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的回声-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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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还是又见到了独轮车。那是在一间堆放柴草杂物的小屋子里,一辆古旧的独轮车
被蛛网和尘上笼罩着悬在梁上,车把已断了一根,车轮也已残缺不圆。我默默地看着它,仿
佛看着一把被人遗弃的古琴,琴弦虽已断尽,琴身也已破裂,然而它依然是琴。只要你曾经
听到过它当年发出的美妙音响,那么,即便无法再演奏,琴声依然会悄悄地在你心头旋起,
那旋律,将加倍地动人。你可以用自己的思念和想象使残破暗哑的古琴复活……
而独轮车,大概是很难复活了。只是那悠扬而又凄厉的声音,却再也不会从我的心中消
失。它们化解了属于我的音乐,时时在我的记忆中鸣响。这音乐能把我带回到童年,带回到
故乡。
古瓷三品
去年盛夏,受几位有收藏癖的朋友怂恿,逛民间古玩贸易市场竟成为业余的一大乐趣。
在那里既长知识,又长见识,当然,也破费钱财。作为报偿,我的案头书柜中逐渐多出一些
古色古香的小摆设。烦躁不安时看看那些历尽人世沧桑的古人遗物,心情便会恬淡如水……
明盘
摊了一地的瓷盘,我一眼就看中它。摊主并不把它当成宝贝,当初它的满面尘上便是明
证。要价15元,还价10元,爽然成交。洗尽尘上之后,它即刻在我的书柜中灿然夺目地占
据了一席地盘。
它的造型和釉色准确无误地告诉我,这是明代的瓷器。虽然模样平平无奇,只是那种最
普通的青花平底圆盘,然而盘底的青花图纹实在是非同一般。粗粗看去,只见粗犷苍老的蓝
色线条杂乱无序地交织在一起,不明其所以然。细细谛视,则会有不少发现。其中有怒气冲
冲的眼睛,只是难辨是人眼还是兽眼。也有无眼无口的面孔,横七竖八叠在一起,组合成沉
默而怪诞的一群。如果愿意想象,还可以看到狂风漫卷,以及在风中疾走的云、在风中飘动
的树枝和长发……
我无法为这幅画命名,它使我想起毕加索,想起毕加索那些千奇百怪的画。倘若毕加索
在世,面对我的青花瓷盘,面对一位明代中国民间艺人随手画出的这幅画,不知会作何感想。
宋杯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是一只极普通的小碟,属于家常用的酱油碟之类。然而它却是
我们的老祖宗用来喝茶的杯盏,是一只完好无损的宋代瓷杯。
不少朋友表示怀疑。一是怀疑它的年龄,那淡青的釉色光可鉴人,能是近千年的老古董?
二是怀疑它的用途,容量如此之小,斟满茶水也不够喝一大口,会是茶杯?结论都是肯定的。
这确是宋代瓷茶杯,没有人能否定它的真实身份。
它常常吸引我的目光,并非因为它的价值,也不是它所表现的艺术。从审美的角度来看,
这瓷杯属拙朴一类,艺人们用泥坯随手提出,未加任何花饰。当然也是一种美。我看它,是
因为它使我联想起宋人喝茶时的情景。以这样的小杯喝茶,必定有极深的涵养和极好的耐心。
试想一下,在竹林中席地而坐,长袖飘拂于微风之中,浓茶从壶嘴呈一细线飘然注入杯内,
然后手持小杯一小口一小口啜饮,说话也是慢声细气……这样的风雅和悠闲,现代人已难得
消受。粗俗的现代人!
一次,我将联想告诉一位古瓷收藏家,他笑道:“宋朝的农夫,大概不会有这样的闲适
吧!”第二天,收藏家送我一只宋代的粗瓷大碗,比现代人的饭碗还大。
他说:“这也是宋人
用来喝茶的,你喜欢联想,不妨也对着它联想一下吧。”我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大碗,不禁哑
然失笑。
画碟
明代青花小碟,直径不过六厘米。蓝边,碟底绘画。碟沿上有一道淡淡的裂痕,按收藏
家们的说法,有这一道裂痕,便使它身价大跌。
大概是当年烧窑的火候不到家,釉下的青花竟如同墨色一般。碟底的绘画却因此而别有
了一番韵味。画的似乎是三片荷叶,向三个不同的方向伸展出去,构成一个对称的图案。再
仔细看,那荷叶中墨色浓淡不匀,有枝叉横陈其间,更像是蓬勃蓊郁的大树之冠。三棵大树
如此排列,景象就非常奇妙了,只有孩童才可能把树画成这样。树底下那些斑点,可以看作
是发育茂繁的花草,如果愿意遐想,可以想出五彩斑澜的颜色来。
小友林君赴法国留学,辞行时,赠此画碟给她作纪念。数月后林君从巴黎来信,信中说
起那画碟,已被她转赠一位法国画家,画家视若珍宝,以为碟中之画乃大手笔,遂将画碟陈
列于客厅显眼处,向所有来宾介绍。林君在信中写道:“本以为一个小碟没什么了不起,想
不到在这里这么受重视!”
读罢林君来信,亦喜亦憾。喜者——小小画碟,为中国艺术增添了光彩,总算没有被埋
没,憾者——它可能永远无法回到中国人手中了。
看高跷
长长的木棍从脚掌上延长出来,成为一只只奇怪的脚。数十条木脚有力地在水泥地上蹦
跳,发出一阵阵浊重沉闷的声响,使人想起古时战场上的马蹄和鼓声。被木脚扬起的灰尘在
阳光下弥漫飘动,为这种怀古的联想制造出浓浓的气氛。
木脚上站着的,是一群慓悍的北方大汉。在铿锵的锣鼓伴奏下,十几个人踩着高跷,高
人几头,雄赳赳地一齐走过来,那是怎样一种气势。这些北方大汉们身穿古装,脸上涂着重
重的油彩。此刻,他们是古代的文官武将、绿林好汉,也是落泊秀才、纨绔弟子、渔夫、牧
童、农家女……每个人都扮演着一个角色,扮演者以各种不同动作表现人物的性格,然而我
感觉到的只是一种夸张的粗犷和雄健。
这是在今年春天的龙华庙会上看表演。踩高跷的艺人们来自天津,故称津门高跷,又称
北派高跷。和从前见到的南方高跷相比,这北派高跷处处显露出刚武之气,脚上绑着长长的
木棍,行走便已不易,却还要翻跳腾越,做出许多即使不踩高跷也很难完成的动作。看这种
表演,远观和近看感觉不同。远观能看到他们的英武、潇洒,甚至会觉得他们体态轻捷,矫
如飞燕。近看则不然,每次当那两根木棍载着百十来斤的躯体从空中重重地叩到地上时,一
颗心总是如被人揪紧了一般,紧张得不敢正眼看,唯恐那木棍折裂,更担心和木棍绑在一起
的腿会被折断。表演者大多神态严肃,脸上的汗珠和油彩混和在一起,使人感受到他们的辛
苦和内心的紧张。
在一段集体表演之后,艺人们一个个轮番出场,各自在高跷上展示绝技,其中有将帅的
威武,骑手的骁勇,书生的飘逸,也有女子的扭捏和泼辣。最使我难忘的,是一位捕鱼的老
渔夫和一位扑蝶的浪子。
老渔夫踩着高跷颤颤微微,似乎随时会跌倒,却总是倒不下来。他徒手做出种种划船,
撒网的动作,很夸张、也很传神。为了追捕一条小鱼,渔夫在场内跌打翻滚,忙得不亦乐乎,
使人深感这打鱼生涯的艰辛。最后终于捕到了那条四处逃窜的小鱼,渔夫欣喜若狂,跪在地
下仰天歌笑,虽然无声,却极有感染力。令人心颤的是结尾——收网一看,鱼儿已无影无踪。
渔夫心神黯然,精疲力竭,伏倒在地上久久不起。这表演,竟使我想起了海明咸的《老人与
海》。
浪子扑蝶是压台戏。演浪子的艺人化装成白鼻子小丑,手持一把折扇,扭动着浑身的关
节在场内转悠,两根长长的木脚鸡啄米似地叩点着水泥地,那种放浪、轻挑、滑稽的样子使
人发笑。这位看上去瘦而文弱的艺人,看来是功夫最好的一位,他做这些动作,似乎轻松自
在,不费什么力气。在追扑蝴蝶的同时,他还可以分出精力,不时舞蹈一般跳到观众面前,
用夸张的动作逗引观众,以期引起一点交流。遗憾的是,围观的人群却无动于衷,只是默默
地嗑瓜子、抽烟,那种漠然的目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个行乞的陌生人。
而这位看似快活的高
跷浪子依然不停地转,不停地跳,木棍和水泥地撞击声愈加热烈。终于,那只顽皮的蝴蝶飞
到了他的扇子下面。只见他一个劈叉扑倒在地,全身都压在那把扇子上,肩膀颤抖着做出欢
喜之状,汗水在眼角边晶莹闪烁。当他小心翼翼翻开扇面,蝴蝶却早已不知去向……这结局,
和那捕鱼的老渔夫一样,乐极而生悲,费尽气力和心机捕捉到的希望。转瞬又变成泡影。艺
人的本意,是想造成一种喜剧的效果,为博观众一笑,然而我却笑不出来。他们在无意中展
示了人生的无奈和悲凉。
那最后一幕尤其揪心。趴在地上的扑蝶浪人叉开双腿,企图靠双腿的气力支起脚下的木
棍翻身站起,然而水泥地太光滑,木棍找不到一个可以着力的支点。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
声中,他一连失败了五六次,脸上汗如雨下,却依然锲而不舍,咬着牙再试。当他终于从地
下一跃而起,重新高高地站立在场地中央时,漠然的观众才有些激动了,掌声四起,还有人
大喊了几声“好!”这时,汗水已湿透了他的衣衫。只见他又开始对观众扭动浑身关节,脸
上是一种平静的微笑……
站在一边的一个天津人告诉我,这位扑蝶的高跷艺人,年龄已经四十有七。看着他那瘦
瘦的高高的颤个不停的背影,我心里充满了敬意。
在天堂门口
小时候,曾在一本外国画报中见过一组照片,印象极深,几十年来一直忘记不了。那是
从音乐会观众席中摄下的一组人物,一组陶醉在音乐中的人物:一位秃顶的老人,低垂着头
以手持额,人们只能看见他亮晶晶的头顶和一络银色的卷发,以及挺直的鼻梁下一张抿得紧
紧的嘴;一位金发姑娘,侧着脸凝视前方,大睁着的眸子里含满了泪水,还有一个小男孩,
小嘴微张着,稚憨的小脸上全是惊奇;而一位老妇人却仰起脸,闭了眼睛,两只手紧捂在胸
口。这四幅照片的题目有点怪,叫做“在天堂门口”。
后来自己成了音乐迷,经常出入音乐厅,美妙的音乐使我一次又一次深深地沉醉其中。
没有人为我解释《在天堂门口》的意义,但我懂得了它。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不存在什么天
堂,那是虚无飘渺的幻想,但是人类确实为自己创造了天堂一般奇丽的境界,譬如音乐。当
那些千姿百态的旋律在空中自由地飘荡时,你的感情和意志情不自禁会随之翱翔,音乐能引
导你游历许多人间难觅的奇境。平时纠缠不清的烦恼暂时烟消云散了。只有音乐,亲切而又
庄严地在你的心灵中回响着。欣赏音乐,如同站到了天堂门口。当你的精神和音乐融为一体
的时候,你就成了另外一个人,冷漠的人会激动起来,暴躁的人会安静下来,不爱回忆的人
会畅开记忆的门窗,不爱幻想的人会展开想象的翅膀……《在天堂门口》中的那几位听音乐
的人,就已经进入了这种境界。在音乐厅里,我有时也留心其他听众的表情,我发现,像《在
天堂门口》这组照片中的形象,在我们中国的音乐厅里也不难找到,听众们互不干扰,各自
以自己的方式陶醉在音乐中,有的双目微阖,有的垂首沉思,有的用手指轻轻点着面颊,有
的浑身随音乐颤抖着……有一位听众,我一直无法忘记他。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秋夜,我去听一场交响音乐会。记得演奏的曲目中有李姆斯基·科萨
克夫的交响诗《天方夜谭》。当时,世界名曲们刚刚被“解放”,饥渴已久的音乐爱好者们蜂
拥在音乐厅门口,手中有一张入场券的人无不喜形于色。场子里座无虚席,听众们静静地期
待着开场,气氛高雅而又宁静。我坐在第三排居中的位于,舞台上的情景一目了然。听众席
灯光暗下来,乐手们已经在台上各就各位,校音的器乐声也已经消失。只要指挥一出场,音
乐马上就会潮水一般涌起。然而我身边的一个座位竟然还空着!一丝微微的不快于是从我心
头掠过。迟到的听众是令人讨厌的,等音乐响起来后,他将磕磕碰碰地从我面前挤过去,把
座位弄得噼啪作响,多扫兴!
他几乎和指挥同时上场。当指挥在哗哗的掌声中风度翩翩地从台侧走出来时,他才急勿
匆地挤进来入座。从我身边走过时,似乎有一股热烘烘的汗味飘来。一只尼龙丝网袋,不轻
不重在我的肩膀上撞了一下。“对不起。”他小声小气打了一声招呼,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