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热爱你-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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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间,片刻的静止。仿佛是悬崖边准备飞跃的小鹿,在做最后的屏息。这一刻很短,短得只如一次呼吸。然而又是那么长,如同一生。
只是一刹那,歌声又起:
爱情爱情是什么呀
她就是你必经的一段路
来了去了走过了
就别再回头找幸福
叶潇看着那个女子。她怎么会唱这样一首歌?她有过怎样的故事?她不知道。她无法知道。她觉得自己根本也不必知道。她觉得这个女子的歌声如同一把锤,把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敲成了碎末儿。她在她的歌声里完全失重地跌落下来。“爱情爱情是什么呀”,这句问的真好,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爱情里和爱情外的人,都象傻子。
那个女子早已经退了场,她还是没有看见她的容颜。她离她也是那么远,宛如爱情。
“啪!”一声清利的脆响。叶潇环顾,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她。——她的酒杯打了。
侍应生走了过来,一边收拾一边询问:“小姐,你还要点儿什么?”
叶潇听出了重重语意后面的实质性指向:如果你不要什么就该结帐了。如果结帐请把这个酒杯算在里头。
多少钱?叶潇把手伸进衣袋。
一百四十八。侍应生把声音放低,充满职业性的柔和与温存,酒杯是法国进口的。爱尔维娅牌,八十元一只。
叶潇沉默着。她并不是怕贵。来这种地方就是杀人不见血的消费。她很适应。她不适应的只是她出门时换了衣服,忘了带钱。
小姐,有什么问题么?侍应生的目光如狐。
老板在么?她认识酒吧的老板,想明天付帐。
对不起,老板刚刚有事出去了。
我等他回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有办法和他联系么?
没有。侍应生回答得滴水不漏:他是呼机,手机和商务通,一个都没有。
看来我只有告诉你了。叶潇说:我忘了带钱,明天送过来,行么?
对不起,这事我做不了主。
那你说怎么办?叶潇笑:不然把我抵押在这里吧?
小姐真幽默。侍应生眼光扫过搭讪的那个男人:您可以找找,如果有相熟的朋友能替您先垫出来,那就最好了。老板不在,我们也很难………
嘎然而止。一直在旁观的男人已经把钱递了过来。侍应生一迭声地道着谢,临走时又丢了一个暖昧的眼神。眼神里满是胸有成竹的预兆,似乎已经确定一个故事已经开始了。仿佛他就是这酒吧里的上帝,对所有发生过和要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来一杯好么?男人说:为了碎了的酒杯。
这个理由更糟糕。叶潇毫不客气地说。她不想欠这个人的人情,明天我把钱送到这里,还让这个侍应生转交给你。她顿了一顿,谢谢。
给你讲一个笑话吧,这个笑话……
你凭什么要我来听?叶潇皱着眉打断了男人屡战屡败的话茬。
因为这个笑话和我的诞生有关。男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仍自顾自地兴致勃勃地说着:很早很早以前,一男一女去相亲……
叶潇不由得笑了。这个开头就蛮有趣的。两个人相关可不是一男一女么?在中国还会有媒人去介绍同性恋么?
相过了。女方说不同意,男方问为什么不同意,女方说:你的个子太低。男方说:可是我血压高啊。女方一楞,又说:你的皮肤黑。男方说:可是我的头发白啊。女方这才注意到男方的头上有不少白发。女方想这人准有毛病,又说:你的工资少。男方说:可是我既抽烟又喝酒嗜好多啊。女方说:你的家庭负担重。男方说:可是我无官一身轻啊。
叶潇笑得直不起腰来。
后来他们就成了家。男人说:再后来,就有了我。
是这样么?正笑着,叶潇的眼前忽然迷朦起来。他们真的就是这样相爱的么?你看到的我的丑陋我还觉得不够,就把所有的不足都让你看到,毫无保留,任你选择,任你伤害。而你却不忍伤不敢伤也不会伤,只是把它放在掌心轻轻一握。——这就是爱么?有这么可爱的深切的爱么?
看着眼前的这枚爱情果实,她顿时觉得亲切起来。
喝杯酒好么?男人说:为我的父母。
叶潇没有拒绝。
酒吧确实是盛产故事的地方,因为几乎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故事。而没有故事的人来这里就会发生故事。故事在这里传递,故事在这里萌芽,故事在这里重复,故事在这里浸泡,故事在这里疯狂。当然,最后,故事也会在这里消失。
不知何时,叶潇对他讲了自己的故事。而在她的人生经历里,称得上是故事的,只有一个。她一遍又一遍地讲着,直至泪流满面。然后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当她醒来的时候,她看见了自己赤裸的身体。而她的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假得象一场梦。可是却真切地让她失去了初夜。
她找遍了整个房间,没有任何痕迹。除了一张床,这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仿佛昨夜的相遇,不过是一则现代聊斋。美酒和倾诉到了天明,就变成了一堆坟墓。
她笑起来。如果这件事上了《星苑晨刊》,一定会放在“热线新闻”这一版的头条, 这种新闻引人注目的程度,绝对是那些“鲜奶乘邮车、邮递到家中”“名同音同字不同,无辜电话却被停”“IC电话惹谁了?被砸被烧真舍得”不能相比的。虽然这不过是一个大城市里每天都在进行或者酝酿中的通俗故事。《失恋少女在酒吧邂逅色狼,轻信他人悔已晚泪湿罗裳》这个题目还不错吧?而两杯酒一则笑话外加一百四十八块钱,这就是她全部的身价么?
她大笑起来。她笑啊笑啊止不住,直到把脸上的肌肉笑得僵硬起来,然后她夺路而逃,一路狂奔。直至出租车转了无数个弯,驶出了很远很远,她才回了一下头。却早已辨不清哪里是她的噩梦之地。
从此,她再也不去那家酒吧。
可是,现在,她居然怀孕了。
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要。
她没怎么想,就决定去找张朝晖。
第二十八章
叶潇?
真高兴你还认识我。
看你说的。张朝晖轻轻地摇摇头,似乎对她这种语气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们确实很长时间没联系了。他说。
一年两个月零八天。
张朝晖瞟了一眼地面: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有点儿事。
很重要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对你来说就是小事一桩。
是么?张朝晖笑着。
叶潇点点头,看着张朝晖胸前的听诊器。她忽然再也不敢看他的脸。一看见张朝晖她就明白了,在她的心里,张朝晖就是张朝晖,永远不会和别人一样,也不可能一样。在他面前,她根本不懂得隐藏。几句话一说出口她就将自己暴露无遗。无论是愤怨还是嘲弄都忠实地转译出了她对他的思念和牵挂。如果再和张朝晖一对视她觉得自己就会一丝不挂。——而她的一丝不挂决不会让张朝晖把她爱怜地抱在怀里,只会把他吓得远远躲开。
张朝晖把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一如往日的温和。他穿着雪白的工作服,愈发衬出眉宇间的清朗。他和她亲切而略有距离地寒喧着,似乎既怕接近她又怕冷落她。聊了一会儿,他就告诉她,冷紫很快就要来医院的职工食堂当临时工。“就在那儿。”他指了指窗外,仿佛冷紫已经在那里忙活着一样。
叶潇看着他的笑容。这种笑容不是给她的。是的冷紫。她早就知道会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冷紫。如果没有她,眼前这个男人就会是她的。而如果这个男人属于她她就不会到这个地步。——然而,这些如果都不存在。事实是,她付出了那么多,就让他用几句话打发了。要是他早一点拒绝她,说不定事情就会是另外一番状况。——那简直是一定的。毫不过分地讲,是这个男人浪费了她的初恋。这个男人对她的现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应当受到惩罚。
她忽然明白,原来自己远没有自己表现得那么酒脱。她从来都没有彻底忘记过他,也没有真正原谅过他。
很快,她便决定了惩罚他的方式。
冷紫现在在哪儿?在这之前做什么工作?她问:我这几年都没见过她了。
她当了几年服务员。现在已经辞职了。
是和冷红在一起么?
张朝晖点点头。
在什么地方?
你是个特务么?张朝晖笑道。
一个护士把张朝晖叫了出去。叶潇迅捷地拿过张朝晖放在桌上的电话号码本翻了起来。她浏览了一遍,没有。她又浏览了一遍,还是没有。但是她发现,扉页上有一个号码没有署名。
她拿起电话,飞快地拨了一遍。
美雅洗浴中心。请问您找谁?一个奶油般甜腻的女声响起。
请问这里有一对双胞胎服务员么?我是她们的朋友。
是的。
请问这里的地址是……
星华路五十八号。
张朝晖的声音临近了门边,叶潇挂断了电话。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
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张朝晖终于问。
我怀孕了。叶潇平静地说:你不必问那么多。给我找个好医生做个手术就行了。
张朝晖点点头。
手术前,护士让叶潇找家属签字。
这件事上我没有家属。叶潇把脸转向张朝晖: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我一个忙,好么?
张朝晖犹豫了片刻,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做完之后,叶潇休息了一会儿。走出医院的时候,她的手里握着那张签字单的复印件。
生日蛋糕是在星苑市最有名的泰发西点房定做的,十分精致。是一盒中号蛋糕,直径二十八厘米。糕面上一大圈小小的粉紫色的玫瑰,中间是两朵朱红的花蕾,在玫瑰与花蕾之间两行飞扬的连体字“祝我们生日快乐。”看到这行字,冷紫忍不住笑了。
你告诉人家我们是双胞胎了么?
没有。不是双胞胎就不可以在同一天祝贺生日了么?冷红说:双胞胎的最大特点不是同一天生,而是在同一天由同一个母亲生。这才注定了她们一生的缘分。
冷紫沉默了片刻,从配送袋里取出蜡烛一一插好点燃。又在两个人面前摆好了小碟子。然后,她合住了双手。
你也许个愿吧。闭上眼睛之前,她对冷红说。
冷红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在许多时候,她都觉得冷紫实在象一个小孩子。
蜡烛吹过。蛋糕被冷紫小心地分开了。她尽量不去伤害那些漂亮的花型。冷红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其实,这么珍惜有什么用呢?她说:被毁掉,被吃下,这就是她们的命运。无论她们多么美丽,也无论你多么认真。
冷紫没有说话。她轻轻地咬了一口。多么柔软多么纯正的甜啊。一个蛋糕,做出来漂亮,吃下去可口,这不是什么残酷的命运,而是她最合适的幸福。因为她就是一只蛋糕。蛋糕不是人。所以人永远也不应当和一只蛋糕相比。尽管有时候二者看起来似乎十分类似。她完全明白冷红的话里有话。可她已经不想再和她争辩什么了。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只要自己不被冷红左右,不放弃自己,她觉得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只想好好地把这一顿晚餐吃完。
这也许是她们最后的晚餐。
她们每人吃了一块蛋糕,又喝了一点点香槟酒。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酒的淡香在缠绕流动,偶尔也有筷子与杯盘极轻的碰击声。
过一段时间记住给冰箱除除霜,把里面的除味盒拿出来也放在阳光下晒一晒。睡觉的时候记住把窗户关好。不要随便跟着别人去出台。换季的时候把被子拆洗一下,自己不想动手就去找家政公司。另外,对再好的朋友也别说自己有多少钱。总之,你以后一定要多注意一些。我和张朝晖在一起还有个依靠。你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冷紫的语速很慢,但是话语之间却没有什么停顿,仿佛一停下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冷红看着冷紫。冷紫扎着两条麻花辨,看起来朴素而又清纯。仿佛这几年的风尘岁月在她的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是魔镜中的自己么?明亮依然,青春依然。隔着时间的霜雪,冷紫似乎还清楚地印照着自己最原始的那种妩媚。她忽然觉得冷紫是那么亲近,那么熟稔。很快她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感觉可笑起来。难道她们不就应当是这么亲近和熟稔的么?从开始在母亲的子宫里孕育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已经成了除父母之外最疼爱彼此的人。
她必须留住她,必须。就象留住她自己。
这么想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