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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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悲伤。我明白了。你饶恕我的卤莽。我一定勉力替你做一首诗。”T君被他的话感动了,不禁起了同情,便安慰了他几句,他只无精打采的吸着香烟。
“你在银行里,没有人和你‘同画吗’?”
“只有一位L君同画。”
“他是到东京还不上两个月的那位L君吗?”
“是的,便是那位。”
他们俩谈了些很平常的话,崔太始总觉得没甚意思,不久便与T君道别。T君也无从安慰他。T君听得崔太始近来和许多朋友们意见不合,连一连二的绝了交。他的朋友们往往讲他的性情大变。T君从这回子谈话里,也经验了。所以很失悔刚才说的话,怕因此缘故损坏了他们多年的交情。
第二天崔太始到银行去,得到一封快信——他因为住的地方不告诉人家,一切言札都由银行转递——原来国内母校里的教授殷老先生带了两位女公子,到东京来游历,此刻住在神田的长安旅馆里。他欢喜得非常,以为有机会去招待殷先生的二位女公子了。他再没有心绪作画,便一直到神田去找长安旅馆。
殷老先生的一室也不很宽大的。席子上铺了一条大棉被。殷老先生和他的二位女公子,此外T君L君和别的少年两位,都围着坐在大棉被上,鉴赏长女公子南白所作的画。殷老先生精神振起,讲他长女公子平日得的是某先生的指导,某先生的品评。T君L君和别的少年们都说了一堆恭维的话。
崔太始推进门来,见殷老先生和他的二位女公子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然后叙些应酬话。此时他也盘坐在L君T君的中间,别的二位少年,背地里望着崔太始那种特别的动作发笑。崔太始虽是和殷老先生很有精神的讲话,但是一面他很失望。他想殷老先生在东京的学生不止他一个,在座T君L君和别的二位少年,也曾受过殷老先生教育的,和他的二位女公子同一是师兄妹的情谊,于是他预算不能独尽招待的义务,他的热望冰消了一半。
殷老先生的长女公子南白,十九岁,她得到名师的指导,她的国画创作,在国内已有名望的了,次女公子北白,不过十四岁,还在小学里读书。他们这回子东来唯一的目的,想开一个展览会,陈列南白创作,使东邦人也知道中国有位闺秀画家南白女士的作品。
殷老先生和他在座的门人,规划了半天。展览会的事情也就有个端倪了。五位门人中大家推T君到日本画家协会去交涉,推L君担任编画件的号数,崔太始去设法借会场,别的二位印目录发传单。他们认定了,殷老先生和南白恳切的致谢他们。他们便与殷老先生道别。
殷老先生不很信任别的门人,因为他们有的穿西装,有的穿制服,都很整洁而漂亮。独有崔太始衣服上有颜色痕迹,蓬头垢面,不加修饰,所以殷老先生很信任他。说他是最老实的一位青年,又说他对于筹备展览会的事情最出力,因此南白也很感谢他,画了几幅画相送。
“支那闺秀画家殷南白女士,此次随尊人东来游历,所带作品百帧,于三月一二三日,假神田东亚俱乐部,由日本画家协会主催,举行作品展览会……。”
东京的新闻上都载着这一小段新闻。到了开会的那一天,殷老先生的五位门人都到会帮忙招待。东亚俱乐部在神田热闹的一带,所以参观者很多,而且都很颂扬南白的作品。东京的新闻记者又时来采访消息,招待的五位很有应接不暇的光景。
第三天,这是末一天了,殷老先生和他的二位女公子也到会。那时参观者新闻记者都由他的门人们招待着,在楼下的一室,殷老先生和参观者新闻记者们谈话,T君当了翻译。楼上的一室,崔太始和南白北白坐在沙发上闲谈。
“你送给我的三幅画,我真感谢你呀!”崔太始柔顺的对南白说。
“那没有价值的,我是乱涂,请崔先生指正才是。”南白很谦虚的回答他说,北白低倒头没有话。
“这三幅画都很有意思,我尤其爱那幅‘红叶诗图’,你的笔法真可说超过石田呢!”
“唉,你不必见笑。你那样说,我真惭愧。”
楼梯上的足声响了,参观者连一连二的上楼,打断了崔太始和南白的谈话。他们站起,避到近壁的一隅,让参观者进行环绕的路径。
崔太始走下楼梯,在楼下的一室踱来踱去的,想南白那种温柔可爱的性情,清高秀丽的画笔,又是恭敬她,又是爱她。她送给他的一幅“红叶题诗图”,在崔太始眼里看来,一定有深奥的寄托,断乎不是随便写的。他愈想愈高兴,摇摇头,自言自笑。L君坐在入口的地方,偷看他的那种特别举动,莫名其妙,但只猜到殷老先生楼上赞了他几句罢了。
殷老先生和他的女公子门人送新闻记者参观者下楼揖别,壁上的时计刚敲五句钟。
“闭会罢。承诸位劳驾三天,心里很不安。今天预备在中华楼小叙。我们去罢。”殷老先生对门人说。
“不必客气,我们便要回寓了。”门人们同声辞谢。
“不是我的客气,是你们的客气。太始君你为我邀请他们,你不应该也说客气的话。”殷老先生对崔太始说。
“我们不应该违背殷先生的命令,殷先生好意教我们去,我们也就去罢。”崔太始得意扬扬的对同伴说,他以为有无上的光荣。殷老先生对他说那句“你也不该客气”的话,带了些橄榄的滋味,愈嚼愈甘。L君微微的拉了T君的衣角,T君便斜看崔太始的得意的示威。
他们从东亚俱乐部出来,走上街道,转了两处的街角,便到中华楼了。殷老先生早已定好了一间“兰室”。
圆桌子上殷老先生对门而坐,右方北白、南白、崔太始,别的二位、L君、T君顺次坐下。T君与殷老先生又并肩了。殷老先生与T君谈话。别的二位也乘机插了许多话头。他们谈的资料,不出展览会经过的情形。
崔太始用小刀去了三只大苹果的皮,又切成无数的小块,插上牙签,盛在盆子里,请同座的随意取啖。L君从眼角里偷望崔太始,他留下四块大的,分给南白北白,她们说一声“谢你”,他忙急留意同座的几位有望他的没有。L君装样没有看见,他才放心下来。于是他也参加殷老先生的谈话。
L君向T君做了一个眼锋,T君立刻注意崔太始和殷老先生的谈话。崔太始谈锋尖利,说一大批上下古今长话,殷老先生连声赞扬,说他有见识。
“太始君名不虚传,殷先生都佩服他呢。”T君插了这一句话。
“果然,十年前的地位,我是他的先生,十年后的地位,他是我的先生了。”殷老先生摇头说了,众人都笑起来,喧声大作。崔太始尤显现自己一脸的光荣。
他们从中华楼散了席后出门。门人们都向殷老先生们道谢分道而别。但崔太始还瑟缩不前,他很想跟殷老先生们到长安旅馆,再去谈一歇子。
“再会!再会!”南白向崔太始辞别。崔太始听得她的辞别话,一面不好意思跟她们去;一面却想到南白不和别人道别,单向他致辞。他又格外得意,便也致辞而别。
第二天的下午五时,在东京站殷老先生和他的二女公子上车子。L君T君崔太始等等五位排列车窗外的月台上,各人右手里拿了帽儿,一扬一抑。殷老先生们在车窗里致了鞠躬。火车从此远了。
壁画石像的复活
一
宗老是一个基督徒,而且在N大学专攻神学的。他并不老,不过三十多岁罢。以前的经历,虽不知道,他到日本后的五六年来,撇开一切功名富贵妇人,只管研求道学,励行他所持的禁欲主义,他的朋友们因此都称呼他做“宗老”。
他虽然生活在都会里,白天到学校,晚上回到寓所,休假的时候,至多在寺院的庭前散步一歇。他的眼底,只留得看不见的“神”,看得见的几本旧书。其他的东西,是从不值他顾盼的。
难得,今天几个朋友硬要同他到美术展览会,这是他平时痛恨为装饰的虚空的东西,他无可如何地,跟朋友去了一次。奇怪!回来的时候,他竟买了一张裸体雕刻的影片。朋友们都笑他是“和尚开戒”了!他却说是为了“夏娃”的像而买的。
他从不买这种画片,住的房子里,只挂着一帧基督的像,除书籍中的插画以外,再没有别的美术品了。今天他买了这张裸体的雕刻的影片后,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放在枕边鉴赏呢。
庄严灿烂的大庭中,白银的圆柱,反射出一道一道的洁光。每根圆柱的旁边,陈列着大理石的雕刻,望过去,正像有一种方锥形,包围着。几位看客,沉寂无声,都隐隐约约的若离若即。
宗老站在一处裸体雕刻的前面,凝眸的注视,她的地位,高不可攀。忽而这座裸体的雕刻把一双紧靠在身上的手腕,微微的举了起来,对着宗老沉重地点了一点头。宗老浑身的筋络,都紧张起来,嘴巴里的液沫也流了出来。他忍不住歌诵她了。
“……你甚美丽,你甚美丽,你的眼在帕子内,好像鸽子眼。你的头发,如同山羊群卧在基列山旁。你的牙齿,如新剪毛的一群羊,洗净上来,个个都有双生,没有一只丧掉的。你的唇好像一条朱红线,你的嘴也秀美。你的二太阳在帕子内,如同一块石榴。你的颈项,好像大卫建造收藏军器的高台,其上悬一千盾牌,都是勇士的盾牌。你的两乳,好像百合花中吃草的一对小鹿;就是母鹿双生的。……(《雅歌》第四章)
“……你的大腿,圆润好像美玉,是巧匠的手作成的。你的肚脐如圆杯,不缺调和的酒。你的腰如一堆的麦子,周围有百合花。你的二乳好像一对小鹿,就是母鹿双生的。你的颈项如象牙台。你的眼目,像希实本巴特拉并门旁的水池。你的鼻子,仿佛朝大马色的利巴嫩塔……(《雅歌》第七章)”
他五二连编的背诵了几章《圣经》;察察亮的灯光,漫漫的变成黄绿了,又漫漫的变成青碧了,又漫漫的变成深蓝了。
一个裸体的美人,弯下她苗条的身子,托出手来,重重的抱住宗老;宗老也伸出两手,抱住她的颈项。顿然觉得有种重量,压在他胸次;他支持不牢了,砰磅地一声,这座裸体雕刻的大理石像,倒在地上粉碎了。灯光就此大放光明。
宗老吃了一次猛重的惊吓,开眼看时没有什么,睡在六张席铺的一间楼上;电灯没有熄,对面挂的基督像,正在对他笑。
他全身埋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头;眼儿乌累累的望见室中的周围;浑身是汗,加上不住的心悸,他再不能睡了。撑起身来,披了衣坐在褥子上,只见枕边还留着一张裸体雕刻的影片。他随手拿了这张影片;对她相了好久,便自言自语的说:
“好像是她哦!我懂得了,不能说话,就是她的长处。”
“她只是不能说话,但是一切一切都蕴藏在无言的沉默里。”
第二天,他照常到学校里,一位教授,正在讲耶稣降生的事,——马利亚感受圣灵怀孕的,说了许多学者的证明。他把教授讲的话,一句一字的抄在笔记簿上。
他抄完了,又读了一遍;总觉得将这些宝贵的光阴,消耗在虚空的,无谓的研究;未免怀疑了。别的功课,大多是这样的;他也有同样的怀疑。于是每到学校里,便每激动他一次厌恶的心情。
星期日,他混在众信徒里,听牧师说的信仰生活。他也觉得有点不自然,有点被束缚;仔细一想牧师的话,又觉得是武断,专制的,愚弄人们的。他信仰的热度也降低了。
他回到寓里,翻看神学的书籍,也是无味极了。口里念着,心里不由得起了种种非难;到底抛去了才舒畅。
他渐渐的不欢喜保守向来的生活,简直要反抗起来了。
二
一天早上,宗老觉得有一件紧要的事情;洗盥完毕,早饭也来不及吃了。套了外衣,匆匆地出门,跑到一处离开他所住的地方,有四五里远的“雪川”;他找到桥边的一所屋子,推门进去:
“这里是中村夫人的贵宅吗?”他问道。
“这里不是中村夫人的!”里面走出一位妇人,答应他说。
“那末,中村夫人住在什么地方?”
“中村夫人么!她从这屋子里搬出去二年多了,她住的地方我们不知道。”
“她临走的时候没有对你们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