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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节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2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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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田氏宗庙举行了盛大的“王命世子加冠”大典。一个时辰中,田文便从一个庶出子变成了靖郭君世子,名正言顺的王族公子,田文的府邸也变成了世子府。


    隆重的典礼刚刚结束,门客斥候便飞骑回报:苏秦一行冒死泅渡潍水,冯已经妥为接应,晚间当抵达临淄。田文听罢,立即命令国宾驿馆作速布置准备接待。传令骑士刚走,田文蓦然想起一事,随后飞车来到驿馆。


    樗里疾正在悠悠漫步,不防田文匆匆而来,嘿嘿笑道:“你这小子,又要来糊弄老夫了?明告你,那个鸟地方,老夫再也不去了。”


    田文哈哈大笑道:“天下之大,上大夫见识见识何妨?”


    “嘿嘿嘿,留下你去见识吧,老夫可要多活几年。”说着黧黑的脸膛红了。


    田文笑不可遏:“也就是上大夫可人,别人啊,田文还不费这番心思。”


    樗里疾笑骂:“鸟!也就是老夫孤陋寡闻,才上你这恶当!”


    两人笑得一阵,田文拱手道:“上大夫,这驿馆住得长了也憋闷,换个地方如何?”


    “噢?换到何处?”


    “王宫之南,稷下学宫大师堂,如何?”


    “也好。齐国也就稷下学宫是个正经地方,老夫还真想见识见识。”


    “拣不如撞,现下就搬过去如何?”


    “你这小子,总是风风火火。好,恭敬不如从命,寄人篱下,也只有任人欺侮了。”


    “上大夫竟日骂我,田文才是受气包。”


    “哪里哪里?”樗里疾大笑间,却突然压低声音颇为神秘地低声道,“哎,老实说,你小子敢不敢到秦国去?”


    “到秦国?”田文惊讶笑道,“做盐商还是马商?”


    “出息?做丞相。”樗里疾一字一顿,神色郑重。


    田文惊讶得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蒙了片刻,不禁哈哈大笑道:“上大夫啊上大夫,一次绿街,你个老哥哥当真恨我了?捉弄人好狠也。”


    “胡说甚来?”樗里疾正色道,“樗里疾乃秦国特使,如何能拿此等事儿戏?”


    “兹事体大,我还回不过神来,容我想想再说。”田文笑道,“来,我帮你收拾。”


    “没得啥收拾,你坐在这儿等便了,片时就好。”樗里疾说着摆着鸭步摇进了大厅,只听一阵呼喝,不消两盏茶工夫,便与三个随从护卫走了出来。随从抬着一口木箱,樗里疾自己背着一个包袱,若非衣饰差别,还真是难分主仆。田文不禁暗自感叹:秦人如此实在,秦风如此简朴,秦国安得不强?若是中原六国特使,连送的带买的,任谁也得几车行囊了。


    护送樗里疾到稷下学宫安置好,田文又与这位黑胖子特使盘桓了半日,觉得樗里疾快人快语,爽朗诙谐,当真投机。老国王叮嘱他“不罪强梁”,就是指不能无端得罪秦国特使。目下看来,想得罪这位黑胖子还真是不容易。他是软硬不吃,又从来没有恃强凌弱的大国强横脾性,硬是与你磨叨,你是弱国臣子,又能拿他如何?看看到了午后,田文还是硬着心肠告辞了,惹得樗里疾啧啧啧地感叹了好一阵子。


    这时,苏秦一行已经到了淄水西岸,临淄城楼已经遥遥在望了。


    “公子郊迎先生了!”冯指着远处的烟尘旗帜,兴奋地喊了起来。众人望去,但见宽阔的临淄官道上一面大旗当先,马队轺车锐急而来,直如离弦之箭,将滚滚烟尘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好快!绝非寻常车马。”赵胜不禁高声赞叹。


    冯道:“诸位有所不知,公子门客中有一班驯马奇才,是以多有良马飞车。接无忌公子的那辆车,才是真正的日行千里,人称‘追造父’!”


    “噢呀,追造父?那无忌公子明日就该到了。”黄歇大笑起来。


    苏秦凝望着对面渐渐逼近的车马旗帜,已经朦胧看见了那个斗大的“田”字,想到这是合纵成败的最后关头,不禁一阵感奋,打马一鞭迎了上去,黄歇赵胜荆燕等立即飞骑随后,迎向了田文车马。


    田文已经远远看见了冯,心知对面是苏秦一行,便将轺车放缓了速度徐徐打量而来。面前这队人马不过二百余人,没有旌旗,没有轺车仪仗,普通得如同一支民间商旅。将近半箭之地,田文清晰地看见了须发灰白衣衫仍然沾满泥巴的苏秦,心中不禁肃然起敬:一个布衣之士,历经磨难而胸怀远大抱负,面临急难,不惜舍身泅渡,此等气概天下能有几人?感慨之间,田文已经跳下轺车遥遥拱手:“齐国田文,奉王命恭迎武安君并诸位公子。”


    苏秦也下马迎来:“苏秦多谢齐王,多谢公子。来,这位是楚国公子黄歇,这位是赵国公子胜,这位是燕国副使荆燕将军。还有一位是魏国公子无忌,可惜留在了潍水营地。”


    田文与几人一一见礼,末了慨然笑道:“武安君毋忧。我已得飞鸽信报:苍铁已经在潍水接到了公子无忌,今夜定然可到临淄聚齐。”


    苏秦惊讶:“苍铁何许人也?如此之快?”


    “噢呀,就是那个‘追造父’了。”


    田文笑道:“此人与田文也是一段奇遇,日后说与武安君消闲。诸位一路鞍马劳顿,请登车入临淄,田文为诸位洗尘接风!”说罢一挥手,马队中便驶出了四辆青铜伞盖轺车。田文请苏秦四人登车,一声令下,冯率马队开路,田文自己殿后,护卫着苏秦车队辚辚西去。


    到得临淄,驿馆已经是灯火通明,护卫森严。驿丞向田文禀报:诸位大人的住所、骑士营地与接风酒宴已经准备妥当,请令定夺。田文与苏秦略一商议,先行安顿骑士在驿馆外树林中扎营,苏秦几人先到住所梳洗更衣,半个时辰后开宴。


    接风宴席排在了驿馆正厅,倒也是富丽堂皇。按照田文目下的地位与权力,本当在自己府邸举行这场接风宴席。但田文的原有府邸太小,只有五开间六进,偏院还住满了门客,多有不便。最主要的是田文想到了老国王的叮嘱“不卑不亢”,接风宴席设在驿馆,便是国事,进退皆可斡旋,又避免了“私结外使”的嫌疑,倒也不失为两全之地。


    田文正在大厅门口等候,突然听得驿馆门外响遏行云般的萧萧马鸣。心中一动,快步走出大门,便见一辆奇特的无盖黑篷车堪堪停在门口,四匹雄骏的胡马正在喷鼻嘶鸣。一个黑衣劲装的精瘦汉子拱手高声禀报:“苍铁奉命赶回,贵客安然接到!”田文大喜,正要上前迎接客人,却见一人已经从篷车中跳下,内穿铁色软甲,外罩大红斗篷,一顶六寸玉冠,分外的凝重挺拔。田文肃然行礼:“得见公子无忌,荣幸之至。”魏无忌从容作礼笑道:“公子侠义雄奇,魏无忌三生有幸也。”对答两句,两人大笑执手,联袂进了驿馆。


    苏秦刚到厅中,惊讶得揉了揉眼睛:“啊,真是公子无忌么?”


    田文大笑道:“大活人一个,如假包换!”


    “噢呀!神奇神奇,我以为齐国人虚应故事了。”黄歇兴冲冲走了进来,连声惊叹。


    “大兄!”赵胜在门外便喊了起来,冲进来拉住魏无忌笑叫,“真是神!早知道有这般神车,也不用泅渡了。”


    田文笑道:“车再神,最多也只能坐两人,你还是得泅渡。”


    众人不由一阵大笑,田文道:“来来来,入席!无忌公子不用梳洗,正好!”


    六张长案早已排好,苏秦东面居中,田文对面相陪,魏无忌、黄歇、赵胜、荆燕两侧就座。田文举爵高声道:“武安君并诸位今日赶到,恰遇时日。来,先干一爵,为诸位洗尘!”


    “干!”铜爵相向,众人都一饮而尽。


    “噢呀,这齐酒如此厉害了?”饮惯了柔顺兰陵酒的黄歇,咂着嘴满脸通红地嚷起来。


    “也是,没想到齐酒如此凛冽。”苏秦也是额头冒汗,啧啧连声。


    赵胜却大是精神:“好酒好酒!与我赵酒堪称伯仲之间。”


    魏无忌只是淡淡微笑,浑无觉察,举爵笑道:“我要敬公子文一爵,多谢你的骏马神车。否则,魏无忌无今日口福也。”大饮而尽。


    “好酒量!”田文高声赞叹,“齐酒取海滨山泉酿就,后劲忒长,寻常人须间歇饮之。无忌公子颠簸千里,空腹连饮两大爵,佩服!”


    “诸位兄长不知道么?我这大兄是有名的海量君子,从来只饮不说。”


    魏无忌笑道:“休听赵胜之言,无忌只是憨饮而已,与诸位善品善饮差之远矣。”


    席间一阵笑声,苏秦举爵向田文道:“齐国有此好酒,公子有此大才,合纵便是吉兆。来,我等与公子再干一爵!”说罢也是一饮而尽。


    田文爽朗大笑:“闻武安君绵长柔韧,竟能连饮齐酒,田文夫复何言?干!”饮罢一爵,心知苏秦要将话头引入正题,不禁置爵慨然道,“武安君,诸位兄台,齐国之事,田文自是一力为之。只是齐国近年与中原列国来往稀疏,国政多有微妙,田文尚不知我王如何决断。”


    “噢呀,那个秦国樗里疾,是否也在临淄了?”


    田文点头道:“实不相瞒,樗里疾来临淄一月,尚未见到齐王。”


    “咄咄怪事!那他如何不走?”赵胜少年心性,急不可耐地插了进来。


    苏秦道:“此人韧性极好,齐王不作最后决断,他是不会离开临淄的。”


    “噢呀,齐王狐疑不决,难处究竟何在了?”


    苏秦向魏无忌微微一笑:“公子以为如何?”


    “齐王之疑,根在魏国。”魏无忌不假思索地回答,“魏国衰败,直接事端便在与齐国两次大战:围魏救赵之桂陵大战,围魏救韩之马陵大战。两战之后,魏国三十万精锐大军连同名将庞涓,悉数覆灭。此后,秦国商鞅借此百年不遇之良机,一举歼灭魏国仅存的五万铁骑、八万河西守军,非但收回河西,而且占据了河东要塞离石。魏国被迫迁都大梁,从此一落千丈。齐魏两战,乃魏国衰败之枢纽。”魏无忌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齐王之虑,在于魏国能否丢开这个大仇,真正与齐国和解。”


    赵胜急迫道:“就是说,魏齐能和解,则齐国加盟合纵;不能,则与秦国结盟?”


    苏秦点点头:“诚如是也,魏公子大有眼力。”


    “噢呀,这魏王齐王,都是老王。人老记仇。一辈子酿得陈酒,还真难变淡。”


    田文一直没有说话,内心却大是惊讶。自己一直以为,老国王不作决断,是年老难以理事,甚或是昏聩不明雄风不再丧失了判断能力,却如何就没有想到这一层?魏无忌一说,田文立即恍然,老国王对他的所有模糊叮嘱都变得清晰起来,拖住樗里疾的意图也顿时清楚。田文自感惭愧,不禁慨然拍案道:“诸公所言,田文顿开茅塞。然则,不知武安君可有解开我王心结之良方?”


    苏秦正待说话,突闻大厅门外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众人不禁一怔,这驿馆虽非官署,可也是国宾重地,等闲斥候是不能驰马直入的。田文是东道主,立即站起疾步而出,旋即又大步进来向苏秦拱手道:“我王书令,即刻召见武安君与公子无忌。”


    厅中一片肃然。作为使节,晋见国君自然是越早越好,这是值得高兴的。但是,这无疑立即印证了苏秦与魏无忌的判断,六国合纵的最后一个关口便赫然矗立在面前。攻克此关,合纵大功告成,否则便是功亏一篑。座中各人都是六国合纵的直接主事者,顿时都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苏秦肃然站起,向座中拱手环礼一周,看看魏无忌,便欲举步。


    “且慢!”黄歇破天荒地忘记了“噢呀”话头,离座起身,高举铜爵,“来,我等为武安君,为魏公子壮行,一干此爵!”


    六只大铜爵锵然碰撞,尽都一饮而尽。苏秦已经缓过神来,朗声笑道:“诸位继续痛饮,静候佳音。二位公子,走。”


    三辆轺车辚辚驶过临淄市街,驶入王宫,驶入碧玉池畔,又换马穿过草地、竹林与树林,才被女官领引到一座大殿等候。田文心中忐忑,不知老国王要在哪里召见他们,面对苏秦与魏无忌又不好启齿,只有沉默。幸亏只等得片刻,便有一名紫衣女官前来宣令:“敢请武安君、魏公子无忌、公子文,到二陵殿晋见。”田文一听,更是困惑莫名,齐王宫中几曾有过一个二陵殿?这会是何等地方?思忖之间,女官已经领引着三人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青砖大屋前。田文恍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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