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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永失我爱-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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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店,为自己买衣服为我买衣服;买床上用品买盘碗锅匙买所有日用百货,兴致勃勃,满脸喜意。 

  她甚至为自己买了件最昂贵最华丽的婚礼白纱裙。 

  “你疯了?”我说她。“这东西谁买?都是到照相馆租。” 

  连柜台里的售货员也笑嘻嘻地说:“小两口不过了?” 

  “一辈子不就这么一次么?”石静笑着说:“要省什么时候不能省。” 

  买完白纱裙,石静又把我拉到西服柜台,点了一套最高级的西服。 

  “我不要。”我对石静说,“犯不上,我从来不穿西服。” 

  “我要。”石静说,“我要你穿。” 

  “那就买套一般的。” 

  “不,就买最好的。”她坚持。 

  一天之内,我们逛遍了全城的商店,差不多花光了我们的全部积蓄。在一家高级美容店,石静把剩下的钱全部用去做了“新娘化装。” 

  当她美容完毕,从楼上笑吟吟地走下时,真是仪态万方,光采照人。店内所有等候的顾客都把目光投向她。 

  【按:情人眼里出西施,特别这当口。不可当真。】 

  我们并肩走在街上时,吸引了无数行人注意力。 

  “这些东西都是我这些年攒的。”石静打开她那只一直锁着的皮箱对我说。 

  箱子里琳琅满目,放满一摞摞精美的杯子垫、桌布、沙发靠背饰器等勾织品。 

  石静一件件展开给我看,自豪地炫耀:“好看吧?” 

  “好看。” 

  “这要一布置起来,家里立刻就变了个样儿。” 

  石静把所有买来的和自己织的都搬了出来,摆满了室内的每一处角落,象开一次展览会。 

  笔挺的西服和浆硬的衬衣领使我象一个被箍着的木偶。石静穿上婚礼裙,拽着我在屋里各处摆着姿势合影。一会儿站一会儿坐,或依或偎,所有姿势都必须笑。 

  “笑,你倒是笑呵。” 

  “你别折腾我了,石静。” 

  “你答应过,今天全听我的。” 

  “好好,我笑。” 

  石静转嗔为喜,美滋滋地挽着我,头靠在我肩上,目不转睛地对着那架支在地中间的照像机镜头。 

  “再来一张……” 

  “你喝什么酒?” 

  “白酒。” 

  “那好,我也喝白酒。” 

  我俩在石静亲手操持的一桌丰盛的菜肴前相对而坐。石静为我斟酒,然后又给自己斟满,看着酒瓶上的商标赞叹:“我是第一回喝茅台。” 

  她举起杯,笑着对我说:“说句什么祝酒辞呢?” 

  “你说。”我也举起杯,笑着说。 

  她想了想,笑了,把举杯在我的杯上清脆一碰:“祝你幸福,亲爱的。” 

  “祝你幸福……亲爱的。” 

  石静的眼中立刻闪出泪花,她连忙一饮而尽,笑着掩饰道:“真辣--真好喝。” 

  “吃菜吃菜。”她放下酒杯,拣起筷子,伸向碟子点着说:“别客气。” 

  “不客气。”我也放下酒杯,吃菜。 

  “做得不好,没什么东西,随便尝尝。” 

  “做得很好,东西很多,下回……” 

  我抬起眼,石静望着我,我们两人对视着傻乎乎地笑。 

  石静又把酒杯斟满,我们共同举杯。 

  “这一杯说什么?” 

  “该你想词了,你说。” 

  “祝你幸福……” 

  “说过了,不许重复。” 

  “祝你快乐……” 

  “还有呢?没说完。” 

  “……亲爱的。” 

  “祝你快乐,亲爱的--咱们立个规矩,每句祝酒辞都得带个亲爱的。” 

  “好,亲爱的。” 

  我们一饮而尽,互相看着哈哈笑。 

  “这杯该我说了,说什么呢?你帮我想想。” 

  “祝酒杯,就说最俗的。” 

  “祝你健康,亲爱的。” 

  “祝你健康,亲爱的。” 

  “祝你万事如意,亲爱的。” 

  “亲爱的,祝你万事如意。” 

  “祝你家庭美满,亲爱的。” 

  “祝你……” 

  “别哭,亲爱的,今天不许哭,谁也不许哭,完了再哭。”石静温存地哄我。 

  “我没词儿了,我想不出再说什么了。” 

  “我也没词儿了。”石静乾喝了一杯,又斟满酒举着愣愣地说,“要是冬瓜他们在,一定能编出好多词儿。” 

  “别喝了,你该醉了。” 

  “我想醉,我要醉。” 

  石静又饮乾一杯,再斟满,忽而笑着说:“祝我好运吧。” 

  “祝你好运,亲爱的。” 

  “你上哪儿?别走!” 

  “不,我不走,我去趟厕所。” 

  “不!”石静顿杯尖叫,“你哪儿也别去!我哪儿也不让你去,今天你是我的!” 

  “我哪儿也不去,不去了,就在这儿坐着。” 

  “我哪儿也不许你去,今天你是我的。” 

  石静偎过来,坐在我身边,喃喃道:“今天你是我的。” 

  夜里,石静已经睡熟了,月光下,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我躺在她身边,感到一阵阵彻骨的酸痛和寒栗。我知道我的脸在一点点扭曲、痉挛、抽搐。我无法控制这种抽搐,绝望地捂上脸,这种抽搐传达到全身。 

  “再给我一些……再给一些吧。”我暗暗地叫。 

  早晨,我在门口紧紧拥抱石静,我们俩的骨节互相勒的“喀喀”作响。 

  她汹涌地流着泪,发疯似的连连吻我,拼命摇头:“我忘不了忘不了……” 

  我用力掰开她的手,她哭出了声,挣扎着抓我,在我脸上流下了道道血痕。我捉着她的双手把她远远推开,关在门里,自己转身下了楼。 
    一个苹果啃得只剩核儿了,我仍在用力吮咂它,不时上盅白酒。白酒清亮似水,滑入喉内却如一条火舌,吞噬着我的脏壁。董延平、小齐在小酒馆找到我时,我已喝得目光呆滞,遍体大汗。他们叫了几盘猪耳朵、花生豆、黄瓜拌腐竹,推到我面前,我不予理睬,仍津津有味儿地砸着我的苹果核儿。他们在我面前坐下,不吃不喝,神态尴尬。我看着他们笑起来。
  “怎么回事?”董延平诚挚地望着我,“他们说……我已经为你坚决地辟了谣……”
  “肯定是瞎说对吧?”小齐也同样神态地望着我,“闹了点小纠纷,说了几句气话,其实没那么严重。”
  “偏偏就那么严重。”我痴笑着说。
    董延平眼中的期待消逝了,变为焦燥,他一把夺过的我酒杯:
  “别喝了!你胡说什么?你哪有什么‘情儿’,我天天和你在一起还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不是石静出了什么事儿?”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汗顺着额头往下倘。
  “是不是你发现石静有前科什么的,所以……”小齐笨嘴笨舌地措着辞,“其实这是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你得这么想,谁让我没早点碰见她的……你还在乎这个?咱又不是财主。”他装腔作势地笑起来。“我凭什么就不能有‘情儿’?”我翻着白眼拿腔拿调儿地说,“别太瞧不起工人,工人勾搭起人来也有手腕着呐。”
  “何雷,”董延平双肘压在桌上,充满感情地说,“咱是老粗但不是流氓对不对?见异思迁吃里扒外搞资产阶级自由化,那都是知识分子好干的事儿。咱们,你也不是一向顶瞧不上?”
  “你这话我就不喜欢了。都是人,别人干得我为什么干不得?凭什么知识分子能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兔子三只窝,我就得吃饱干活混天黑,一棵树上吊死,一块破地旱死?不是我说你们,总是不能理直气壮当主子,自个先觉得不如人矮了三分。工人是谁?主人!搞几个妇女怎么啦?”
  “何雷,咱祖祖辈辈可没出过流氓。”
  “那就出一个吧,也别让人说咱特殊。”
    小齐叹口气,苦恼地揪起自个胡子。
  “我看你们俩就别自费力了,”我垂下眼说,“虽说咱们是哥们儿,可有的事谁也不能代替谁。”
  “从今后,咱们就不是哥们儿了。董延平冷冷地说,“除非你做的象个哥们儿。”
  “那就省了。”我说,“不哥们儿就不哥们儿吧。”
  “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董延平霍地站起,看着我,“你永无宁日!”


    中午,我来到食堂,感到了所有人不友好的目光,包括公开的轻蔑和背后的鄙夷。所有跟我熟识的人都对我视而不见,昂首擦肩而过。就连售菜窗口那个平素一见就开玩笑的胖姑娘,看到我也是一脸冰霜,那一勺扣在我饭盆里的菜明显比往常少得多,当我端着饭菜挤出人群时,受到了董延平等人的有意冲撞。我端着饭菜站在食堂中间,没有一个人请我到他们饭桌上去就餐。人们似乎有意把每张饭桌围满,就是空着的凳子也放工包,蹬上脚。远处董延平那桌空着一个位于,就在默默吃饭的石静旁边,但我不能去。我向相反方向走去,到处是正在咀嚼、低声议论的男女,阵阵白眼向我飞来。吴姗从人群中站起,平静地叫我:“何雷,到这儿来,这儿有一个空座。”我看着她,又扫了眼周围正注视着我的人,摇摇头,端着饭菜走出了食堂。我听到身后人群的嗡嗡议论声中董延平格外刺耳的骂骂咧咧。我在一摞水泥空心板旁靠着端碗吃饭。对面楼上正在进行紧张的混凝土浇铸。一车车混凝土被绞盘钢缆提拉着,在一层层脚手架间快速升降着。楼顶忙碌的工人的安全盔在烈日反着光。楼下的混凝土搅拌车隆隆作响,巨大的搅拌筒在转动。一只麻雀惊煌地斜飞过工地,一台电锯在远处发出持续刺耳的锯木声……
    吴姗在水泥空心板堆后面找到我时,发现我瘫坐在那里,面目狰狞。双目痉挛地圆睁,下颌弛垂龇牙咧嘴口涎挂在胸前,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头耷拉着无法抬起。她迅速架起我,向医务室拖去,一路上我靠了她的支撑才没摔跤。细长尖利的针头扎入我的肌肉,我感到疼痛和浸胀,接着针头拔起,一支酒精棉签按压了片刻松开,一轻凉爽惊过触处。空气中充满酒精醒脑明目的芬芳。
  “我没想到你会用这么拙劣的办法。”吴姗的白大褂在我眼前晃动了一下,接着我见了她光洁的脸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脸俯在枕上疲倦地笑:“这样最容易被人接受和信以为真。”
  “那倒也是。”吴姗叹口气,“别为大家的态度难受。”
  “根本不会……”
  “还说不会呢。”吴姗用手轻轻拭去我眼角流出的泪。
  “真的不是为别人。”我脸贴着枕沙哑地说,“是为我自己,想不通……”
  “死生有命……你也有过幸福愉快的时刻……”
  “太少了,我现在觉得太少了,要是我知道是这下场,我就不那么掉以轻心了。”
  “你以为八十岁就不会后悔了么”吴姗用她细长的十指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多希望是一场梦,醒来,原来一场梦。”我喃喃地说。
  “……”
  “我害怕,真的吴姗,我害怕。”
  “怕死”
  “不,不是怕死,怕受罪。你能答应我吗,吴姗”
  “什么”
  “要是我动不了啦,不能走不能笑只能吃喝睡,你给我吃安眠药,象陈经理——我不想活着受罪,眼睁睁受罪。”
  “……”
  “答应我。”
  “你不会那样儿的。”
  “会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会的。我要有骨气,就不等那到来……我不想讨人嫌,等到别人都烦了,盼着我死,我希望死时还能有人为我难过。”
  “……”我答应你。
  “……”
  “谁在外边吵”
  “你的朋友们,还有很多看热闹的人。”
  “出了什么事”
  “他们在等着你从我屋里出来。”
  “我这就出去。”
  “不行,他们正在火头上,领导正在劝他们。”
  “我得走。”
  “那我陪你一起出去。”
  “你何苦赔上”
  “你看不出来么我已经赔上了。”
  “我向他们解释。”
  “没用。你不必替我操心,早晚我会解释清楚的。”
    我们出了医务室,只见楼道里站满了人,都是工地的熟人和朋友,几个工地领导正在做大家的疏导工作。董延平等人和他们激烈地争执着,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地帮着董延平说话。一见我们出来,楼道内喧闹的声音立刻平息了,连头儿们也停止了说话,人们一齐望着我们。
    我们往外走,人群自动闪开了一条道,我在敌意地注视下挤着往前走,我的腿发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吴姗紧跟着我,伸出手搀着我。人群中发出低低的咒骂:
  “真不要脸,还手拉手呢。”
  “真没看出是这么个人,过去一直以为她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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