫小鸡毛的吗?
是。小鸡毛长大了。什么叫女大十八变,我才明白是真的。我理解拖拖一见钟情是有道理的。拖拖是个非常强悍的男人,任何时候都意志坚定。他曾说,小鸡毛学的是幼师,因此,说话做事十足的孩子气,连打个喷嚏的声音都像猫咪。她给他带来极大的柔软感和安全感。参加我哥葬礼后,小鸡毛爸爸找我谈话,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干,他说,他已经习惯我哥在他身边,他相信我能干好。最重要的是,小鸡毛也习惯了。我一出现在他家,精神几乎失常的小鸡毛就把我当成拖拖了。从第一眼见到起,她就一直叫我拖拖、钱拖。
你爱她吗?
我想……会很爱的。她是可爱的,她天生就是那种激励男人像男人的人,和我们妈妈不一样。我也喜欢柔软的女人。我们毕竟是孪生兄弟。
你母亲怎么了?
那是个有洁癖的女强人,一个小官员。四十多岁就积劳成疾。她到死都认为,如果没有我和拖拖,她一定会取得更大的进步。记得小时候,拖拖和我经常弄得身上很脏,有一次,她暴揍了我们后威胁说:谁——再不注意卫生,就连人带衣服,统统塞入洗衣机!她将放进很多洗衣粉!当时,着实把我们兄弟俩吓坏了。我认为会淹死,拖拖认为会先被呛死!她是个天生漂亮的、成天拧着眉头、厉声说话、不像女人的人。私下里,我和拖拖认为,她本来是可以驾驶宇宙飞船的,但不幸却驾驶我们家的“拖拉机”——我胆小的老爸,名字里有个基字。你看她给我们兄弟起的名字,就知道她英雄的心中,对我们多么仇视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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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弟就地消失了。次日上午,戴诺他们又到她的小店前转悠多次,始终门户紧闭。戴诺请杨助理带路到她家去。杨助理说,她公公一家在村里势力很大,闹不好被赶骂出来,没意思。
为什么会赶骂我们呢?拉拉非常奇怪。
你们不知道,这个地方的人,特别心齐的。在镇子里嘛,一个羊公村的人和别村的人口角了,只要有一个羊公村人路过,那么,他就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冲上去,甚至比当事人还火冒三丈地大打出手。不信你到县里打听打听,羊公村的人惹不惹得起。
那这和我们的调查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的人被杀了嘛!还没关系!不瞒你们说,我二舅这两天就一直交代我,公家的事少管。你交代我要在笔录上签名,可是,我就担心我签了,村里的人对我二舅会不会有意见。还好他们自己都不肯签。我二舅妈说,村里的老人都说,杀掉自己男人,在这个村里,有天有地以来,还从来没有过。有的老人说,看这个女的相,早晚要杀人的。
为什么?戴诺问。唉,杨助理说,老人的话都是迷信。外面传来她杀男人的事后,他们议论说她长得像骚狐狸,还说整个羊公村,最早涂口红的就是她。嗳嗳,迷信落后嘛。没什么好说的。
都没有人说她好,是吗?
自己男人都敢杀,谁还说她好。你不是听到,连她最好的结拜姐妹都说,再怎么也不能杀人嘛!
杨助理勉强带他们去招弟的公婆家。其实他公婆家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靠山边一个青砖水井旁,就有一个青石块铺就的院子,院子里鸡鸭悠闲地到处走动,一只红脸黑鸡,咯咯咯像个咳嗽的老人。昨天那个来叫招弟的妇女,在腌制一坛咸菜。一见他们,什么招呼也没打,甩甩手就奔进了里屋。
杨助理说,你们等一下。他也进了里屋。等了一会,戴诺也想进去,可是,里面却有了动静。杨助理和那妇女一起出来了。妇女显得很高兴。妇女很高兴地对他们说,病了病了。杨助理说,招弟的头被人打伤了,已经回了娘家。她公公婆婆正在生病。
戴诺发了一阵呆,她不知道是杨助理被骗了,还是她被杨助理骗了。呆了一会,戴诺说,那么再去金虎家看看吧。也许他们愿意签名了。
杨助理说,肯定白去!就是他敢签名,也会被村里的人笑死嘛。
村里人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戴诺问。
律师嘛。律师都是帮坏人的,村里人都知道嘛。
是你说的!拉拉说。你就这么介绍的!
我来联系的时候,没说什么。他们就是知道!你们还想隐瞒身份?
你这个傻逼!拉拉猛地推了杨助理一把。你领工资是干什么的!
杨助理煞青着脸,站住了。拉拉也挑衅地斜睨着他,不动。
在他们中间的戴诺,赶紧张开双臂,挽推着他们走。走吧,走吧,小杨也是替我们着急。没事,走吧,去金虎家看看。
一行人刚踏上歪歪扭扭的石阶,还没走近那个芭蕉丛生的黑瓦平房,只见金虎家的两扇木门,就重重地关上了。他们就站住了,杨助理肩膀脖子配合得很洋派地耸了耸瘦肩。
戴诺说,你学了多少法律?杨助理说,一个多月哪。是在县里办的培训班里。结业的时候,我考的分数最高。我本来想再学一点,去考律师,不过我考了不在这里当,我要去你们那,去深圳、去广州当名律师。我要去挣大钱!这里太穷了,没意思。
那你赶紧学啊。拉拉说。
现在不行。杨助理慎重地说,我还在恋爱,也不是恋爱,我们镇长的女儿长得非常非常那个。我还没有解决她。解决了我就打算结婚嘛,结了婚,然后就读书考一个律师,带上她到你们那赚大钱去!
拉拉非常不友善地纵声大笑。戴诺说,你很了解律师吗?
律师嘛,就是根据事实和法律,提出证明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无罪、罪轻或者减轻、免除其刑事责任的材料和意见,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
拉拉说,背得不错,傻逼!
杨助理捏起了拳头。戴诺怒不可遏地踹了拉拉一脚。
晚上,杨助理和他们一起住店,两个男人不知道交流了什么黄色段子,在一个房间里不断发出笑声。拉拉力邀杨助理前往裸泳,但杨助理吓坏了,说会关节炎的。拉拉戴诺回来的时候,杨助理在玩拉拉的掌上游戏机。拉拉说,如果你表现好,我可以送给你。
两个的关系又进了一步。熄灯之后大约一个小时,孤独的口琴声,又从黑暗中细带子一样盘旋而起。戴诺到底忍不住,举着蜡烛嘭吱嘭吱地去敲拉拉他们的门。杨助理就在床前就着烛光玩游戏机,拉拉站在窗前发什么呆。
戴诺说不明白什么曲子这么令人忧伤。拉拉随口哼唱,说,《今天我非常寂寞》啦。戴诺还是不明白,吹口琴的人好像是用广东话低声唱。
杨助理说,他怀念过去嘛。这人是个瘫子,摔瘫了就从城市回来了。城市人当不成了嘛。
杨助理懒得说这个故事,他头也不抬地说,瘫子年年吹,起码吹了三年这首歌,结果,只要有客人下乡,不管扶贫还是计生的,人人听了都受不了,人人都要问。他实在讲烦了。他已经叫瘫子换一首歌,可是,他妈的,瘫子就是不改。真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