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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袋鼠 [英国]劳伦斯-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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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女人在屋里忙着张罗热水和碱面儿。杰克和索默斯整个上午都在忙着把床搬到棚子里去,掀掉那些可怕的脏破单子,拔掉钉单子的钉子,还要把那百十来根地毯钉拔出来,这些钉子似乎永久地打住了大屋中脏乎乎的薄灰地毯。随后他们将这薄薄的走了形的旧毯子好一阵敲打,再用碱水将它洗一遍。弄完这个,再去敲打一遍那两个沙发。它们看似两个大沙袋,装满了沙子和土。最后又扯下了全部丑陋的达纳·吉卜森之类的画儿和“上帝是我的避难所”的说明文字。
  “我想,”杰克说,“是得摆脱他们留下的这些烂东西。”
  这四个人像疯了似的在“咕咕宅”里东奔西忙。下午,杰克和索默斯用上光蜡擦地板,哈丽叶和维多利亚给所有的架子都铺上干净的报纸,整整齐齐地摆上劫后余生的!日陶器,它们全洗得干干净净了。
  “陶器是这儿最次的东西。”维多利亚说,“一套带托盘的茶杯要花三镑到六镑外加四先令,一只普通的棕色大杯要四到六镑,吃上一顿正宗的晚餐要花十二个基尼金币。”
  哈丽叶看着这些易碎的东西脸色变白了。
  “我想买一只洋铁皮杯子。”她说。
  可维多利亚并未理会她的话。送来什么就用什么。那对有十一个孩子的父母为租这房子,七个月来每周付三个半基尼。
  三点钟时,维多利亚十七岁的弟弟来了,这位腼腆的小伙子驾一辆;旧车送杰克和维多利亚去四英里外的他家里。索默斯和哈丽叶两个人留在屋里用茶。
  “我可真是太喜欢这个地方了。”贻丽叶说,“维多利亚说咱们可以花三十先令租用一周。如果他们免掉你在托里斯汀即使半个月的房钱,咱们也可以省些钱。”
  天擦黑时,考尔科特夫妇回家来了。
  “哦,这屋里味道不大一样了,是不是?”滩多利亚叫道。
  “是蜂蜡和松油味儿,”杰克说,“不难闻。”
  这一夜过得很平静。杰克不像往常那么激动了。他沉默着,叫你不能了解。维多利亚好奇地盯着他猜迷,试图引他畅谈。他便笑笑,显得很愉快,随后又陷入沉默。似乎他很忧伤、阴郁。
  第二天一早,哈丽叶和索默斯先出来沐浴在朝阳里,这之前索默斯早就生好了火。他们到沙滩上的海水中试了试,那泡沫很叫他们害怕。他们远离巨大的海浪坐在海水回落的地方,可是那海浪涌了上来,巨大的白色浪头迎面冲来,吓得哈丽叶起身便逃,其实海水根本弄不湿她。后来他们大胆地坐在水边,不料一股水流猛然涌起,冲得无助的他们倒退了十几码,落到鹅卵石上。这太让人吃惊了。索默斯还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无足轻重,只是一个碎片而已。这让他不敢去想象那盲目而不可见的海水的力量。置身于海水中,甚至坐在水边上,与旁观海水的感受是大不一样的。
  他们颤抖着,喘着粗气上了岸来到草园中,浑身水淋淋的,透着浓重的大海的味道。这时他们发现杰克正站在那儿,吸着烟瞅他们。
  “您不来试试?”索默斯问。
  他摇摇头,点燃了一支烟。
  “不,早过了我沐浴的季节了。”他说。
  他们跑到洗澡间去,用清水洗掉身上的沙子、盐和粘东西。
  索默斯在想杰克会不会同他说点什么,他不敢肯定。或许连杰克自己也不清楚。而索默斯此时的感觉像是要去看医生,跋前踬后的。
  于是这两个男人便显得若即若离。他们早晨在朝阳中溜达散步,修修躺椅,干点小零活儿。维多利亚和哈丽叶则忙着烤肉,做苹果调料,烤小蛋糕。他们已经商定索默斯夫妇搬到“咕咕宅”来住,为此维多利亚十分高兴,一定要做些好吃的留给他们。
  下午,两对夫妇都去沙滩上散步了,边走边拾些巨大的五彩贝壳,人们往往在家中的壁炉台上摆这玩艺儿,还拾些紫珊瑚之类的东西。他们还穿过两片空地去看一架飞机,它摔了下来,螺旋桨都摔碎了。杰克是一定要同那边的人谈谈这架飞机的,索默斯则躲避着不被人注意。一有生人出现,他就这样。
  随后,这四个人往回走。杰克和维多利亚要乘第二天一早七点的火车走,索默斯和哈丽叶还要在此逗留几日再回悉尼去打点行李。哈丽叶根渴望自家独居在这所房子里,索默斯也是这样想的,他希望杰克别再跟他絮叨,别再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可同时他又在等待着某种接近。
  海边上的浪涛似在燃起白烟一片,雾夜迷茫。前面的高岸上,几个红屋顶若隐若现,颇像一幅日本画儿。海浪一层一层涌上来,白花花的泡沫层层叠叠冲向岸边,浪大涛急。大潮高高抛起,叫索默斯几乎看不见白墙一样涌起的海浪后面的景物,只隐隐看到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艘汽轮如一个小黑斑点,拖着一线奇特的烟缕。
  他徘徊在那三人后面,快到家了,他们正走在小溪隐人沙滩的地方。这些咸水直接渗入沙滩,从不会去迎接那海浪。沙滩那边,是一片语地,覆盖着灌木丛。有直挺挺高大的死扶树,也有几株稀稀拉拉的活树。几匹半野的小马驹子步履沉重地走出灌木丛来到沙滩上,又穿过沙滩来到矮山崖下的坡地上。在那沼地的地干线上,露出煤矿的烟囱和屋顶来。再远些,一线树木在淡蓝色渐渐远去的山影映衬下显出一丛丛的叶梢来。这景物颇为奇妙:一切景物是那么具体,具体得迷人,但都因了野灌木丛的缘故而显得乏味,透着一层死灰。
  索默斯又转身向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大海。头顶上方的石尖上立着一只小鸟,鸟儿耸着肩,长喙尖利,那幅剪影十分奇特。他走过去,跟它说话儿,它像是在听,真的在听他说话。这是澳大利亚的又一迷人之处:鸟儿并不怕人,人真的可以跟它们交流。在西澳大利亚,索默斯可以坐在灌木丛中同成群的漂亮大鸟儿聊天儿,人们管这种黑白相间的鸟叫鹊儿。你跟它们说话,它们嗓子眼儿里会咕噜着回答,小脑袋还歪向一边。这真是些俊鸟儿,有些鸟儿的胸脯儿像鱼肚皮一样,灰底儿上杂色斑驳。那些最大胆的竟敢过来从他手中啄面包屑。不过这些鸟儿可是够野的,只有它们似乎才有理解人之心灵的奇特理解能力。
  眼前这只海边翠鸟脑袋偏向一旁在听索默斯说话呢,它立在那儿瞧着索默斯,它是喜欢人跟它聊聊。当他走得很近时,它快速飞到另一块砾石上去等他。它模样也很美:亮闪闪的海蓝背儿,浅浅的胸脯儿上染了些明黄色。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它趴在棕色砾石上,像只小企鹅一样等着索默斯过去。索默斯轻手轻脚地走近它,喃喃地低语着。直到他快要够到它时,它突然又飞出去几码,再等他。那闪亮的灰绿色像泛青的桉树叶,而那黄黄的胸脯儿又像柔细的桉树皮。它倾听着,等待着,渴望人同它聊,渴望接触。
  那三个人已经不在海边上了。索默斯一人缓步前行。突然他发现杰克身着泳衣跑上沙滩,下到浅水中去,迎向一道急急的浪涛。他小心翼翼地前行,然后扑进一股潮水中,在水中扑打片刻,在第二波大浪涌上来之前,他忙不迭飞奔上岸来。待索默斯爬上岸回屋时,他又下到海里去了。
  他们在木制阳台上品茗。大陆上吹来的风颇有些凉意,可在这遮风的阳台上,面对大海,仍觉温暖。他们一般下午四时用茶,今天则是在五点。正式的茶点则是在六点或六点半,配有肉食、饼和水果沙拉。
  女人们端着茶杯进屋去了。杰克在咂吧着烟斗,他沉静得有些木自然。
  “你总算到海里去泡了泡。”索默斯说。
  “是的,沾了一下就出来了。”
  又是沉默。索默斯的思绪飞向了渐暗下去的大海、那只鸟儿,以及鸟儿身后苍穹下平坦无垠的广漠澳洲。
  “喜欢这儿吗?”杰克问。
  “确实喜欢。”
  “咱们到石头那儿去吧,我就喜欢靠近大海。”
  索默斯站起身随他去了。屋中已亮起了灯。大海正转向深蓝。他们从岸上走下台阶,沿小路穿过灌木丛到沙滩上去。涨潮了,海浪在冲刷着平滑的岸礁。杰克走到岸礁边上,低头看那咆哮着的沉沉白浪。索默斯也跟过去。杰克转过脸来。
  “真有意思,它们会毫无目的地永远这样潮起潮落。”杰克说,他的声音淹没在涛声中。
  “奖有意思,”脱壳,他们又去看那沉重的浪头涌起,将挑战般的雪浪甩向岸边。
  “听我说,”杰克转过头来说,“如果我对你说些心里话,我不会是在做错事吧?”
  “我希望不是,不过你还是自己掂量着好。”
  “是这样,”杰克叫道──因为海浪声太大,他们不得不扯着嗓门对喊──“你知道,我们有不少从法国回来的伙计──就是当年打仗的战友──我们都十分明白,一个国家不能靠拉选票这样的制度来维持,这话那天你也说过的,这样不行。”
  “是不行,”索默斯也叫着,“绝对不行。”
  “如果让你当统帅,你总不会在发布命令前先去问你的人你的命令对不对。”
  “当然不。”索默斯喊道。
  杰克走了神儿。
  “什么?”他醒过神来叫道。
  “不。”索默斯说。
  海涛轰鸣,他们没说话。
  “是兵比官明白呢,还是官比兵明白?”他嚷道。
  “那很明显。”索默斯道。
  “这些该死的政客,他们发出一声叫喊,然后等着公众,看他们是不是会附和。如果没人跟着叫,他们就弃之一旁。如果有人跟着叫,他们就会小题大做,把一个旧花盆说成一座山。”
  “他们就会干这个。”索默斯叫道。
  他们并肩而立在岸边,迎着海浪,像风暴中的两个水手。天空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他们站在平坦的礁岩边,颇像引航员一样。
  “这没什么好处。”杰克手揣在衣袋中叫着。
  “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果你是个军官,你会研究什么最好,既为了你的事业也为了你的人。你会研究你的士兵,可你不会请示他们该做什么,那样你会累个半死。”
  “太对了。”
  “而政治就是这样。你看到报纸上在大喊大叫着呼唤一个政治家。可一旦他们得到了世上鲜见的政治家,只要他真想按自己的方法做他认为最该做的事,他们就会把他当废料扔掉。就是这样,一个好人也会让他们给弄成废物。”
  “世界上哪儿都一样。”
  “但是该改改了。”
  “是要改。”
  “在军队里混,你会明白,你依靠的是统帅,是纪律和服从,别的全不管用。”
  “可他们说平民世界不是军队,在这里起作用的是人民的意志。”索默斯叫道。
  “倒不如说是我祖母的那只公猪的意志罢了。他们没有意志,如果有,也是不许人们有意志的意志。”
  “我懂。”
  “就看看澳大利亚吧。全让政客和所谓人民的意志给弄腐烂了。
  瞧瞧这个国家,像只烂梨,一天天烂下去。”
  “所有的民主世界均是如此。”
  “当然一样了,你甚至可以说澳大利亚这块土地是等血来浇灌的,用我们的血。一旦英国软弱到自己都管不好自己、更顾不上我们时,日本人就会杀过来了,他们会把我们像只软梨一样碾烂。”
  “我想这很可能。”
  “什么?”
  “可能。”
  “几乎是肯定的事。你会谴责他们吗?当你渴的时候,看见别人树上的梨你难道不去摘来吃吗?当然会的。谁会谴责你呢!”
  “不那样我才会谴责自己全”索默斯说。
  “还有,那些有色人种劳工。告诉你吧,这个国家离欧洲太远,冒不起这个险,他们会吞没我们的。真的,如果让有色人种劳力进来,他们会吞没我们。所有有色人种都恨白种人。他们只是在等待,等我们管不了他们为止。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那以后可怜的小小澳洲可该怎么办呢?”
  “天知道。”
  “工党和社会主义者会同世上的劳工联合起来的。时机一成熟,他们也会成了劳工。那些黑人和黄种人会迫使他们劳动的,干真万确。并非只有一种人会蓄奴。那些蠢人,那些有色人种对自由毫无同情之心。当你把自由给他们,他们只会拿你当傻子。只要他们一有机会,他们就会让你去排队工作,还取笑你。这世上的劳动者木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自然了。”索默斯说,“印度民族主义是干什么的?不过是投一大注,目的是权力和暴政。婆罗门要的是绝对的旧种姓权力,最绝对的暴政。还有,伊斯兰教徒要的是他们的军事暴政。他们渴求的就是这个──再次挥舞大棒。那将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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